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罗巧鱼

367、孩子

　　江芷闻言一惊，眼睛瞪得比兔子还圆，看看树梢上的人又看看身边的老太太，一时间不知该为哪一个震惊。

　　老太太把江芷往孩子身边一推，道：“看住他们，我倒要瞧瞧这些家伙哪来的本事跟我抢！”

　　说完未给江芷反应的机会，乘风跃起对着凌云阁弟子挥起便是一拐杖。

　　对方似料到她那臭脾气能干出这种事情，几人早有防备，提前备好的雪莲网从天往下一落牢牢箍在柳如霜身上，细若蛛丝的透明大网紧紧缠住她的全身，外看空无一物，实则固若金汤，刀枪不入。

　　但没等凌云阁弟子高兴多久，柳如霜便仰天长啸一声穷尽毕生力气生生绷断大网，大网顷刻被撕个粉碎化为漫天晶莹细闪，如雪花般落下融入土里，连缕残骸都没能留下。

　　其余人这才正色起来，没想到这老太婆全身断骨还能有此能耐。

　　“黄鼠狼下崽子一窝不如一窝！岳风川个老浑货都教出来一帮什么倒霉徒弟！”柳如霜破口大骂。

　　尖酸谪仙绷不住面皮子，细眉一皱冷声道：“不许侮辱我师尊！”

　　柳如霜却更加放肆，哈哈大笑道：“我就侮辱！我不光骂他老混球老废物！我还要骂他是公孙史屁股后头的一条哈巴狗！公孙史去哪他跟到哪，公孙史死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你！”谪仙儿气得脸都红了，但又不屑反驳些粗鄙之语，眼珠一转想到些什么东西，下巴一扬冷笑道，“罢了，我们小辈本就不该跟您计较这些，一个被人打到全身断骨的老太太，没本事找到仇人报仇，只能靠辱骂不相干的人出气，可怜可叹，我们除了让着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席话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柳如霜的心头肉里，她抓着拐杖的手紧到无法再紧，鼻孔里往外喷的怒气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烧成灰烬。

　　记忆里无穷尽的羞辱感，如惊天巨涛狂吼而来。

　　她的牙根在打着寒颤，脸上的皱纹都在为之抖动，不知是对着脑海里的宿敌，还是对着面前的凌云阁弟子，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去、死！”

　　同时间，只见她展袖一挥，一阵漆黑腥风朝众弟子席卷而去。

　　谪仙儿大呼一声：“不好！夜来南风！大家避开！”

　　官道上，江芷眼睁睁瞧着树顶上那伙人越打越远，最后没了踪影。

　　老太太让她看好这些孩子，她其实没弄懂其中具体意味，但剩下的叛军已逃，弄不好就会招来更多的叛军，这里也确实不该多待。

　　江芷稍加思忖，便对身后的孩子们说：“走，跟我往树林里去。”

　　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再说。

　　小孩里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最小的还没个桌子高，钻进林子里摔上几跤便要哭了，嗷嗷嚎着要爹娘，把江芷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当她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哄孩子的时候，有名小姑娘站了出来，先把哭泣的小孩抱怀里挨个安抚，再用手掌不停轻拍对方的后背，这个方法还挺有效，哭声没多久就消停了下来，变成抽抽噎噎的低泣。

　　因看小姑娘身量应该和江盼宁差不多岁数，性子又沉着冷静，江芷不免多看了两眼，心中对她添了不少好感。

　　一直在林子里穿行了有两个时辰，江芷都觉得有些累了，更别说早已气喘吁吁的孩子们。

　　途经一片小山谷，江芷没再继续往前赶，对着孩子们道：“休息会吧，坏人应该不会那么快追来。”

　　一群小短腿这才松口气瘫在地上。

　　山谷中有小溪纵横交错，在月色下闪着粼粼波光。

　　江芷趴在溪边舀了好几口水喝，喝完往地上一坐，心中困惑不已。

　　开始只是想简单劫个马车，怎么发展到现在，走向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天山离这里少说十万八千里远，凌云阁自打公孙史死之后就没再现身江湖过，天下风云变幻，江山易主几回，武林跟着被洗牌多少回了，凌云阁始终不染世俗，是比药人谷还要玄乎的存在。

