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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ACT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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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的光芒是银色的,静静流转,淡淡的,是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夜空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爱笑的眼睛,一下一下,仿佛在看着他和她的故事。
夜晚是宁寂的。
树枝微微摆动,只有两个人的小路上,能听见踏在石子上的轻响,虫子们在轻轻低鸣。
微光抬起手,感受清凉的夜风从指间里滑走,什么也没有留下。她偏过脑袋,睇着走在前面的以葵。这一路上,他居然都没有出声讽刺她,真是少见。其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说~~
正这么想着,以葵突然毫无预景地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修长的右手。薄唇紧抿起,他凝视着她的漂亮黑瞳里有着氤氲模糊的水气,仿佛一层薄雾,透明而悠扬。
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睛盯着他展开的掌心:“欠扁喔?”
他蹙起好看的眉,手向她的方向伸去:“把你的背包给我。”
切,用命令的语气谁甩你。鼓鼓颊,她的语气很不好:“干嘛?”
“走得那么慢,要是不帮你拿背包,大概一年都到不了终点。”以葵漠然的唇角似乎出现了一些上扬的角度:“就算是蜗牛也比你好多了。”
拜托,他的腿的长度跟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好不好。也不想想他一步跨得比她远,当然也就可以比她走得快了。
“我又没有叫你等,嫌我走得太慢你可以自己先上去。”嘴巴不爽地撅起,她拧过头打算做一只慢慢爬上山的蜗牛。
“我看……”他双手抱胸,戏谑地微笑:“阁下是想继续想当吊车尾的吧。”
拳头握起!
微光不禁咬牙,怎么会有这样恶劣的家伙,专门以嘲笑别人来获取快乐。最倒霉的是,这样的臭小子竟然是她的青梅竹马!为什么别人有青梅竹马就那么幸福,而她却那么悲惨?
他要拿背包是吧?她给就是了,而且还乐得轻松。
“拿去啦~”微光把背包扔给以葵后,带点赌气的意味快步走在前面。
猪头,看他还能不能说蜗牛比她好多了。
一边走一边埋怨着,她也没注意自己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
“吊车尾的,小心……”
“不准你叫我吊车尾的!”经过几棵密集在一起的树,她别过脸火冒三丈,这浑小子!说了那么多次就是不理会她的抗议!
回过头,然而没想到那几棵树后边并没有路。
微光站直身,望见脚下一片缩小的夜景,心口蓦地揪紧。她眼前一黑,骤然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晕晕沉沉的什么也想不了,她再也稳不住身体,只能摇晃着往后退,却踩空跌倒在地上。
这一摔,总算把晕眩感给摔走了。
胸口还有一点点闷闷的感觉,微光敲敲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刚才的小斜坡其实并不危险,但最要命的是站在那个地方能看到山下整个城市的夜景。以她恐惧高度的情况来说,没掉下去老天已经很给面子。
自己大概真的像向日葵说的那样是个笨蛋吧。只来过燕明山一次,这里的路又多又乱也难记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却在横冲直撞。
微光撑起身子坐起来,想尝试着站起身子。结果和她想的一样,只可以移动左脚,不过右脚勉勉强强还可以动。先前摔倒的时候右脚特别的痛,还感觉到湿湿热热的液体,大概是被这满地尖锐的碎石子给划伤了吧。
微光扶着树干,有点无奈。居然就这样摔倒了,而且……那么容易地伤到了腿……真不知道今天她是不是遇到了衰神,怎么会那么倒霉啊。
以葵因为手上拿着两个大背包,她又走得很快,所以没有赶得及拉住她。把两个背包随手往旁边一放,他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急切得甚至带着颤抖:“笨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微光诧异地瞅着他因为担心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缓缓摇摇头:“我没事……”
以葵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曲起手指,用力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
“很痛哎~!你干嘛啊!”就算有感动也都被他弹飞了。她捂住额头火大地指控道,要不是脚有问题,否则真想跳起来再踹一脚给他。
以葵缩紧下巴,墨色的眼睛蓦地变得冰冷冰冷的:“你也知道痛吗?做事情前先想想后果行不行?”
瞥见她脚上的伤,他脸色一沉,对着她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就算是白痴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吧!你还想掉下去一次是不是?叫你小心你也不听,明知道自己有惧高症还跑去山路边?你的脑子里装的难道都是空气吗?!”
