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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太宰治的场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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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绘里花是怎么上了太宰治这条贼船的,实际上绘里花自己也搞不清楚。
明明她介绍对方的时候说的是“兼职的地方工作的前辈”,而后者也总是笑眯眯地点头肯定她的回答,可过了没几天,她的朋友们在大街上遇到她的时候,总是会神神秘秘地发笑,说着“今天怎么不和男朋友约会”之类的话。
“是阴谋吧。”
反应过来的金发少女痛定思痛,一双蓝眼睛对上面前微笑着的黑发青年。
“我总算知道了中原先生说的要离太宰先生您远点的意思了。”
可太宰治却无辜地歪了下脑袋:“欸~我可没有算计绘里花的意思哦,虽然绘里花的确很好骗啦。”
他这么说着,尾音亲昵地上扬,一双蜜糖般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一步,两步。
太宰治凑了过来,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绘里花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洗发露的味道。
绘里花恍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起,她已经习惯了和太宰治保持这样的距离。
没有后退的欲望,也没有恐慌与害羞的姿态,她只是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太宰先生。”
“嗯?”
“这么说女孩子的话,可没有女孩子会觉得高兴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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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是武装侦探社里最早脱离单身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连太宰治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想过喜欢一个人,也没想过要与一个人共度一生,那样的人生想着就太过无趣,令人烦躁到想要一头扎进侦探社对面的那条小溪里。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那天在教堂里,他才会对着金发的少女说出她注视着谁都无所谓的话——
毕竟在太宰治的人生规划里,他最多只打算活到三十岁。
在美好的早晨充满朝气且爽朗地自杀,这是太宰治的新年愿望。
中岛敦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就像麻木了一样,看着快乐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的太宰治,叹了口气:“……的确像是太宰先生的风格啊。”
太宰治弯了弯眼,“哎呀,敦君很了解我嘛。”
中岛敦:“毕竟太宰先生是柜子里只放了根麻绳的存在。”
太宰治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国木田看了过来,他凝视着太宰治许久,推了推眼镜,“听说你请假的那几天跑去咒术界兴风作浪了。”
“没有哦。”太宰治否认道,“他们那叫自作自受。”
上一秒还恶毒地说着“祝您长命百岁”的女孩子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事物失去掌控的感觉使太宰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某个世界。
二十二岁的太宰治伸出手,指尖却擦过对方的裙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高楼坠下,在刺耳的警笛声里失去了心跳。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时至今日,太宰治仍在思考。
说不上有多少悲伤的情绪,那个世界的他为名为绘里花的少女阖上眼的时候,只感受到可笑与凄凉。
总是跟在他身后奔跑的小流浪狗停下了脚步,企图用自己的死亡让他来明白一些东西。
就如同蜉蝣撼大树般自不量力。
拼命想要活下来的人死了,而追求死亡的人却活着。
这个结局听起来多少有点讽刺小说的味道。
“七年哦。”
“我也没有冷漠到这种地步嘛。”
从对方放弃咒术师的身份到追随他加入港口黑手党,再从港口黑手党奔赴侦探社,一共度过了七年。
稍微有点寂寞呢。
不管那个世界的[绘里花]想要做些什么,但令太宰治感到头疼的是,她的确成功了。
“又在自杀吗,太宰先生?”
太宰治觉得这大概是报应。
当他想起一切的时候,他的小流浪狗却成长速度惊人。
路过溪边的金发少女疑惑地看他一眼,随后礼貌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请加油。”
当时的太宰治眨眨眼睛,在溪上漂啊漂啊,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冷漠啊,绘里花。”
青年的声音又轻又软,带了些眷恋的鼻音,除了他以外却没人听得见。
说什么“我是为了太宰先生而来”的大话,他不在身边的话——
这不是成长得很好嘛。
这么想着的太宰治却忘了,在某方面“铁石心肠”的绘里花和他曾经的好友织田作一样,是个有着无聊信念的好人。
被咒灵袭击就被咒灵袭击好了啊,用[帐]把他隔绝在外算什么意思嘛。
抱着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的太宰治全然不顾面前中原中也愤怒的神情,颇为无奈地弯起了唇角。
他的小流浪狗啊,他来欺负也就算了,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啊。
将当时的绘里花交给与谢野后,太宰治很快就弄明白了一些事。
恐吓与威胁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咒术界的老家伙们大概从没碰到过他这样难缠的对象,不到一个星期就全被握住了把柄。
当然,过程是怎样的残忍,太宰治是不会告诉震惊地瞪大眼睛看他的少女的。
“是礼物。”
他说,将文件袋里的照片交给对方时,语气就像随手进商店里买了条围巾一样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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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就结束的话,太宰治是不会费尽心思融进对方的生活的。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波维诺故障的火箭筒好巧不巧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太宰治就这么回到了十年前。
一片紫色的烟雾散去,他有些迷茫地站在雕花的围栏外面,目光触及操场中央有些局促的孩童。
金发耀眼,蓝眸澄澈,白皙的脸蛋带着可爱的婴儿肥。
太宰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六岁的绘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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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里花在上国中以前,一直都待在英国。
大概是有着迹部景吾这个一跳跳三级的榜样的存在,她的父母对她寄予了同样的期待。
在入读小学以前,她的课程一直由优秀的私人教师负责。
从小到大,除了兄长外没有其他玩伴的孩子突然被扔进了嘈杂的环境之中,她局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偏偏还跟不上跳级的课程。
倒也不是恼怒,只是觉得丢脸。