　　还有老太太口中的“神童”，又是指什么？

　　江芷的目光默默扫向在场所有孩子，眼中疑云越来越重。

　　正恍惚着，有道瘦弱轻巧的身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便是一躬。

　　江芷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发现是那名很有耐心的小姑娘，意识到对方这是在对自己道谢，江芷忙起身将人扶了起来，道：“不必谢我，我把你们从那帮人手里救出来了是没错，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把你们带走，甚至不知道我冲动之下的这个举动，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话一点假没掺，江芷现在是挺迷茫。

　　可小姑娘并没有因此就对她生出埋怨之心，反倒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芷的胳膊，似在安慰她。

　　夜太黑，哪怕离得近，江芷也并不能全然看清对方的长相，但眼前人确实是她有史以来遇到的最温柔的孩子，竟让她心中有些感动。

　　“你叫什么名字？”江芷问。

　　小姑娘将江芷的掌心摊开，指尖在上面写下了“苗苗”两个字。

　　江芷也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竟是个哑巴！

　　不是不爱说话，是根本说不了话。

　　瞎的聋的老头老太太江芷接触多了，清云子魏云起都是例子，但身有残疾的小孩，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相处，心里顿时就有股酸涩滋味蔓延开。

　　“苗苗。”江芷轻轻念了遍这个名字，“你也是被你爹娘交到他们手里的吗？”

　　苗苗摇头，在江芷掌心一笔一划慢慢写：“爹娘带着弟弟走了，我是在路上被他们抓到笼子里的。”

　　江芷眉头抖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俯下身抱了抱小姑娘。

　　与此同时，江芷的心也坚定了下来，道：“既然我们遇见了，那就是有缘分，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们带走的，别害怕。”

　　叛军敢拦就去杀，食物不够就去军营偷，没有户籍就造假，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做到。

　　苗苗紧绷的心神在江芷的安慰下慢慢放松了下来，伸出手回抱了抱江芷，似乎想说话，但嘴里能发出的就只有细碎的“啊啊”声。

　　折腾那么久又哭了那么久，这会儿一歇，孩子们就都犯起困神，随便找个地方蜷缩成一小团，没多久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山间夜里本就冷得厉害，更别说当下算是到了初秋时节，石头地面透骨凉。

　　江芷怕他们着凉生病，但又不能生火引人注意，便挨个叫了起来道：“别睡石头，去捡堆叶子垫在身下。”

　　半梦半醒的小屁孩倒算听话，江芷说什么做什么，一个个结伴哼哼唧唧去捡树叶子。

　　江芷目送他们走到林子跟前，正要接着去叫下一个，耳边便传来小孩接连几声凄厉大叫！

　　抬头一望，只见凌云阁那起子人不知何时立在了山巅上，手里的透明雪莲丝把几个小孩围起来一绑，他那边伸手一拽，小孩便腾空而起，转眼到了他们的手里。

　　这不算完，一根丝刚收回，另一根丝便又放出。江芷虽看不见，但能听见细丝划破空气的轻微声响，大喇喇直冲她身旁的苗苗绕去。

　　江芷拔剑挡在苗苗身前，朝着细丝一剑砍去，只听一道刺耳“呲啦”声，丝没断，剑没损，两者就这么对峙着。

　　谪仙儿挑着细眉梢，冲着山谷中的江芷不耐烦道：“哪里来的妖女，竟与那老太婆助纣为虐！”

　　话音落下未等江芷回应，说曹操曹操到，后脚赶来的柳如霜照着他们身后便是一顿偷袭，顺便大骂：“还学会调虎离山了！我警告你们！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的！你们一个也不准抢！”

　　尖酸谪仙轻嗤：“做梦。”