微光心虚地缩了缩肩膀,没想到一向闷骚的他发飙起来那么恐怖。用小学生向教导主任忏悔时的态度低下头,是她错了,她认。
移开视线,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依然压抑不住地上下起伏着,只有拼命调整呼吸来恢复冷静:“可能会很难受,但是伤口必须要洗干净,你忍一下。”
“喔。”她乖乖地点头。
“你先坐下。”以葵把其中一个背包拎过来,打开,从里面找出一瓶水和一条毛巾。
微光听话地顺着他的话去做。这时候的向日葵气势很高,她还是识时务的……拍掉身上的灰尘,她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以葵轻抬起她的脚踝,把她的裤角向上翻。他的动作意想不到的轻柔,不过可能因为血稍稍风干了黏住的原因,依然痛得她不住惊呼。
以葵阴霾的双眼微微一勾,有点心疼。本来还想说她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很疼吗?”
“还可以……”微光皱紧眉心:“你继续吧。”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他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却越来越小心谨慎。用水把毛巾染湿,以葵垂下眼睑,仔细地擦拭掉她伤口上的细沙和碎石子。
微长的黑发如同玄水一般,贴着他雅致的颈项滑入衬衣内。从她的角度看,还能清晰地看到他弯弯的眼睫。
微光瞅着他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斜睇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刚刚发现,原来……你那么关心我啊。啊——!痛痛痛——!”他干嘛突然用力。微光倒吸一口气,然后又笑起来:“真想不到啊,兄弟。”
“你……”微愕了一会儿,他才握着手中的毛巾闷声说:“我只是为了不辜负叔叔的信任好不好。你想太多了,吊车尾的。”
“知道啦,我明白的。”她拍拍他的肩膀。
你这个笨蛋到底明白什么?
明明什么也不了解的……
以葵叹息,仔细地为她整理好裤角:“你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上山顶了,我们下去吧。”
“我不要。”微光很干脆地摇头。
“吊车尾的,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他的眼神陡变黯沉:“我不觉得你还可以走上山。”
“也许就是任性吧。”微光很沮丧地低下头,睨着自己的腿:“我是很不想来,现在立即回家也非常地合我意。可爸爸很期待啊,虽然我知道他一定在暗地里背着我计划着奇怪的事情,但是让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的老爸笑一笑,也是很好的。”
自顾自地说着,她忽然抬起头:“啊,不好意思。你的意见我完全忘了呢,要是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以葵站起身,在迷惘的夜色中静静伫立,修长的身躯望起来有种令人惊叹的感觉。
他有点好笑地望着她用失望又带着期待的眼神瞅瞅他,无辜又可怜的样子好象一只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小狗狗般,似乎还有尾巴在她身后扑闪扑闪地摇摆着。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把她拽下山的,可是他却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目光看向别处:“走吧。”
他的理智对于她,向来是没用的啊……
“啥?”这人说话都不说完整。微光一脸的懵懂:“去哪里?”
真是笨蛋吊车尾的。
以葵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没好气地又敲一下她的头:“山顶。”
微光张大眼睛,表情有数秒的停滞。喔喔~天要下红雨了是不是?否则的话,怎么今天的向日葵会那么的好说话?不过……不管它是不是要下红雨,反正那也是明天天亮的事情。
她兴奋地点点头,扶着树干就要站起来——
“啊——!”
“怎么了?”他问,墨色眼瞳中一片了然:“很疼?”
“没有没有!我身体那么健康强壮,怎么可能才摔一跤就……就……”她微微地皱起鼻子,暗底下苦着脸。为什么她的腿越来越难受了啊啊啊——!
“喔?”以葵凉凉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斜斜瞥了她一眼。
白痴向日葵!居然敢小看她!
微光放开树干,挺起胸膛往前迈一步:“你看吧,我就说没问题的……”
话刚讲完,尾音还没结束,右脚脚踝忽然一阵麻麻的疼痛。一下子支持不住平衡的夏家某少女身子一歪,软软地又要承蒙地心吸引力的召唤。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及时地攫住她的腰。
以葵低笑地调侃她:“强壮?”
脸颊热热的,微光干咳几声来掩饰:“那……那只是意外而已!”
他让她暂时靠着树干,然后微微弯下腰。
她连忙往后缩了缩:“你干嘛,我才不要你背呢。”拜托……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她还有面子吗?一定会被满天这家伙给笑死的……
“谁要背你,笨蛋。”以葵瞄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你真的想太多了’。把她的左手臂跨过后颈,搁在肩膀上。他的右手扶着她的腰,“抓紧我,不要又发生刚才的‘意外’。”
“啰唆!”她恼羞成怒,然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后,声音很没底气地低了下去:“那个……我们就要以这个姿势……走上去吗?会不会很怪……”
他比她高那么多,现在这个画面看起来一定像无尾熊挂在尤加树上。
“要不然你想我把你抱上山?”