偏偏老师对她格外宽容,本来还在偷笑她长得矮的打孩子们在听说了她的姓氏后浑身一僵,似乎是怕她报复他们似的,连午饭的时候也对她避而远之。
六岁的绘里花一点也不想上学。
她这么想着,索性就这么任性地做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迈着小短腿爬到一半,后领却突然被人提住。
“不行哦,逃课可不是好习惯。”
疑惑的孩童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太宰治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
说的是日语,看起来有些陌生,应该不是学校里的人,也就是说——
一直以来受着良好的教育的绘里花很快得出了结论。
“你绑架我是没有好下场的。”满脸稚气的孩子刻意摆出了大人的模样,绘里花竖起一根手指,说得头头是道,“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爸爸妈妈很快就能找到你。”
太宰治弯了弯唇,他配合地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那可不一定哦,撕票这种事情只需要一分钟嘛。”
太宰治这么说着,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孩童浑身僵住了。
叛逃港口黑手党这么多年,太宰治如今总算是明白了森鸥外对于幼女的执着从何而来。
当然,他还没有变态到像森鸥外一样捏一个爱丽丝出来。
太宰治只是单纯地觉得害怕到努力憋出眼泪,结果越憋越想哭,还有冒鼻涕泡泡的趋势的绘里花很可爱而已。
甚至都想拍张照片拿到中也面前去炫耀。
不过那么做似乎有些过分,他可没有哄小孩的经验。
这么想着的太宰治选择了适可而止。
“骗你的啦。”
穿过孩童发间的指尖温热,太宰治温和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语气轻和。
配上他那张格外精致的脸,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哄骗的味道。
“我是新来的老师哦,绘里花酱叫我太宰就行了。”
绘里花的打嗝止住了,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眉眼里写满了“我不信”几个大字。
于是太宰治又添了把火。
“是你的父母请我来的,我还知道绘里花酱三岁的时候抓蝌蚪掉进池塘的事呢。”
幼小的孩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熟了,她的整张脸红红的,甚至还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太宰治以为她要逃跑了的时候,却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老师。”
面前的孩童与那道金色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太宰治看着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又偷偷地自己给自己打气般地握紧了拳头。
“太宰老师。”
这次声音大了些。
……
“哎呀,这可糟糕了。”
本想着玩笑到此为止就好了的。
太宰治苦恼地歪了下脑袋。
好像当个和森鸥外一样的变态也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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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景吾觉得自家妹妹最近有些不对劲。
不仅性格开朗了点,休息日连外出的次数也增加了。
甚至每天天还没亮,就开始敲他的门,说他磨磨唧唧的,打扰到她上学了。
“哥哥你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懂得上学的乐趣的。”
扎了两条漂亮辫子的小姑娘翘着脑袋骄傲地说道。
迹部景吾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他放下了手中英文的诗集,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喜欢的人?”
绘里花:“是啊是啊,是非常厉害的人,至少比哥哥你厉害多了。”
迹部景吾:“本少爷是最华丽的。”
绘里花:“不是,你是最自恋的。”
迹部景吾觉得自己今天一天都不会好过了。
比绘里花没大多少的小少年第一次从自家妹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努力地保持着仪态,心里却在暗戳戳地盘算着怎么把绘里花的早恋对象找出来。
——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
毕竟太宰治对此早有预料。
十几岁的迹部景吾可能还有些棘手,但现在对方也不过就是个六七岁的小毛头罢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
认认真真地教个小孩子还是第一次,说棘手倒也不棘手,只是和他记忆里的绘里花截然不同的是,六岁的绘里花在交朋友方面似乎有着很大的阻碍。
“因为过几年就要回日本了嘛。”
认认真真地写着作业的孩童抽空回答了他的问题。
“所以我才不想浪费时间呢。”
太宰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了句“真遗憾”。
不出所料,小姑娘的笔下一秒停了下来。
“老师希望我交朋友吗?”
她问,没过一会,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太宰治轻轻地“唔”了一声。
“我可受不了这种表情,绘里花。”
明明提出问题的是太宰治自己,他反而率先露出幽怨的表情来了。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要我说的话,我巴不得绘里花只和我待在一起呢。”
六岁的绘里花完全无法理解太宰治的话,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疑惑地试探着问道:“我的确最喜欢和老师待在一起。”
因为不用学数学。
还有游戏玩。
太宰治轻而易举地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他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等绘里花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咦?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做了令人讨厌的事吧。”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听不懂了。
绘里花得不出结论,只是由衷地发出了“老师竟然连以后的事情都知道,不愧是老师!”的感叹。
太宰治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跟屁虫2号芥川龙之介。
不过他那个时候对对方似乎下手挺狠的。
太宰治思考了0.1秒,没有得出丝毫值得忏悔的东西。
男孩子和女孩子本来就不一样。
反正芥川君是需要拴根绳子越揍越勇的类型。
太宰治这么双标地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小矮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椅子上,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动作,安慰小动物般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担心,老师。”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替他支招。
“哥哥说我这个人有不记仇的毛病。”
“特别是吃甜食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降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答应了什么马术课将棋课。”
太宰治:“诶~真的吗?”
