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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密林 ...

  •   日出东方,天际光芒大放,大观台四侧挡风帷被山风吹得乱飞,像只被钉住脚的鸽子。

      个别弟子念完采气经,开始运功调息,调息完,内力汇于掌心,朝帷账便是隔空一击。

      五六层的弟子多可以将帷账打翻,三四层的弟子能将帷账击飞至半空,两层的弟子可以让帷账翻飞一个角,一层的弟子多少便有些尴尬,一掌过去,也只是让帐子的击中部分略微动了动而已。

      沮丧是难免的。

      江芷看在眼里,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他们哪里知道,在朗月阁最拿不出手的第一层,到了外面也大小算个人物了,毕竟不是谁年纪这般小就能修出内力。

      但她并不为他们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恶寒与困惑。因为她感觉到,这些孩子坐在这里,念着他们不知其意义的心法,修着他们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后果的内力,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混沌迷茫的。

      你说他们是为了惩恶扬善?或许最开始的初心的确如此,但在严苛的等级划分下,恐怕拼命修炼的动力,早就变成七层塔最为舒适的一人间,以及饭堂内精美可口的佳肴。

      最为古怪的,是这一切都是郎月阁的故意而为。

      江芷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门派决定将它所有的弟子变成单纯修炼内力的工具。又会是什么原因,让一群平平无奇的孩子,在短时间内不强身不筑基,凭空生出一身常人一生难修的内力?

      首先,光靠采气经远远不够。

      正冥想,西侧忽地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夏牡丹成功将帐子击飞一个角,开心地两手一拍道:“呀!成了!我能往上去了!”

      配合上她本就俏丽明艳的五官,不可一世的张扬之气呼之欲出。

      周围人纷纷朝她望去,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揽了一箩筐,免不得收获两句酸里酸气的嘲讽。

      “这才什么时候,离考试还有小半个月,到时候谁上谁下,还不一定呢。”

      “掀翻一个角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整个帐子都翻上去,直接冲上第六层多厉害。”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你多强了,我们这些苦命人家的女儿哪有资格跟你比。”

      夏牡丹平日为人处世已与旁人积怨颇深,本是个开心的时刻,却遭人连连挤兑,换作任何人都受不了,何况昨晚才刚受完江芷给的委屈,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张口便跟那几个姑娘骂起来,气势丝毫不弱。

      小春在江芷旁边干着急:“你们别吵了!别吵了!”

      声音太小,哪有人理会她。

      还是江芷扬声嚷了句“有人来了!”,众人方收声,坐好不忘狠狠剜上对方一眼。

      江芷说“有人来了”纯属是吓唬他们,第七层在最后面坐着,前面隔着乌泱泱的脑袋,来了人她也看不到。

      不料前面传来一声咳嗽,全场鸦雀无声,她才知道是真的有人来了。

      “晨课打闹,掌手五十,是哪几个人我就不说了,下了课,自己去找你们贾师兄领罚。”

      江芷听着声音熟悉,仰着脖子努力往前望,瞧见个瘦高瘦高的人影,虽然一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对方,心里不禁惊呼一声:“张万两!”

      那个在城门底下追着她和李秾跑的年轻人,当初为了把他俩骗入师门,张嘴好一顿忽悠:“我庄内夏有冰窖冬有地龙,入室弟子每月二两银子,过节有假盛夏有贴补,真可谓上有天堂下有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已经成了朗月阁,张万两是否还是过去那个张万两,江芷并不能保证。

      大观台正前方,张万两接过弟子手里的新生名册,挨个点了一遍,点到“江白衣”这个名字时声音一顿,愣了愣道:“江这个姓好啊,十二楼的大当家就姓江。”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

      莫名被提了一嘴,江芷还怪不自在。

      小春低声道:“十二楼的大当家叫江芷,和你一个姓的,你知道她么?”

      江芷本芷昧着良心摇了摇头。

      小春咧嘴一笑,面上浮现少女羞涩的自豪,满脸憧憬道:“我知道她。”

      “她很厉害,武功特别特别高,她一走镖,全江湖的坏人都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敢去惹她!”

