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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困迷局 ...

  •   前边已能瞧见永宁门,外臣必须止步内廷三宫外。

      孟灵萱停住脚步,轻声道:“你回吧,我去看看皇嫂。”

      戚驰也没多话,点头应了,在门外目送孟灵萱走远,默叹口气,沿了东墙走回去。

      孟灵萱心下也不舒快,这还是看在最近宫里少有人走动,他们俩才没什么顾及地走到永宁门外,若换到从前,她定是不允的。

      孟堰驾崩未过七七,虽未发丧,但永宁宫还是停灵之所,宫中仍要守灵。

      皇后三日前因精神不济被请回去了,几位皇子和后妃守在灵堂。

      孟灵萱穿着素色孝衣,头上少配钗环,松挽了堕马髻,先进灵堂进香烧纸才从永宁宫后头的穿堂一路到得常宁宫。

      不等内侍禀报,孟灵萱便当先进去了,瞧见江莺浓穿着素白的简便衣裳在院里打十二形拳。

      女子身子轻灵,最适合其中的鹞形与燕形,江莺浓一式鹞子入林和燕子抄水煞是惊艳,上了四十的人仍是腰身躬仰自如,腿绷得笔直,拳起带风。

      等江莺浓打完了一套,孟灵萱挥手屏退了绘竹等人,亲拿了帕子笼着熏炉熏上江莺浓素喜的篆香,微沾了水递给她。

      “今早起来身子舒爽了不少,便想着活动活动筋骨,人倒还不乏一些。”江莺浓未施粉黛,看着确实憔悴了,她边拭着脖颈上的汗边说道,“还在丧期,宫里不可动兵戈,枪自然拿不得。”

      孟灵萱与她进屋同坐了长榻,面露忧色道:“星河还未出长安时,萧逸淮便坐不住了,路上定然不太平。”

      江莺浓拿银夹挑茶,听闻这话不慎夹断了一叶白茶,眸中带了锐气,丢了银夹冷声道:“不是说蔺家那小子功夫不错?他要是保不住小五,本宫亲自把他那白露山庄给烧了。”

      孟灵萱抿唇笑了起来:“皇嫂心里头可疼小五了。”

      “之前你不是说溧阳侯府有动静?”江莺浓没了挑茶的兴致,讪讪收回手整饬着袖子,“贺翛然藏着的那位颂雪书生走了?”

      “是走了,贺翛然去咸阳后,他趁长安大乱出城了。先前贺翛然一直关着他,多半是看他没个功名傍身,以后在朝堂上给他留一席之地。”孟灵萱回道。

      “萧逸淮既然已知沧溟阁与他萧家先祖有关系,又知道了与伏波将军的丝缕联系……”江莺浓沉吟道,“他这是想杀了小五一劳永逸啊。”

      孟灵萱观她眉头拧着,叹道:“长安现在闭着,再多的消息我们也不知道了,皇嫂忧心归忧心,还是得注意身子。”

      江莺浓恹恹地应了一声,忽而说道:“贺翛然与那温云傕不清不楚的,贺翛然别是把什么事都说给他听了,现在人出了长安,也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心思。”深叹了口郁结的气,她又摇摇头,“涉及小五,皇上从前虽上着心,事事也会同我说,要我放心,但这档子事……我可怎么放心?”

      “萧逸淮知道多少,贺翛然知道的绝不会比他多。皇兄在时,他就对萧逸淮知道的事心里清楚。”孟灵萱看江莺浓出了身汗还没喝口水,起身倒了杯白水给她,“萧逸淮知道的无非是第一任阁主是他萧家的人,萧家这异姓王得来的原因便是以江湖之力助了太祖皇帝,与史书上记的说法大不相同。”

      等江莺浓喝完了一杯水,孟灵萱续道:“至于伏波将军,皇兄之前不是说过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吗?萧逸淮猜测后世几次伏波将军出现是因风云令现世,而伏波将军每次现身都会带着一支神秘的军队,这些都与沧溟阁有关。”

      “你说什么?伏波将军是在风云令请出后现身的?”

      孟星河腾地站起身,张着嘴看向温云傕。

      那顿饭他们没吃完,众人带着温云傕回了白露山庄,听此人把如何出长安,如何得知白露山庄少庄主护送五皇子出京南下,又把自己从所谓“关系亲厚”的贺翛然那儿听来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此时听他这般说,孟星河着实是惊得坐不住了。

      楼心月拉着饭没吃完脾气不好的狄唐逛街市去了,杨关雪留着凑热闹。

      温云傕坐在他们三人对面,脚边放着那口旧书箱,抿唇道:“贺翛然也说仅是捕风捉影的事。”

      孟星河很想脱口而出风云令现在在他身上,怎么没见伏波将军带着神兵降世?