绘里花:“真的真的,看在老师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的份上我才告诉你的。”
太宰治:“铃木桑听说后会伤心的哦。”
绘里花疑惑:“那个铃木财阀的孩子吗?我还没见过她诶。”
太宰治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绘里花酱以后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绘里花想了想可能碰面的场合,社交恐惧症一下子又犯了。
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嘟囔着说道“真麻烦”。
太宰治好奇地打量着她,没有开口,等待着她说下一句话。
结果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了!”
紧接着就是惊为天人的一句“那我包养老师吧!”
太宰治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汇,但是听到这种词汇和自己的名字同时出现还是第一次。
“虽然老师说的话很多时候我都听不懂啦,但总觉得待在老师身边的话会莫名地安心。”
小姑娘天真地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宰治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浅淡了下去。
“我最怕麻烦事了,所以有人帮我解决问题最好啦。”
什么啊,又是这样。
太宰治生不起气,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在之前的世界里,[绘里花]眼中的他似乎也是因着解决夏油杰和五条悟的问题才存在的。
怎么想都很过分嘛。
明明说最喜欢他了啊。
“为什么是我?”
太宰治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了些赌气的成分,他对于一个小孩子能说出的话不抱有什么期待,更多的是想自己给自己找个搪塞的借口罢了。
可是面前的绘里花却当真了。
她愣了下,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思考过。
“……不知道。”
被点到名的学生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挂着羞赧的笑。
“不过老师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知道黑手党是什么吗?
——别跟着我。
——真麻烦啊,我可不想带一个小鬼。
——你在恐惧什么呢,咒术师?
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被毫不留情地抛出,追随在他身后的孩子却嬉笑着牵住了他的衣角。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觉得了。
——太宰先生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被赋予了咒术师的天赋,却没有阻止同伴死亡的未来的能力。
那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流浪狗并非不痛苦,太宰治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她,却什么也没说。
——我放弃了,太宰先生还是留在侦探社最好。
把他当成光来对待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转变,她小心翼翼地爱慕着他,语气间的坚定就好像是见过他更狼狈的样子一样。
“我知道了。”
太宰治笑着说道。
他最后一次揉了揉面前孩童的金发。
“这次可不会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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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想起来了。”
“什么?”
“我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地觉得太宰先生格外亲切的原因。”
散步散到一半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以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似乎认识一个老师,好像也叫太宰。”
太宰治心虚地别开了目光:“是那个吧,巧合呀巧合。”
绘里花:“不,仔细想想,那个人好像长了和太宰先生一模一样的脸来着。”
太宰治刚准备开溜,后领就被对方揪住了。
绘里花面无表情:“果然,太宰先生接近我总是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地抗议:“那绘里花在其他世界里还不是为了找我要答案才接近我的。”
……好像很有道理。
察觉到了绘里花微妙的表情变化,太宰治立刻做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我那时候可是很伤心的哦!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
绘里花:“……你是不是想转移话题?”
被发现了。
太宰治开始思考着要不然还是从桥上跳下去开溜吧。
“太好了。”少女打断了他的思路,“太宰先生要是摔死我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重新找个男朋友了。”
太宰治震惊地瞪大了眼:“真是恶毒啊!绘里花!”
绘里花神色不变:“是太宰老师教得好。”
太宰治:“……”
搞什么,他才没教过这种东西呢。
不要在奇怪的地方举一反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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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
谋杀138起,恐吓312起,诈骗或其余罪行625起。[1]
很难想象到他那时才十几岁的年纪。
“不可能。”
“太宰先生和我的理想型简直没有一根头发的关系。”
“……”
“不准看啦!”
“不、不是吃醋!我只是为民除害。”
嘴上这么说的少女,在他生日那天却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谢谢。”
她嘟囔着说,害羞地绝对不说第二次。
可太宰治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关于齐木空助,关于来到这个世界,还有咒术界的那些事。
“对了,我好像拍了六岁冒鼻涕泡泡的绘里花,要……”
“啊啊啊不准说了!!”
气愤地失去理智的少女强硬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亲吻上了他的唇角。
——所以都说了很好骗啊。
太宰治笑笑,故作无辜地加深了这个吻。
–
太宰治二十三岁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小说。
笔名织田作之助。
他拆开的时候,绘里花就陪在他的身边。
少女一副比他还紧张地姿态,让太宰治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里。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忽然觉得。
人嘛,好像姑且先活到四十岁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