“才不是!”她急急地否认,终于挫败地垂下手,“算了,无尾熊就无尾熊吧。”
风吹出涟漪,月光和空气融在一起。
树叶沙沙地响着,像是歌声。
鼻端闻到的满满全是他熟悉的气息。
他微长的发尾轻轻划过她的手臂,一阵细微的瘙痒径自从皮肤上荡漾开来,慢慢地渗入心底。置在她腰上的指尖微凉,那是他天生的温度。
夜很黑,但是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竟然觉得出奇的安心。
微光很放心地把全身的力量放在以葵身上,一步一步有点艰难地向前移动。疼痛的感觉是越来越清晰了,但是她并不能埋怨。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更何况她的选择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突然烦闷起来,讨厌自己是个累赘。
“你的事情,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宁愿逞强也要一个人负担……”
以葵突然开口,他的声音轻柔,恍若早晨的朝雾一般:
“小微,偶尔软弱一下,没关系的。”
微光一惊。
逞强……吗?
一直以为她做的很好,所以没有人知道。
而他,那个总是以欠扁的声音叫她吊车尾的,似乎从来也不拿她当一回事的以葵,在跟她说,偶尔软弱一下,也没有关系。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迷惑,也许是茫然,也许……是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有点意外地对上了以葵墨色的眼眸。
那一双异常漂亮的,如同月光一样清冷的,他的眼睛。
他和她一起长大。
只是……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但是更多时,她却觉得自己大概永远理解不了,也看不透以葵。
分明是感觉到了的,那一抹不轻易表露的温柔。
其实她一直在想,以葵……到底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她以为她是讨厌他的,可那一天看到他掉下去,自己第一个反应竟是绝不能让他受伤。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刻薄的样子,怕到几乎无法呼吸。
微光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呆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用小几乎听不见的语调说:“谢谢……”
以葵的手在她的腰间渐渐收紧,沉默半晌,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吊车尾的。”
他的嗓音淡淡的像是叹息,却又更像……浓得化不开的亲昵。
☆☆★☆☆
因为燕明山离市区并不算很远,山顶上又有个能俯望整个城市的自然公园,所以平常就有很多人上来散步。而今天的情侣特别多,大概是为了见那难得的流星雨吧。
以葵扶着微光找到一个比较清静隐蔽的位置。一来他非常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二来微光的腿受伤了,还是远离人群比较好些。
他把她轻轻地置在草地上,然后放下背包,从里面拉出一条大大的野餐布,平整地摊开。
“你打算一直坐在那里么?”整理好位置的以葵站在野餐布上,转过脸问她。
“呃?呃、那个……我没有办法站起来。”干笑了几声,微光挠了挠脑袋,果然气氛很怪……
又过了一会儿……
一只乌龟慢慢地爬过……
“吊车尾的就是吊车尾的。”似乎想通了什么,以葵认命地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把她架起来:“你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变聪明了。”
“要你管。”微光对他龇龇牙,摆个凶狠的表情:“您老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心理暗示’这个词的存在吗?就算我是天才,天天被你这样念也会变笨的。”
“喔?”以葵温和地笑了笑:“那阁下是承认自己是笨蛋吊车尾的了。”
“啥米……”她愣了愣,随后第N次咬牙:“普通人一般都会先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去关心别人承不承认是笨蛋这种白痴问题吧!”
他伸出还空着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她的面颊:“我说的都是实话,反省来做什么?”
“喂,别乱捏人家好不好!你再来就小心手指头。”微光张大嘴巴,亮出自己的两颗小虎牙。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还以为他不对劲有点担心呢,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哦?那真是让人害怕。”没什么诚意地说着,以葵让她坐到长布上,然后走到另一边:“吊车尾的,你精神好象不错嘛,脚痛好了?”
