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星河同辉》沈令澄

6、第 6 章

　　司狱总部在离西域边境不远的圣阴山，因是刺客组织见不得光，所以干脆将整座山挖空做了大本营。
　　但圣阴山并非只有一座山，而是几处山丘绵延成一道山脉，司狱便藏匿在其中一处山峰之中。若光凭容殊和叶白衣两人，恐寻上七天七夜也不一定能找到。
　　容殊取下悬在腰间的束袋，从中掏出一只小竹筒，打开之际看了身边的叶白衣一眼，递给他一粒丹药道：“吃了。”
　　叶白衣接过吃下，朝他手中的小竹筒颔首示意，“这是什么？”
　　容殊没想到叶白衣这般信任自己，给的丹药问也不问就吃了，似笑非笑反问：“就不怕是毒药？”
　　叶白衣含笑道：“你不会的。”稍作停顿，又道：“即便是，只要是小颜你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容殊耳尖微微发热，眼神闪躲地走到一旁，揭开竹筒盖，将里面的一只小蝎子放出来。
　　这蝎子个头不过两个手指大小，却通体呈金黄色，倒挂的毒钩上坠着一点浓黑，一看便知是毒性极强的。
　　像是刚被放出来还未找准方向感，小蝎子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对准一个方向往前爬去。
　　容殊慢条斯理地在后面，跟着小蝎子走走停停。
　　“它能找到司狱？”叶白衣好奇地看着地上那手指大的小毒物，“是你养的？”
　　容殊点头，“这是帝王金蝎，最毒的蝎子，不好找，也不好养。”当年他找这蝎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此后能养成功也是历经千辛万苦的。
　　叶白衣视线径直落在帝王金蝎上，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见叶白衣难得沉默，容殊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往前爬走的小蝎子，置于身侧的手逐渐握紧成拳。
　　未等气氛完全沉寂下来，叶白衣仿佛回过神般，一手拍上容殊肩头，起笑道：“当年容炫那小子也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说你这样，是不是随了你爹？”
　　容殊却并没有因为叶白衣的话放松下来，勉强笑笑，随口应和道：“是吗？他都养过什么？”
　　“你爹容炫小时候也淘气的很，”叶白衣道：“长明山四季积雪，他有时实在无趣了，就满山遍野地去挖蛇虫鼠蚁回来，死活非要长青给做个笼子关起来养着。”说着，转过头来看向容殊，“如今看来，你这蝎子倒比他那些强了不少。”
　　容殊丝毫不觉安慰，反因叶白衣的话心中更加烦闷不快。
　　由始至终容殊不曾向叶白衣亲口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也着实不愿他一直跟着，本来这些日子已开始有些习惯和妥协，但今日一看，果真是正邪不两立。
　　叶白衣乃长明山剑仙，正道之首，身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若武林有所求，下山除魔卫道自是情理之中。而如今，容殊便是站在他对面需要被除掉的那个“魔”。
　　容殊惜命，在未报得父母大仇之前，更不会让自己轻易殒命。
　　但要报仇，便不可避免会双手染血，他一毒蝎首领，杀人从来没有道理可讲，这一点就完全与叶白衣不同。
　　想到这里，容殊反而松了口气。终究不是同路人，也好，就趁此机会让他一睹自己的真面目，一拍两散，也省得将来再秋后翻脸，更加麻烦。
　　打定这主意后，容殊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藏着掖着，等寻到司狱所在的山峰后，将原本要叶白衣在外面等着的话咽回去，收回帝王金蝎时故意道：“接下来的画面，可不会太好看。”
　　不等叶白衣回答，容殊已取下腰间的透骨鞭朝里走去。
　　敌人的入侵令整个司狱进入戒备状态，所有人倾巢而出将容殊里三层外三层包围，手中森芒闪闪的弯刀几次与他擦身而过。
　　容殊也已杀红了眼，透骨鞭早被染红，顶端的一截倒刺上挂满了细碎的肉沫，只要有人扑过来便直接下狠手一鞭抽死。
　　但即便如此，容殊也很难做到仅靠他一人就把整个司狱给灭尽。虽有叶白衣在旁相助，容殊却知他未尽全力，否则就是再来两个司狱，也不是叶白衣的对手。
　　容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叶白衣，厮杀出一条血路后寻个间隙一跃而起跳至一块大石上，双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粉末从袖中喷射而出，覆盖了整个山洞。
　　被粉末碰到的人皆都抓挠着喉咙惨叫倒地，哀嚎声此起彼伏很是渗人。有的人甚至因难以忍受的剧痛而将脸抓得鲜血淋漓。
　　叶白衣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容殊看向叶白衣，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时勾唇冷冷一笑，脚下一点飞向洞府深处，径直迎上司狱的狱主。
