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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疤痕第一(上) ...

  •   孙策在秣陵城下中过一箭,箭矢堪堪擦着铠甲边缘射入他的左股,创口深可见骨,拔出箭头的时候鲜血喷了老高。
      他忙着征战,不及好好休养便再次披挂上阵,留下目瞪口呆的笮融和响彻天际的“孙郎竟云何”。后来伤口的疤痕长得狰狞,一到阴冷天就隐约作痛。吴县每逢秋冬便阴雨连绵,他一边昏昏欲睡地批文书一边靠着火盆揉腿,恍惚意识到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久矣,当年叱咤天下的孙郎也会旧伤发作了。
      想到这里孙策又暗暗有点庆幸——幸亏以前把公瑾护得很好,没有让他留下这样的旧伤。

      周瑜在南郡与曹仁僵持一年,终于得胜。捷报还未送到孙策手上,传讯的小兵便已经眉开眼笑。小霸王接过装着周瑜亲笔信的布包,心中大喜,随手抛一个青玉茶杯赏给了他。
      读到最后几个字,却又皱起了眉头。“……皮肉之伤,近日多加调养,已自无碍。南郡险要,而曹军在北,刘备居南,瑜自请镇江陵以拒敌,则吴郡安矣。”
      怎么受伤了?受伤了还不回来?孙策皱皱眉头,耐着性子又仔细读了一遍,才看见“皮肉之伤,近日多加调养,已自无碍”这几个字。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孙策郁闷地揉着左腿上的箭伤,心中一万个不情愿。然而在公事上,周瑜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亦是东吴最忠心耿耿的臣子,他的意见孙策不能不考虑。思量片刻,他准许了周瑜的请求。

      二人再次见面,分别已然整整两载。周瑜回来的那日算是早春,冬未走远,风还寒凉,一点隐约的金黄绽开迎春枝头。孙策早起先吩咐厨房做了他们小时爱吃的雪花糕,包在帕子、揣在兜里亲自骑马出城去迎。
      但出乎意料的,他没见到一骑当先、神采飞扬的将军,却见了一辆马车。孙策知道周瑜从不坐马车,心中诧异,眼前恍惚闪过数月前他信中所说的伤,忙赶着上去掀帘子,见人侧卧在逼仄昏暗的空间里,发髻微微散了,滑落的碎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额间,颈项间全是亮晶晶的冷汗。
      “公瑾?”他唤了两声,不闻回答,便回头问周瑜左右,“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兵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道:“都督伤没好,不能骑马。”
      孙策一愣,“他又受伤了?”
      “不……就是攻打南郡时受的伤。”
      “这么多月了还没好?”孙策复又一惊,“是怎么受的伤?伤在何处?”
      小兵答道:“是流矢……在胸口,都督恐有人闻讯来攻,平日让我等严加保密。”
      孙策来不及在心里斥他一句胡闹,忙又钻回马车里,轻轻把人抱起来查看伤势。时值隆冬,周瑜穿得却薄,冷汗几乎将衣物全部打湿,外面的单衣一掀开就能隐约看到血色从中衣里透出。那血的颜色发暗,微微混着黄褐的脓水,颈项边一点露出的肌肤也是滚烫的,他在发高烧。
      一个半月前孙策还曾接到南郡来信,周瑜亲自带兵在南郡边缘地带巡逻,曹军不敢来犯。他那时笑着拉过一旁的张昭,日常吹嘘了一番孤的公瑾如何厉害。现在想想,这人可不就是带着伤还到处乱跑吗。孙策的火气瞬间上来了,扯下自己背上的披风劈头盖脸把人一裹,当下就想抱着他骑马回去。但转念一想,他烧成这样如何能吹凉风,只好硬生生委屈自己坐在了马车里,吩咐车夫直接去吴候府,又唤人火速去请医师。