“啊啊啊——!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吊车尾的!”一百零一次招牌暴走式的叫声,短发少女双手握拳,抗议地在空气中挥舞:“而且我的精神不是‘好象不错’,是‘就是不错’好不好。”
以痛到不能走路的人来说,还在大吼大叫她的确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精力。
完全没有罪恶感的始作佣者斜了她肿起的脚踝一眼,随即由身旁的包里拿起某样东西丢了过去:“给你。”
微光一把接住,抖开仔细打量着:“是老爹放进去的?”居然是件外套,说起来,还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呢。
“不然你以为是谁?”以葵懒懒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揉揉鼻子,她穿上外套。夜晚的山顶的确有点冷呢,不愧是老爹,想得好周到。
朝以葵那里瞄一眼,发现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把它随意卷起来睡在上面当做枕头。天~这小子难道一天到晚只会睡觉吗?
心里那么想着,但是自己却也跟着躺下。面对着一片望不到界限,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蓝,上面布罗着亮晶晶的点点光芒,形成各种各样的图案。
近得似乎能触摸一样。微光伸出手,张开。银色的月光从指隙里如同清水般流泄下来,温柔地撒在她的面容上。
这时候,微光突然想起,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流星雨呢。
应该很漂亮吧。
莫名地有些期待了。
不过,她觉得眼皮好重。也是啦,这种气氛,这种温度……是睡觉的好时间啊。
远处的喧哗声好象渐渐变小了。
耳边却依然能听到蝉在鸣叫,而树好象也有秘密要跟小草说。
真是,令人意外的寂静呢。
她还以为只要她和向日葵有机会独处的话,她就一定会被他挑衅得乱蹦乱跳。
打了个哈欠,微光跟满天的星星互相对望,眨眨眼,眨眨眼……
唔,果然,是睡觉的好时间呐。
☆☆★☆☆
四周安静得好象死去,恍若一个什么声音都没有的世界。
以葵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水色的唇紧抿起,他怕冷似地蜷缩起身子,眉心紧蹙。
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太过安静。那会让他自发地想起一些往事,尽管他并不是一个乐于回忆的人。
刻画在脑海里的记忆太深,回忆起来,就好象是现实一样。
仿佛伸出手,就能抚摸到那些画面。
十五岁那年。
看不到任何阳光存在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恍若悲伤的颜色。
冬天山上的风很大,也很冷。强烈的风刮得以葵的双颊有刺痛的感觉。但是却不想取暖,或是到温暖的地方去。
心里有个沉重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的用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原本一直坚信那就是事实,然而在一夜间颠覆。那些曾经的所谓幸福的回忆,全部成为了无法愈合的伤口,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腐烂。
迷惘……除了迷惘……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到底,还能相信些什么?
……“你是最令我骄傲的孩子。”离出门前,爸爸拍拍他的肩头。
……“因为爱你,所以才会想把你生下来喔,小葵。”尾音温柔地轻扬,像是摆荡的秋千。妈妈微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
那一天说的话,在天堂的他们还记得吗?
努力想要封锁住的过往叫嚣着逃出,像是重播的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倒带,噩梦般的回忆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以葵闭上眼睛,紧握成拳的双手剧烈地在颤抖。
刺眼焚烧的火焰,即使在远处也能感觉到的焦灼炽热的空气……短短一瞬间,整辆车就这样简单地在他的面前爆炸开来。
那时候病得几乎不能动的他,从窗口望见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车子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
无尽的火,似乎连着天空一样。
红色,不管哪里……都是红色的……
那时候还小的他呆呆地使出全身的力气攀着窗边,他听到有人尖叫,有人在喊,有人在四处跑动……
他却依然牢牢地盯着火焰中的那团残骸。
火光亮得他的眼睛很难受,可是他不敢移开视线。他怕如果他转过头,那就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出来了。
……
那一天发生的全部,他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所以,使得恨更深刻。
一个人活着,是因为如果死了,会有其他的人为他伤心流泪。
那他呢?如果哪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有人为他哭泣吗?
没有吧。
那么他……是不是并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任何人都不需要的存在,消失了的话,也没有关系吧。
以葵眯着眼睛,迎着风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顶的边缘。两旁的树叶沙沙地摇晃着,似乎在哀鸣。
他看着脚下突起的石头,自嘲地想,其实就这样掉下去也不错。不仅干脆利落,还替一群人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喂,向日葵!你在那边干什么啊?”
陡然,以葵听到了一道少女的声音。
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
他微微回过头,望见少女带着一脸不甘心的表情,用力地踏着地上的碎石子向他走来。她的唇角好象不高兴什么似的稍稍撇向一边,而眼睛明亮得仿佛有光芒在流动。
以葵不想回话,所以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
对于她,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似乎,一切都会不一样。
和她在一起,自己好象会变得特别的笨拙。因为过于在意她,反而会不知所措,所以还经常故意说一些奇怪的话来激怒她。看着她专著地生气瞪他的样子,她在意他的样子,心里似乎……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因为是她啊。
但是,不管他对她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她,也是讨厌自己的吧?