　　司狱胜在人数众多，至少已是毒蝎的三四倍，狱主武功虽好却少用巫蛊下毒术，不过撑了数十招便被容殊用毒放倒，手中鞭子勒在他颈项间拽紧，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道：“你三番五次派人追杀本王，可曾想过今日？”
　　狱主被勒的满脸涨红，进的气多出的气少，挣扎着正要说话，容殊脚尖用力一踩，极具恶意道：“你不必说话了，本王也不想听。”
　　说完手中勒紧正想结果了狱主，叶白衣飞身过来拦住容殊道：“不若废了他的武功，再将司狱遣散，如何？”
　　斜睨了叶白衣一眼，容殊弯唇笑了起来，脸颊虽溅着血迹却并不可怖，反而因这明朗笑容而透出几分单纯可爱来。
　　“叶剑仙开口，晚辈自当听从。”容殊握着鞭子的手慢慢松开，脚也从狱主身上轻轻抬起。
　　叶白衣点头，刚转过脸去看外面那些还在痛苦嚎叫之人，欲要说话，就听见耳边传来“噗”地吐血声，惊讶回头，竟是容殊用鞭子勒断了狱主的喉咙。
　　“小颜！”叶白衣瞳孔微缩，心脏一阵狂跳，一时间楞在原地半晌未曾反应回神。
　　容殊不再多看叶白衣一眼，收着鞭子往外面走去，站在满地打滚哀嚎的人面前，冷漠道：“你们的狱主已经被本王杀了，想活命的，本王给你们解药，以后听命与本王。不想活的，本王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去地下继续伺候你们的前主人。”
　　这番话本就没有给人退路，司狱这些人岂有不想活的？忙纷纷表示愿意跟随蝎王，哀求着得了解药，伤都来不及处理，就被容殊打发去往毒菩萨那边了。
　　此一役结束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从洞外洒进来，朦朦胧胧笼罩在容殊身上，给他周身蕴开一圈迷蒙的金色光晕，宛如从灵山毓海而来的仙人，好看的令人心神悸动。
　　可叶白衣知道那只是阳光照出来的假象，等走近时能清楚看见他被血浇湿的衣摆，往下滴着血珠的双手，脸上还未擦干的血迹，以及眼睛里不曾散尽的杀戾。
　　叶白衣朝容殊走过去，离他一臂之远站定，“小颜，你刚才答应我了。”
　　“那又如何？”容殊挑眉笑笑，“蝎王可从来不会信守承诺。”
　　“我会。”叶白衣一字一句认真道：“也信你。”
　　容殊垂眸微笑，笑意清浅却满含讥讽，“叶剑仙，今日一幕你也看见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本世外仙人，何必看不透，还来这尘世掺和？”
　　他和叶白衣中间所隔乃是正邪一道天堑，叶白衣断不会姑息他随意杀人，容殊也不愿为叶白衣回归正道。
　　叶白衣定定看着容殊，好半晌后才轻声叹息：“小颜，你今日所行，其中深意，我全都明白。”
　　容殊脸色微变，视线对上叶白衣的眸子，心脏也在瞬间急促跳动起来。
　　叶白衣却不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容殊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心神却仿若看到结果般缓缓下沉。
　　还来得及。容殊心说。也许会难过几天，但很快就会好的。
　　他只是再回到一个人而已，这并没有什么。很快就会好的。
　　容殊在心底一遍遍安慰自己，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听见叶白衣说了什么。
　　“……小颜，”叶白衣伸手握住容殊两肩，轻晃着他的身体唤他回神，“我方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容殊一怔，下意识反问：“什么？”
　　叶白衣无奈道：“你此前所学过于阴损，于人于己都无益。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长明山的剑法，以后你那些暗器和巫蛊毒，就不要再用了。”
　　容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突然嗤笑出声：“叶剑仙，你是在做拯救苍生的菩萨吗？”
　　叶白衣没有追着容殊今日所行不放，而是想曲线救国通过别的方式领容殊回归正道。
　　叶白衣知道容殊为什么在司狱使用巫蛊毒且大开杀戒，容殊也明白叶白衣想要教他长明山剑法的用意。但容殊深知他回不去正道，不能，也不愿。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只救你一人。”叶白衣握在容殊肩头的手陡地收紧，透亮的眸子里倒映出眼前之人，似乎要将他从眼中刻入心底，情意满的已要溢出来，“毒蝎也好魔道也罢，我所求所想，唯有你容殊一人。”
　　容殊心中大撼，神情震惊到完全无法遮掩，“你……”，待想要说些什么，又觉思绪已被叶白衣的话搅乱，只能撇开眼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倘若救不回来，你要如何？”
　　“怎会救不回？”叶白衣展颜而笑，伸手在容殊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待他抬眼看过来，才道：“你本是心地纯善之人，岂能常在黑暗之中。”话语一停，见容殊神情自若并不在意，眼底却透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紧张，不由得笑意渐暖，极尽温柔道：“回来吧，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