      吴候府坐落在吴县闹市之中,不少人都亲眼见尊贵的吴候从马车上抱下一个人进了府门。那人身上盖着吴候的披风,脸埋在他肩头,看不清面貌穿着,身量倒是修长,不似寻常女子。流言插翅,很快飞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众人记起今日是周瑜回来的日子,更添了几分惊疑几分好奇。朱然来找发小,顺道说起八卦,埋头读书没出门的孙仲谋一脸懵逼,去大哥屋里打听消息,却被整屋的医师吓了一跳。
      屋里满盈着浓重的药气,涩苦中更掺一丝血腥。兄长的榻上横卧着一人,脸色惨白得一时让他认不出来,凝目细看了片刻方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公瑾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半跪在榻前,专心致志地在处理周瑜胸前的伤口。这处箭伤几个月来反复撕裂,久不愈合,创口边缘的肌肉都有些腐烂发黑了,医师只好拿小刀一点点把这些烂掉的肉切除,再止血上药。那小刀看着锋利,但真正割起肉来还是吃力得很,医师满手是血,左手小心翼翼地扯着一块黑肉,肉在他手里和创口两处拉着丝,老先生右手顺着肌□□理去切断那一点相连处,血从鲜红的新肉里不断涌出。周瑜皮肤甚白,这伤口宛如一朵黑红的花开在雪地里,夺人眼球,诡异又美艳。
      孙权自己右边胸口仿佛也一阵一阵疼起来,一时竟呆住了。孙策坐在周瑜旁边,执着他一只手默然不语,连屋里进了人都没注意到,还是一旁递纱布的小药童先注意到孙权行了礼,孙策闻声转头,道:“仲谋。”
      “大哥,这是……”
      他大哥还未回答,床上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医师刀锋一偏,险些切到好肉,忙收回了手。孙策托住周瑜的肩,把他轻轻扶起来一点顺气,盈在周瑜额角的冷汗聚集成滴,一颗颗滑下,挂在眼尾颤抖的睫毛上,如被雨打湿翅膀的蝴蝶。
      周瑜难得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孙策心里酸涩,拿手帕去给他擦汗,蓦地听怀里人闷哼一声,跟着鲜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滑了出来。
      医师顾不得手上血污,忙来查看,唤药童取参片给周瑜含着。孙策一听含上了参片,知道不妙,脑子里打雷一样嗡嗡巨响,控制不住地一把抓住了那医师臂膀,道:“先生!他……他不能有事!”
      老医师老胳膊老腿的,痛得险些大叫出声。孙权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上来劝解,好不容易才把他哥拖到窗前冷静。孙策的手打着颤,狠狠锤上窗棂,借着痛觉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孙权道:“召集众将,一个时辰后偏殿议事。”
      “怎么?”
      “我不能让他回去了,公瑾必须待在这儿好好养伤。”孙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疼惜与愤怒,“今日再选一人镇守南郡。”
      孙权了然,马上下去安排。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周瑜似是被血水呛住了,咳得又重又急,不住有血珠从颌角滚落,把枕头上洇湿了一片;而大哥疾奔两步,把他抱在怀里,难得温柔地用手抚着那条柔韧的后背。孙仲谋忽然记起很久前自己还小的日子,大哥也这样护着豆大点的兄妹几个,仿佛一块永远都不会坍塌的蓝天。

      来找发小八卦的朱然如愿被赶进了偏殿议事厅。孙策说是一个时辰后议事,但直到快两个时辰后才出来,面色难得阴沉,隐约还带着一身血腥味。今天的吴候火气大得很,众人偷偷用眼神交流,不得要领,又听他要找人代周瑜镇守南郡,几个脑洞大的已经开始写故事了——脑补到紧要处的朱然光荣被点了名,次日便要带兵奔赴江陵。
      一路赶来受了风寒,再加上久久不愈的箭伤,周瑜自抵达吴候府以来一直昏昏睡着,十几日也不见醒来。孙策想时时照顾他,便把办公地点转移到了房里,在窗前又支了个榻,寸步不离。周瑜府上的人来问了几次,孙策选了几个伺候他时间长的仆从接进了吴候府。
      医师每日随诊,开的方子多而繁杂。那些药汁由孙策亲自喂给义弟,但周瑜似乎并不领情,喝下去的没几口,还总是呛在喉咙里,每每演变成几声重重的咳嗽,混着血往外呕。孙策极有耐心,每日要花好几个时辰喂药,以至擦身、换衣这样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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