　　凌云阁弟子兵分两路，一伙拖住柳如霜，一伙继续抢孩子。

　　他们其实也不想这么大费周章，但师尊只告诉他们文曲星亮在南方，金木水火土五行占全，哭声为号血为标。几番寻找下来，可以确定，他们要找的孩子就在尚善育婴堂的马车上。

　　尖酸谪仙趁着柳如霜暂时未脱身，让其余师弟看好手头的几个小崽子，自己单枪匹马去和山谷里的“妖女”斗。

　　情人丝坚不可摧江芷尚且用八两将其震断，可这透明的小破丝不知什么来路，居然砍不断斩不开，颇为让人恼怒。

　　可即便这样，几个交手下来，对方还是震惊她的剑居然到现在都没卷刃，心思百转千回之后大吃一惊道：“你这剑是残春！”

　　江芷一剑震开恼人细丝：“与你何干！”

　　该说不说，这丝烦人归烦人，也确实没什么杀伤力，只适合防身而不适合杀人，若如情人丝那般犀利，不必捆人，但凡近身便能将人割成两半。

　　江芷一边反击一边不忘奇思妙想，想象着好几十年前的江湖，奇门老祖宗和凌云阁老门主若认识，这两种丝弄不好会是其中一人抄了对方的作业。

　　黑暗中，丝与剑针锋相对又互不攻克，二者撞击弹出的火星都能在短暂一瞬照亮对方的眉眼。

　　江芷想着：“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估计不抗打，我下手轻点省得吓哭他。”

　　尖酸仙想着：“这妖女长得细皮嫩肉的估计不抗打，我下手轻点省得吓哭她。”

　　然后两人都觉得对方是个弱鸡，但又很奇怪地打成平局。

　　直到远方传来一声鸡鸣，谪仙儿才如梦初醒，掌风把江芷一推，雪莲丝把苗苗及剩下所有孩童捆在一起，身体一退就要使轻功跑路。

　　江芷顺手捡起颗石子当作飞镖扔了过去。

　　石子正中谪仙儿后胸窝，老血差点咳出来半口。

　　转身一看还是江芷，气得牙都开始痒痒，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了，喷着吐沫星子骂道：“你知道那老东西是谁吗你就帮着她！这群孩子要是落到她手里，早死都算少受罪！跟我们到了凌云阁，起码衣食无忧性命得保，你怎么拎不清啊你！”

　　他心里有数，这丫头手里有清云子的残春剑，说明人不一定有问题，但脑子绝对有点问题。

　　江芷被吼得一愣，居然开始细思这句话。

　　而在山巅被一帮人缠住的林如霜，观到谷中情况不对，立刻扯着沙哑喉咙朝江芷大吼：“不要让他把孩子带走！”

　　江芷回过神，提剑便冲对面人冲了过去，临到跟前，却低声道：“拍我一掌。”

　　谪仙儿一懵，意识到江芷的用心良苦，随即抡圆手臂大喝一声，在她胸口拍出了自认为雷声大雨点小的一掌。

　　江芷当即吐出口血，喘着粗气低斥：“你姥爷的！”

　　谪仙儿：“对不起对不起太久没用这招有点控制不好力度，下次见面给你带斤我们天山特产红景天好好补补。”

　　说着带着孩子们便要起飞。

　　苗苗再镇定也到底是个孩子，好不容易在江芷这得到一丝半点的安全感，转眼便又被陌生人强行带走，说不害怕是假的，尤其是听到江芷似乎受伤了，心中更加不安害怕，张着嘴一顿“啊啊”乱喊，未被捆住的一只手不停朝江芷伸。

　　这时又是一声鸡叫传来，有一丝光线从天际冲破而出，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周遭事物变得清晰可见。

　　江芷抬眼望向苗苗朝她伸出的那只手，本在伤感，未料到视线一集中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红色月牙图案，整个人便为之一振，两年前魏云起临死之际对她说的话响在脑海——

　　“我有一个小孙女，三岁时走丢了，一直到到现在下落不明。江姑娘日后若见到一个左手手背上有红色月牙胎记的女孩子，请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告诉她……”

　　“她的名字是……魏嫣然。”

　　“魏嫣然！”

　　江芷猛然抬头对女孩大声喊：“你不叫苗苗！你叫魏嫣然！你的亲生父母是昔日受大梁皇族尊崇的魏家人！你的爷爷是天下第一画师魏云起！你叫魏嫣然！你不叫苗苗！”

　　断断续续找了两年了，江芷怎么到想不到，她和这孩子，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