      蔺长风忽而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往后一扯没让他说出口。

      平日里肚子里少有弯弯绕绕,但这会儿他却机灵了,温云傕虽看着无害,但谁知道和那贺翛然萧逸淮之流是个什么关系?

      孟星河被这一扯也定了神,蔺长风手上温度比常人高一些,温热感缠绵地绕着手腕,那感觉并不烫人,反而在这天气里有些舒服,他跟猫儿似的眯了下眼,还是蔺长风看了他一眼后才倏地松开了手。

      “温先生,你可知沧溟阁具体与朝堂有何联系?”孟星河恢复了镇定,坐下问道,“这么些年不管是江湖人还是朝堂人都无人知道那位姑姑的身份,也无人知道沧溟阁到底与朝堂有什么具体的联系,沧溟阁好像在朝堂上无所不在,却又不露痕迹。”

      巾生本就是未做官的书生,杨关雪这扮巾生的遇到个真巾生还越发摆起谱来,恨不得把那折扇摇出万般风流来:“别说其他江湖人了,我身为万枯门门主都对姑姑知之甚少,我师父也说历任阁主俱是如此,还嘱咐我不要好奇去打探。”

      “十年前我师父在时,万枯门有桩生意,有人想杀一个京官,沧溟阁接到我们报上去的信后要我们拒了这生意。”

      “那一次后,我以为所有与朝堂有关的生意都是接不得的。可五年前又有一个差不多的生意,沧溟阁居然又同意了。后来几次也是如此,我便猜沧溟阁得看当官的这人是什么身份,才定的接不接生意。”

      孟星河蹙眉道:“京官死不死同江湖没多大干系,但京中官员无论大小,多有结派,文武不合,各自内部也不合,这人死不死只对朝局中的派系有干系。”

      “这事萧逸淮和贺翛然也知之甚少。”温云傕听谁说话都很耐心,等人说完了才说道,“方才这位杨门主说的五年前那事,应是户部侍郎蒋锋,他是文臣中的‘守旧派’,这一派的人极力反对抬高武将地位,讲求以文立国。”

      “还有一个‘新派’,是近几年有的,倒是支持变革,抬高武将地位,文武不可失衡。大行皇帝是主变革的,自然与守旧派有些罅隙,后来补上蒋锋空缺的也是新派中人,贺翛然说那次蒋锋之死与……”

      后面的话对大行皇帝不敬,温云傕没敢说,三人却明白其中意思。

      温云傕又道:“听他们两人的意思,阁主按理是江湖人,不会对朝堂局势了解得这般多,多半是与大行皇帝关系紧密,而大行皇帝要保证这个人够听话,就得放一个十足信任的人。心腹之人尚有可能反水,唯有亲人才最是安全。”

      话音一落,三人的眼神交汇于静谧之中,恍惚间仿似在初秋听得春雷炸响。

      孟星河喃喃道:“亲人……阁主又是女的……”

      他不敢再想,孟堰没有女儿,有一个妹妹,剩下的亲人便是后妃。

      宫中这么多年未出过宠妃,帝后一直相敬如宾,与孟堰最亲近的便是皇后江莺浓。

      是妹妹还是妻子?

      孟星河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不管是哪个都让他觉得太过可怕。

      沧溟阁是操纵江湖的轮轴,而阁主是皇帝最亲近之人,这便意味着整个江湖其实都在皇帝的手中。

      孟堰虽看着亲和,但在孟星河记忆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父皇,他有时一个眼神就会叫自己不敢抬头。

      孟星河没接触过朝堂事,但在宫里听也听过不少,他又不笨,也知道萧逸淮非要等到孟堰病重才蠢蠢欲动无非是一只老狐狸怕另一只老狐狸罢了,萧逸淮一定要确认孟堰没有留后手才敢动手。

      这样一个帝王,朝堂事自然看得分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与朝堂本应毫无瓜葛的江湖竟也在他的掌控之下,沧溟阁是他的眼,无孔不入地盯着整个江湖。

      天下人,除了朝堂和江湖,剩下两者都不沾的俱是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平头百姓,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不是大事,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

      但朝堂和江湖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两个庞然大物,坐在明堂之上控着这两方势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天下俱为帝王家的囊中物。

      孟星河扫视着屋里屋外,看着晦暗的天光在眼前飞逝,忽然无来由地全身颤栗,好像四处都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无论走去哪里都甩不脱。

      “孟星河?”