      江芷想到自己为了躲麻烦一路连哭带喊运送白玉观音的过程,皱了皱鼻子道:“那倒也不至于……”

      小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坚决不允许自己偶像的实力受到质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牡丹,牡丹也特别喜欢她!”说着拽了夏牡丹的袖子一下。

      夏牡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小春的手,炸毛般吼了句:“别跟我说话!”

      小春顿时变成了鹌鹑。

      张万两来到以后没教别的,就是给他们示范如何运功可以让内力更上一层楼,顺便检查了下所有弟子的修习进度。

      虽然他让不守规矩的弟子等会领罚,但也不妨碍这会儿夸奖夏牡丹进步大。

      江芷是新来的,第一天不必检查,晨课结束其他人自由活动,她和剩下的新生留下,由张万两手把手教如何给内力筑基。

      检查筋骨时江芷按照李秾的方法将经脉暂时封住了,没有被看出异常。

      还表现得十分好学,甚至跑到前面去找张万两请教。不过这边刚靠上桌子,那边李秾左丘行便也嚷嚷着这不会那不会,张万两先教了江芷,紧接又马不停蹄去教李秾左丘行,有点忙得团团转的架势。

      一年不见,这青年与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昔日里活泼爱笑的影子一去不复返,整个早课的神情都是严肃冷漠的,唯一不变的,是性子依旧极有耐心。

      否则怎么受得了王有才那个货。

      江芷未想太多,转身面对桌子背靠众人,双手抬起呼吸吐气,肩膀随着气息的升落而起伏,从背影看,一副气沉丹田的状态。

      殊不知,她已经运用掌风将面前的名册翻了个遍。

      不出她所料,上面记着的仅仅是他们这一批弟子的名字,翻个底朝天也没有“王小豆”三个字。

      背后忽地传来李秾一声咳嗽,江芷立刻收力把册子合上,转身朝即将走来的张万两微笑颔首:“多谢万两师兄指点,我感觉身子比以前轻快了不少。”

      张万两看着她,有些恍惚。

      寡淡素净的一张脸,连清秀都算不上,却给张万两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晃了晃头,似乎在防止自己看错,轻叹口气道:“下去吧。”

      江芷点了点头,乖巧回去。

      张万两转头看着女孩背影,自嘲的笑了笑,心说:“怎么可能是江姑娘呢,容貌上连三分相似都没有,她要是来,引起的波动可就大了。”

      麻烦也大了。

      补了有半个多时辰的课,张万两总算愿意放他们离开。

      下了大观台,底下基本就没什么日头照着的地方,江芷想最后晒晒太阳,便多留了会儿,走到边缘眺望朗月阁全部景色。

      她不走,李秾左丘行自然也留了下来。

      “那儿是什么地方?”江芷指着七层塔后的一片密林。

      左丘行举手抢答:“这个我知道,我跟人问过,他们跟我说那里是养狗放狗的地儿。这里的狗你也见识过,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瞧着便凶,逮住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咬呢,所以被划为禁地,弟子们如果贸然闯入,抓住了可是要受罚的。”

      阳光很暖,江芷眯了眼睛,瞳仁在光下凝缩,视线又落到了掩于密林中的一座石屋,指尖指着问:“那个又是干嘛的?”

      左丘行挠了挠后脑勺:“这……我还真不知道了,要不是你眼尖,我都还没注意那里面还有个石屋,大约是守林弟子睡觉的地方吧。”

      李秾冷不丁蹦出句:“睡觉为什么不开窗?”

