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近》流花烟雨

46、无泪

　　推开机房的门就看到熟悉的角落里熟悉的背影，杜子航松了口气，还好她的活动范围没超出想象，不然图书馆没有、播音室没有、这里也没有杜子航还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一个长着腿的大活人！
　　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杜子航站住了，她竟然在玩硬盘里的扫雷游戏，但是显然并不用心，鼠标在一片片未知区域里胡乱点着，三两下就被炸了，然后再来，然后再被炸，然后再来，似乎扫雷不是目的、只是为了把鼠标摁得咔咔响！杜子航看不下去了，伸手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出来说话。
　　郭晓羽坐在椅子里没动，只抬起一双冷漠不耐的眼眸，“干吗？”
　　杜子航深恶她那种久已不见的拒人千里，强忍着不快，他心平气和，“不想让别人都看你就跟我出来！”一眼不眨地盯着郭晓羽，让她明白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愤怒自然而然地在郭晓羽脸上浮现，她象看害虫似的瞪着杜子航，杜子航毫不相让，潜意识里，他甚至有些希望能看到郭晓羽破釜沉舟地跟他对抗，但是他失望了，郭晓羽起身往外走！
　　“干什么？”出了机房郭晓羽就站住了，口气不善，杜子航没理她，直走到楼外树影里才停下来，看着不甘不愿跟出来的人，“我要问你‘没事儿吧’你是不是能说没事儿？”
　　“本来就没事儿！”郭晓羽的口气很硬。
　　“没事儿？！”杜子航冷笑，“没事儿让人找上门来？没事儿你象个刺猬似的？没事儿你躲在这儿跟个破鼠标较劲？”
　　“那跟你没关系！”
　　郭晓羽一句话噎得杜子航差点儿背过气儿去，但是他没工夫问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女生，“我要没看到就跟我没关系！”他要是再没听到方怡说的那些话就更能置身事外！但是很不幸，他既看到了又听到了，那他还怎么装聋作哑？要真能不闻不问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男人！“她让我告诉你说她还会再来！”郭晓羽不说话了，杜子航也就自然而然地放缓了语气。
　　“她来一百次也是白费心机！”看来被地雷炸了一遍又一遍的郭晓羽脑子还没坏，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为了曹峰她会来一百零一次！”杜子航不再旁敲侧击，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郭晓羽根本就没打算要说整件事，那么她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藏在心里一直自虐下去？
　　“你……”郭晓羽一听到曹峰的名字就脸色大变，窘困地横了杜子航一眼，扭头就走，杜子航早防着她这一手，长腿一迈就挡住了她的去路，“郭晓羽，那不是你的错！”
　　更多的话在看到郭晓羽的表情时咽了回去，杜子航放轻了声音，可不影响坚定，“郭晓羽，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谢谢！”她知道不是她的错，方怡、老师都说过不是她的错，但是不是她的错又能如何？她所有的骄傲和快乐都在那个混乱的午后化为乌有了，她的自尊和自信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得粉碎、践踏在地、再也找不回来了……
　　“郭晓羽，哭出来！听话，哭出来！”郭晓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杜子航心都揪紧了，猛地伸出两手握住她的肩，试图给她安慰！
　　“我……”郭晓羽望着他，一声声干噎着抽气，却一滴泪都没有，脸上是惨然的笑，“我哭不出来……”
　　“郭晓羽！”杜子航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两臂一收，把女生揽在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徒劳地希望这样能减轻女生的痛苦。
　　“谢谢。”良久，郭晓羽轻轻地挣了一下，杜子航放开了手，她垂着头道谢，声音有点儿“瓮”。
　　“谢就免了吧，重要的是你想好以后要怎么做了？”杜子航不能容许自己表现得比女生还情绪化，平静地注视着郭晓羽，说不清心里是希望她能哭得梨花带雨还是象现在这样隐忍而克制。
　　郭晓羽无言。
　　“你不会打算还那么半死不活地过下去吧？！”杜子航蹙眉，要那样的话，他今天来不来找她还有什么意义？他现在能理解方怡为什么拿她没办法了——鲁迅说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郭晓羽两者都不是，她是在沉默中把自己变成化石：时间过去得越久就把曾经的鲜活封裹得越深，长此以往，她整个人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我有那么差劲吗？！” 郭晓羽底气不足地反驳了一句，她知道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但是刚刚儿只顾着落泪，脑子里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她没办法应答自如——还好杜子航没发现或是装没发现她哭了，只是拍着她的背什么话都没说，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真的以为她哭不出来了——一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已经流干了所有的泪：那时她不无悲哀地认清了现实，那就是没有人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熙攘的人声里早有嗡嗡的议论定下了她的罪，那些声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所以在那些并无恶意的不明真相者眼里，她已经注定了是个坏蛋，不然曹峰、曹峰的亲属不可能单单找上她！
