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罗巧鱼

28、同行

　　江芷脚步猛地顿住，眨巴两下眼睛，微微侧头瞥了眼里面已经摔成渣渣的梯/子，接着抬头看了看李秾，李秾看了看她，她又看了看李秾，眼神仿佛在说：“我他娘哪能知道梯/子是他架的。”

　　二人短暂地用眼神掰扯完，长腿一迈，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马厩中，黑包子在睡觉，白饺子在吭哧吭哧吃草料，江芷过去时薅了一把饺子的耳朵：“还吃，瓜地里的瓜不够你造的。”

　　饺子朝着李秾嘶鸣一声，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李秾摸了摸马脑袋，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扔给江芷道：“专治腹痛的。”

　　江芷拔开塞子，一边嘟囔“早不疼了”一边识相的往嘴里灌了两口里面酸不溜秋的药水，味道自然不太美妙，但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喝完把塞子塞回去扔给李秾，脚踩蹬子一个翻身利落上马。

　　这也是她颇为明显的改变之处，若搁以前，面对别人展露的好意她大概只会一口回绝，就像两人初见时李秾给她上药一样，但现在不同了，嫌弃归嫌弃，该接受时还是会接受。

　　李秾心里清楚并非是她比以前软弱了，而是她在学着照顾别人的情绪。

　　少年煞气未消的冰冷神情裂开几许温柔，上马跟上夜盲还爱走前头的冤家。

　　托百毒之首毒娘子的福，有她这尊大佛在这震着，方圆十里的毒蛇连夜离家出走，莫说过路，躺地上打滚都不用担心有东西冷不丁给你来上一口。

　　马蹄子撒开没两步，江芷便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江姑娘”，娇娇糯糯的江南软语字不圆腔不正，哪怕拔高音量也听着像羽毛挠痒痒。

　　她拉紧缰绳让马调过头，一脸疑惑看向气喘吁吁的林婉婉。

　　深闺少女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跑上没两步便直不起腰来，张着嘴断断续续对江芷道：“敢问姑娘可是去……去……菰城？”

　　江芷点头：“正是。”

　　从临安到庐州的路线总共有四条，其中三条都得经过菰城和宣州，实属必经之地。

　　听她这样说，林婉婉两眼放光，轻拍胸口顺气道：“家里突遭变故，我和我娘赶着去金陵投奔母家，因为走的实在仓促，家丁随从一并未带，只想着到了菰城再找镖局护送，未曾想刚出了镇子便遭如此不齿之事，姑娘武功高强，可否能……能准我们娘仨与你同行？”

　　江芷本来就有点不放心这仨，既然人家都主动来委托了，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听完便道了声：“好。”

　　林婉婉喜出望外，先恳求江芷“稍等片刻”，再忙着将消息告诉母亲，最后又慌慌张张用娇弱之躯去驾马驱车，江芷看出来这姑娘体格弱归弱，但性子挺坚韧，萍水相逢算不上多有缘，可能帮点就帮了。

　　她下马，顺带瞧了李秾一眼，懒洋洋道：“走吧，过去搭把手。”

　　李秾对于她铁树开花似的“热心肠”翻了个白眼以示尊重，轻哼一声下马道：“看人下菜。”

　　江芷哭笑不得“呵”了一声，头也不回扬声道：“李公子若也同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在下定倾力呵护之。”

　　“李公子”在夜色中热了脸，咳嗽一声跟上去。

　　林婉婉的马术属于半路出家，加上弱女子体力差，赶路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尚未启程便可得知肯定会耽误江李二人赶路速度，临到上路了居然左右为难起来。

　　江芷看出她眼里纠结，主动提出：“把你们自己带的马解下留这吧，车厢让我的马拉着一样能走。”

　　无形中又拉了一波好感。

　　林夫人对江芷自然是千恩万谢，就连怀中早就撕不开眼皮的小林韶都被她摇醒给江姐姐道谢，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强撑精神，用小奶音糯生生道：“多谢江姐姐。”

　　江芷的眼神下意识柔了几分，说话干净利落：“没什么。”

　　弟弟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可爱。

　　马车前的两盏灯笼轻轻摇曳，林婉婉在柔柔灯火中看到江芷眉眼略弯，与人交手时的冷冽肃杀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干净柔软，煞是惹人喜欢。

　　“江姑娘真好看啊。”她心想，“比我要好看很多的。”

　　等到车厢接到江芷坐骑上，林婉婉盯着通体漆黑满身腱子肉的大马心中又想：“江姑娘的马也好好看啊！”

　　可不好看吗，好歹是江芷花了八百两雪花银从马贩子手里威逼利诱来的台柱子，还顺带牵回来个顶级干饭王。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马蹄子撒出去又没两步，只听客栈里传出一声“噗通”闷响，随即是一个少年声音边龇牙咧嘴嗷嗷叫痛边朝门外一行人大喊：“几位且慢！还有我！我也要去菰城！”

　　江芷这回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扭头冲着所谓“巫溪白居易”冷冷道：“阁下自己没马？”