      左丘行一懵,江芷也愣了,二人仔细打量了石屋一圈,发现的确密不透风,就一个门紧闭着,连口窗户都没有。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就着片林子侃了起来,直到管事弟子催促,才结伴下了大观台。

      朗月阁只修内不习武,寻常门派的比武切磋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弟子们即便自由活动,也不过是换个地儿采气运功。

      江芷也终于弄明白了初到当夜女孩们嘴里默念的什么,弄来弄去全是采气经,这里的人拼命想要爬上最高的那一层,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跟身边人比谁更努力。

      到了晌午用饭时间,一层弟子的午饭依旧辛酸到让叫花子为之落泪,干馒头配炒青菜,菜里唯一的肉星子是运气不佳随菜入锅的小菜虫,半锅菜挤不出二两油,和尚吃上一口可以立地成佛。

      若是所有人的伙食都一样也就罢了,偏偏隔壁又是肉又是鱼的,聚在这里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强烈的落差一出来,当场气哭的都有。

      江芷嫌饭堂吵得脑仁疼,叼着个馒头回塔里躲清净,不想刚推开“癸”字号的房门,里面便传来夏牡丹哭爹喊娘的骂声。

      “张师兄真是不讲理!他也不看是谁先招惹的谁!她们嚼我的舌根子!我骂回去怎么了!要罚也该只罚她们!罚我做什么!坏人!都是坏人!”

      夏牡丹声音带着哭腔,别提有多委屈。她两只手各挨了五十手板,现在手心红里发紫,馒头似的肿了特别高的一块,不看也知肯定疼得厉害。

      小春用帕子沾了凉水,小心谨慎地给她敷上,轻轻柔柔道:“我倒觉得张师兄人挺好的,有一回下晨课,我瞧见他背着我们偷偷抹泪,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想到我们以后会出师,心里很舍不得。所以他肯定不是坏人,坏人怎么会哭呢?”

      夏牡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小春的脑瓜子,倒把自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恨恨道:“掉两滴泪便算好人了?刽子手死亲娘也掉泪呢!那算什么好人!”

      可能是这比喻太形象,门口的江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晌午时分房中没什么人,夏牡丹正霸占着她的铺跟小春诉苦,抬头一看正主回来了,吓得浑身一激灵便要爬下来。

      江芷抬手制止:“行了,待上面吧,晚上还我就行。”

      夏牡丹见识了这新来的昨晚的厉害,下意识竟还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嘴上依旧不饶人,余光瞥着江芷小声编排:“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边话刚落,那边的“猫”随手一扔,扔铺上一只小瓷瓶,顺带飞记白眼道:“用完还我。”

      小春捡起药瓶子,替夏牡丹谢过了江芷,低头一看,愣了愣道:“这个药瓶的样式,我好像在哪见过。”

      白瓷青花纹,精致又清雅。

      夏牡丹往药瓶上打量了一眼,冲江芷“哎”了一声道:“你家挺有钱的吧?”

      就这细腻程度,再大点都能摆着充门面了,居然用来装药。

      江芷正咬着馒头,闻言糊弄道:“凑合。”

      十二楼的器皿摆设全是林婉婉一手采买的,清贵出身的林姑娘,纵然沾了一群粗人的豪气,大家闺秀的讲究也是刻在骨子里,十二楼上下随手摸个小物件,样式都精巧好看的紧,市面难见。

      小春的那句话,江芷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天底下相似的东西多了去了。

      直到夜里睡觉,体内内力时隔许久又开始斗个你死我活,她疼得睡不着觉,便开始去想过去生活中的点滴,试图转移注意力。

      半梦半醒间,江芷回忆到了十二楼刚热闹起来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家中上下都要重新打理一遍,林婉婉事无巨细,东西该扔的扔该买的买,似乎想把十二楼中残存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走镖的人整天舞刀弄棒,跌跌撞撞在所难免,各类跌打损伤的药是家中必备。

      林婉婉听多了戏文中换药害人的情节,担心江芷出门在外被小人陷害,特地取来药瓶跟她强调:“这批子药瓶是我专门订做出来的,样式都是我亲自设计,天下间独一无二。你可瞧好了啊,在外面的时候如果受了伤,手下人要是给你上药,药瓶若不是我手里这个,千万要检查仔细了,确定无疑了才能用,知道吗?”

      江芷当时还笑她:“如果有人想害我,方法有几十几百种,何苦跟瓶药过不去?”

      如今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她想起来,江盼宁当初是拿过家中的伤药送给王小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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