以葵仰起脸,出神地看着天空。
忽然,有人快速地从他身后奔过,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部传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撞得失去了重心,从山边直直掉了下去。
以葵莫名地想笑。
原来,他已经被他们找到了啊。不过花了九年时间才找到一个小孩,真是可笑。而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在几天前才刚刚知道他应该恨谁。
风声在耳边呼啸。
那一刻,他以为他会就这样结束他的生命,然后与父母重逢。
以葵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是冷静的。或许,是因为已经目睹过一次死亡,所以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对于普通孩子那样恐怖的缘故吧。
可惜呢,舅舅,没有机会夺回一切了。
以葵有点嘲讽有点轻松地想,然而眼前却浮现出一张纯净而明亮的笑脸,仿佛一片蔚蓝的晴天。
少年幽暗的眼瞳渐渐暗淡下来。
要是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会感到一点点的伤心吗?
应该不会的吧。他这么想着。
然后,在他感觉到刺骨的疼痛前,居然有一股温暖,包围住了他。
像是……被阳光拥抱的感觉。
这是以葵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被夕阳渲染成耀眼的金黄,那是如同秋天可以丰收的麦穗的颜色。
痛……好痛。
身体还有感觉,原来他还没死么?
皱了皱眉,以葵动了一下身子。头昏昏沉沉的,好像醒了,又好像是在睡着一样。他缓缓地睁开双眼,视野里周围的事物从模糊一团渐渐恢复到清晰。
入鼻的满是泥土潮湿的气味,混合着些许青草的清香。
这个地方好安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一样。
全身仿佛被千斤巨石碾过一般使不出任何力气,锐痛似锋利的刀尖,一下一下地刺入体内。他喘息着,尝试动了动手指,不惊讶地发现一个小动作就花了他很大的劲。
不过,以被人撞下山这个前提来看,他受的伤未免太轻了。
骤然,以葵发觉到似乎有一股温暖偎在他的背后。
想起掉下去的时候,那恍若被春风抚过般的感觉,难道是……?
想到那个可能性,开始焦急的以葵咬紧牙忍住疼痛,吃力地转过身子。
那一刹那,仿佛被人夺走了所有的思绪,他的脑海里空洞一片。
是她,居然是她。
真的……是她。
短发的少女静静地躺在他的背后,双手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围着他。即使现在她已经昏迷了,却还是维持这样的姿势没变。
她的脸上有几处擦伤,沾满了尘土。衣服被划开了好几道,边缘也已经被鲜血染红。最严重的还是她的额头。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血一直不停地渗出来,使得她的发丝成一缕一缕地贴着脸颊。
她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那微弱的心跳声,他会以为……
心狠狠地紧缩了一下。
随后,一阵猛烈的郁痛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痛得几乎能把他撕裂。
眼前蓦地一阵昏暗,以葵全身轻颤,呼吸开始有些紊乱。
喉间似乎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顾虑自己的生命?
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为什么还要跳下来救我?
……笨蛋吊车尾的,明明……明明是我先掉下来的啊。
为什么……你会伤得比我还要严重?
以葵怔怔地。
待他发现时,自己茫然的声音早已飘散在空荡荡的风中。
微光的眼睛依然轻阖着,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显得那些伤痕更加鲜红。可是她的神情安详而平静,仿佛睡着了一样。
而那只紧握着他的肩膀,即使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没有松开的手,是纤细而温暖的。
想贴近她一点,再近一点。
这样他才能确定,她是真的还在他身边。
以葵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努力地移动着自己的手,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像是握住他的全部。
微光的衣服上还遗留着淡淡的阳光和晴朗的味道。
有什么东西纭纭流入他的胸口,莫名地有一种奇怪的发烫的感觉。
小微,小微。
恍恍惚惚中,以葵似乎听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微弱的声音,一直在喊着那个痛楚的名字。
指尖微微倦缩,他的手不再平稳,像是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回家的方向,但是又无法前进。
还好,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以葵颤抖着抚上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默默地说着,对不起。
闭上眼睛,温热透明的液体悄悄地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划落。
心底满满的都是恐惧。
他在害怕,害怕得几乎死去。
然后,第一次,恨起自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