      蔺长风看他眼中惊惧,像是被魇住了,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孟星河猛然回神,背后发了身冷汗,摇头轻声道“没事”。

      杨关雪有意舒缓气氛,摇了两下折扇道:“温先生之前说贺翛然想留你在长安出仕做官,按理说你才学名满天下,人也还年轻,怎么一直没出仕?”

      温云傕怆然地笑道:“说来惭愧,我两次乡试都未中举,今年第三次才中,在等明年的春闱。但……早年的意气风发其实已消磨殆尽,成日不过是缩在江南清贫度日。”

      孟星河不解道:“温先生才高八斗,怎么会……”

      温云傕那双笑起来便兀自含情的眸子已散去了人间之情,留着一缕似是远在天外的渺远浅笑:“六年前是自诩才情的雅士,可到头来才学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用来吟弄风月的消遣之物罢了,旁人评头品足一番,过几年转头就忘。”

      “世间有千万学子,乡试中秀才者三十童生中有一,会试中举者二十秀才中有一,最后能登天子堂者不过一二百人。”

      “剩下的无非是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寒窗苦读,读过几年后志气被磨光了,只知自己是要读书,读了书才能出人头地。”

      “但少年时为江山为社稷的经天纬地胸怀早抛之脑后,只想着自己读书是为了做那人上人。”

      他轻吐一口浊气:“玉骨冰肌天外客,却焚精魄入红尘……我现在连吟弄风月的才学都快没了,也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诗句。”

      杨关雪有些后悔,自己这转移的什么狗屁话题!

      屋中再次静默,所有人似乎都如世间那千千万万读书人一样,从小念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入仕才能一展抱负,成为那个令人仰望的阶层中的一员。

      从志得意满到沧桑心老,所谓出人头地是一方叫人直不起身的囚笼,困着他们把满腹才情生生写作八股文章,麻木不仁地当着笼中困兽,想咬住上位者抛下的一块肉。

      只是那肉上的钩子早就把他们钩得鲜血直流,上位者便这样怜悯地看着所有读书人为那块肉甘心将这一身才学卖与王朝,一生钻营于此。

      “十年空自貂裘敝,赢得无人不下机。”*

      清润的嗓音变得叹惋萧索,杨关雪第一次唱出戏词,桃花眼低垂,看着折扇上的题诗。

      蔺长风离这些事最远,沉静得最快,问道:“那个贺翛然是侯府出身,已经权势很大,又有才学,何必要跟萧逸淮这种人勾连?”

      身为皇子,孟星河对几个世家大族在京中的情形还是知晓的,皇室平时多多少少都会提及,说道:“你有所不知,溧阳侯府在长安世家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三代一没落便是再也起不来了,空有世袭侯爵之名,在朝堂上却没有立足之地。”

      “其翾有才学有抱负,他想出人头地,想振兴贺家,更想为天下文人谋安身立命。”温云傕这会儿说起那人的名字没再同先前提到那样轻描淡写,眼中蓄了太多复杂情感,“寒门学子有落第之痛,他们世家子弟也有诸多无奈苦涩。世家之间还惯会冷嘲热讽,他这些年也很不易……”

      杨关雪嘲弄道:“不是说文人最重气节?他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倒是把气节抛得一干二净,投奔新主子比谁都快。”想起先前在街上的场景,又说道,“还想拉温先生一起做那乱臣贼子,简直其心可诛。”

      看温云傕垂着眼彻底不说话了,杨关雪也讪讪闭嘴。

      许是温云傕说话诚恳,孟星河心中对他存疑并不多,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他知道这么多,还是暂时把人留身边好,便说道:“温先生这几日不如就先住在白露山庄,省得贺翛然的人又来找你。”

      蔺长风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到底谁才是此间主人,他倒是不客气。

      温云傕起身对沉默不语的蔺长风道:“不敢叨扰贵庄,我在城外认识一个友人,暂住几日后我再回老家洪州。”

      孟星河终于想起了谁才是山庄主人,偏头冲蔺长风眨了眨眼。

      蔺长风轻咳一声,跟着起身:“温先生住下吧,秦叔昨日在理上月的账簿,山庄的账簿要备两份,他昨日还说没人帮着誊录,不如温先生留着帮个忙。”

      孟星河眼中含笑,鬼使神差地拿小指轻轻勾了下蔺长风的手指。

      感觉手指热得不大对劲,蔺长风赶忙把手移开了些。

      温云傕被两人几番挽留,总算答应留下。

      等人被带下去安置后,杨关雪问道:“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孟星河轻叹道:“太多疑问了,恐怕只有沧溟阁内才有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引自明·王玉峰《焚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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