　　听起来是颠扑不破的哲理般的逻辑，身受其害才知它有多么的荒谬，可她又能怎么样呢？何从辩驳、向谁申告？难道要像祥林嫂一样跟每个人说“其实我是受害者”吗？那她岂不是在被侮辱之后又充当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笑料？！那样的结果将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所以她宁肯自我扼杀也绝不肯让人看到她惨烈的伤口，她发誓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被打倒的郭晓羽！
　　她做到了，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让人看到她的一滴眼泪——不是她坚强，而是她太怕在谣传纷纭当中那也会成为被攻击的理由！她已经别无退路，冷漠和木然是她仅剩也是最后的屏障了……
　　她一直以为她当时都能挺过来，时过境迁之后更不会再软弱，但是刚才杜子航无言地拍着她的时候，委屈、她以为她绝不会示于人前的那种久积在心底的情绪一点儿一点儿地泛了上来，然后喉头苦涩、鼻头泛酸、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她能做的竟只是强忍着不发出啜泣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不可否认，杜子航的出现很是时候，至少让她流过泪后觉得事情并没有糟得不可收拾、即便曹峰的妈妈又找到成德来了也不一定意味着噩梦重现！
　　“明白自己有多差劲了？！”杜子航一直在看着郭晓羽的神情变化，感觉到她刚被找到时的排斥和敌意都消去了，杜子航也放松了些，“她又来找你干什么？”这个问题绕不过去。
　　郭晓羽闻言拧眉别头，杜子航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语气变得尖锐，“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不想！”
　　“那就是说你自己应付得了、不用我和方怡这样的朋友来多管闲事？”
　　杜子航一脸严肃，郭晓羽无奈轻叹，“杜子航……”明知道他在用激将法，还是不能置之不理，“曹峰得了抑郁症，她让我去看看他或者打电话安慰……”
　　“她真能说得出口！”杜子航都快气笑了，母爱果真是伟大的，为了儿女能屈能伸，可她既然是做母亲的，怎么就想不到郭晓羽也是个孩子、也需要呵护、不，郭晓羽不用她呵护，但她起码不应该伤害吧？伤害够了还能回过头来请、不，不是请，是逼，逼着郭晓羽再去充当她儿子的心灵抚慰师，母爱竟可以自私至此、残忍如斯！“她要再来你告诉我一声，我见见……”
　　“不用，杜子航！”郭晓羽拒绝，“我自己能处理！”
　　“你怎么处理？”杜子航怀疑，能处理至于被人撵得兔子似的连跑带蹿、说的话也只让人觉得她尖酸刻薄？
　　“我……”郭晓羽哑然，在杜子航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曹峰的妈妈继续纠缠她，被她一再拒绝之后恼羞成怒，然后像大闹她的高中校园一样大闹成德，让人人都知道洁身自好的郭晓羽其实是个□□□□，专门坑害无知青少年……如果曹峰和他母亲是她命中注定的梦魇，那她会承受后果但是绝不会屈从求全——在反复扫雷却不断被雷扫的过程中，她已经坚定了这个念头，但现在被杜子航问起来，她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你不会是等着被人修理完了好再当木头吧？”郭晓羽的欲言又止激起了杜子航的疑心，略微凝神，他就察觉了她是怎么想的，再一看她心虚的表情，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郭晓羽，就你这样将来还能从事法律工作？你有没有原则、知不知道邪不压正？遇到事情不积极想办法去改变，只会躲、躲，你……”
　　“我没躲……”
　　“好，你没躲，那你不跟男生说话是怎么回事？不敢展现特长、生怕被人注意是怎么回事？”还想再往下，一看女生的脸色有些难堪了，杜子航及时收口，“郭晓羽，各花入各眼的话你听没听说过？”他换了问题。
　　呃，杜子航的前言和后语基本相当于驴唇和马嘴，郭晓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杜子航也不用她回答，“你以为是你木秀于林才惹出曹峰那些事，那你修炼成‘哑女’的时候就应该是生人勿近、一劳永逸了，怎么还会有秦军？”杜子航都不知道他竟然这么了解郭晓羽，“竟然能想到自我封闭、以绝后患的弱智对策，我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当初是撞大运混进成德的吧？！” 他知道郭晓羽的心理负担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但是大事化小、繁事化简不失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他不当做一回事至少是不当做一件大事，郭晓羽才有可能也不当做一回事，才有可能放下不该她来背的包袱，“何况你对自己也太有自信了吧？！”
　　“你、什么意思？”杜子航东一句西一句，郭晓羽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人为你丧失理智，你就以为所有人都会对你穷追不舍了？那秦军的事怎么解释？还有陆鹏，他欣赏你可也从来没出过格吧？还有绍雷、我，我们不也都没爱上你吗？你……”
　　“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有被爱狂想症？”郭晓羽闷声。
　　“我没什么意思，你自己硬要理解成那个意思我也没办法。”杜子航耸肩。
　　郭晓羽彻底沉默，杜子航，他是来帮她的还是故意来窝囊她的？！但是，被他气过头了吧，她竟不觉得生气，反而，心里的沉郁似在散去、一些陌生的情愫则在暗暗滋生，本以为今天的事会让她重陷痛苦，但是被杜子航挖苦嘲笑着，她，忘了很多事，包括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