　　她到底是走镖的还是普度众生的，想想挺憋屈。

　　面皮薄脾气好的“白居易”朝她施施然一揖，神情无奈道：“在下出门一路时运不济未看黄历，不仅毛驴被山匪抢了银子也被洗劫一空，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跑到房梁之上借宿，姑娘若不嫌弃，在下鞋底还藏着两片保命用的金叶子，你稍等，我现在就拿出来给你。”说着便要脱鞋。

　　江芷眉头一皱抬手道：“你给我停下，我不稀罕你那点东西，但你也看到了，我们一共就两匹马，我这匹拉着车厢已然不能再载人，至于我旁边那老兄……能近他的身我算你有本事。”

　　“白居易”三两步冲到白马跟前，对着马上活似冰锥子成精的少年两眼含泪晓之以情道：“在下是家中独苗，娘死爹年老。”

　　李秾：“……”这身世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他隔着夜色都能瞧见江芷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无奈朝底下人一伸手，淡淡道：“要上便上，休要废话。”

　　“白居易”兴高采烈道完谢，伸手抓住少年手的瞬间眼底疑窦丛生，但随即被喜悦之色隐藏过去，上马之后更是大谈一路见闻，一张嘴喋喋不休就没闲过。

　　江芷从未见过如此聒噪之人，活像有堆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叫，本想让他闭嘴，结果坐在车厢外的林婉婉倒是聊有兴致和他浅谈起来，这让她不得不把“闭嘴”两个字咽入腹中。

　　“白公子似乎很是见多识广。”单纯如林婉婉天真的以为世上真的会有奇葩和“白居易”重名，不仅煞有介事叫对方“白公子”，还认认真真道，“方才在客栈里，你居然一眼就看穿了毒娘子的身份，还有那个白发老翁，你好像也知道他是何方高人。”

　　“白公子”继续装蒜，顶着姑娘钦佩的目光大言不惭道：“其实是那俩姓柳的的在谋划时刚好被在下听到罢了，姑娘不必对在下另眼相看。”

　　继而笑容淡下去，眸中愁云惨淡，“西疆蛊毒狠辣无比，我顾忌身家性命未能在他们害死客栈掌柜时出手相救，懦夫一条，所谓见多识广，不过是比他人多走几里路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提起客栈江芷就想起厨房，提起厨房她就想起案板上的肉和地上的尸体，胃里顿时排山倒海又差点吐出来。

　　李秾注意到她身形晃了晃，便问：“怎么了？”

　　她强忍不适：“没什么，多亏了你的药。”

　　否则她得当场下马。

　　可反胃归反胃，问题还是老老实实摆在那，如“白居易”所说拍花林位处西疆，那么是什么让毒娘子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为非作歹呢？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客栈，烛火葳蕤，针落有声。

　　被地上一堆废柴弟子包住的杨有量身形枯瘦，声如洪钟：“放了他们这些年轻人，老朽烂命一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客栈另一头，翘着二郎腿用头发丝儿挠耳朵的柳叶桃莞尔一笑，真真是一张灿若桃花的好容颜。

　　可惜皮肤青灰，十指漆黑。

　　“我哪舍得杀您老人家呢。”柳叶桃缠着发丝柔声道，“百晓生那个黑心肝的东西，一条小道消息就要上百金，杀了你，我钱不就白花了。”

　　杨有量眸色一沉：“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柳叶桃面色骤然沉下，眼中似有千万条毒蛇毒蝎在涌动叫嚣，半晌沉沉开口：“天下无双现世了，我要知道昴日君的踪迹。”

　　烛火颤动一下，杨有量闭眼叹气，其实从江湖流传“天下无双”在北越现世起他便知该引起武林一场腥风血雨，只是没想到即便过了那么些年，自己也还是没能彻底与那件事撇清关系。

　　“柳姑娘，世道变了。”杨有量喃喃道，“江山已改，旧土难回，沧海桑田十余载过去，十二仙门都几近凋零，还有什么恩怨是不能放下的呢？”

　　柳叶桃忽然抬起头，万千恨意仿佛化为漆黑烈火从双瞳喷薄而出，她冲过去一把抓住老头领口，面色僵硬咬牙切齿道：“放下？这两个字从局外人口中说出来何其轻松啊？可拍花林和七杀门的仇不共戴天！天下无双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现在忽然现身，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人还有没死的！他们让我师父痛苦一生，她没能杀光他们，那就由我来杀！”

　　一旁的柳叶青注意到她的失控，上前轻声道：“师姐……”

　　柳叶桃一个抬手止住他的步伐，逐渐恢复笑颜盯着老头子道：“您老人家也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超然脱俗的派头，无影帮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的小辈们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

　　听到她这句话原本神情从容的杨有量瞬间绷住，两只阅尽千帆的两眼忽然涌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柳叶桃很满意他的表情，素手松开衣领，款款抓起桌上一只吃剩的红薯在灯下注视道：“你以为吃素就能赎清你的罪恶？身为十二仙门门主之一的谢无垢为何叛国投敌，十二仙门为何只剩三，六大门派为何只剩二，那些数不胜数的武林中人究竟因何而死，你午夜梦回时就没后怕过？”

　　杨有量猛地捂住双耳，颤声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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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电了，求夸（打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