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族尽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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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死在乾佑三年的春分。
那日春雷隆隆，屋外沙沙作响。屋檐下垂着如断线珠子一般的雨帘，急急地坠落在地，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又急遽地消散开去，今年的春雨比之往常，要来得早且猛烈些。
院外的芭蕉叶被大雨打得垂下了叶帘，有些无精打采地立着。容奵眼瞧着那顺着芭蕉叶滑落的雨滴，有些出神，脸上羞涩的神情微露，那日，少年官家也是在这么一个密雨溟沐的雨天问自己：
“阿奵可是心悦于我？”
想到此处的容奵不禁心下又是一气，他在朝堂上那颗七窍玲珑心，怎生在她这里便成了榆木脑袋。如若不是欢喜，又岂会但凡宫宴，她必会出席，不过求惊鸿一瞥罢了。
在宫中里藏藏掖掖，却也不曾换来他的一次回眸。也是，他身边莺莺燕燕颇多，却又如何能上得了他的心头。然而后来，他竟也是对着自己愈加殷勤起来。
官家虽是二八年华，爹爹对他的辅佐亦算得上是尽心尽力。爹爹曾私下对自己说过，待归政权于官家，他便辞官回故里，他好在故里颐养天年。
当时的爹爹曾说过一句话，“这人，要信命，却又非全信命。终有一日，我的孩儿，你会明白。这天下并非皆能如你所愿，但爹爹却望你永远都无晓得这一事之日。”
爹爹的这话，在后来的日子里，一语成谶。许是爹爹早已在翻云潮涌的诡谲朝堂中，察觉到了什么。有段时日，常常见爹爹立身于葡萄架下，长叹兴衰。
“阿奵日后要寻一户好人家，闲来之时，播播这藤蔓，品品那茶茗，亦算是圆满。”
爹爹此番话说来，便更让容奵心中的话语不敢道出。她心头之人，偏偏与之相反。而爹爹的话语，似告慰也似劝说，意味不明却也让容奵不敢相问。
而她对官家欢喜的由来，说来肤浅。一日他微服出巡，将她救于贼寇之下，在那俊朗少年郎负剑挥舞，出剑电光之间，她就轻易动了绮念。
“阿奵，再等等我，等我二九年华，执政于手，便将你迎入宫中。”他那日声线清冷，神情坚定，便如笔下之墨，悄然在心间开了浓郁的花来。
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打断了在沉思的容奵。
“容容，不好了！”随着尖叫声响起，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菖蒲跌跌撞撞穿过檀木门扉，朝自己跑来，她的脸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容奵心下一个咯噔，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而来。
“快，容容，随我走，宫里的禁军已经杀到府中了，方才随老爷进宫的侍卫拼死回来，直道他们此番进宫，路途已遇伏兵！”
轰隆一声，似平地一声干雷，乍亮了灰霾的天空，更是轰住了容奵。她脚下的步子被动地随着侍女菖蒲在迈开着，自己的手腕被她拽得生疼。
“爹爹怎样了？！”急促的呼吸声，随着菖蒲赶往小门的路上，她急切地问道。今日一早，爹爹便收到诏令，几位顾命大臣进宫议事，为何禁军会在此时杀入府中？
她脚下步伐不曾停顿，脚上那双青色绣鞋，上翘的鸳鸯花样早已血染了缎面。看着满地的尸身，还有前头恸哭不语的菖蒲，容奵似乎一下就明白了爹爹的下场。几名禁军立马就发现了慌乱人群中的容奵。
“快！容辰之女，当诛！特奉枢密使之令，九族不留！”
容奵眼中尽是家人的惨死之状，远处的娘亲尚未来得及跑到自己的身边，便被人一刀从后割下，她怆然痛哭，连自己的脖子早已被割破也浑然不觉。
她的手上沾染了菖蒲的鲜血，目眦欲裂，眼中所见皆为血红。她容府惨遭此劫，九族之难，皆因此枢密使，此仇不共戴天，若有来生，定让他血债血偿！
冰凉的雨水混着血水流入她的口中，她目光悲凉的看着着阴霾的天空，脖子间咕咕流出的血液加速着她的死亡，抽搐了几下过后，她便缓缓停止了挣扎。
一朝春尽，雨落人亡，她死了，他会怎样的难过？
乾佑三年惊蛰
廊腰缦回的一角，行至草木渐稀处，便是萧府通铺处。东厢为长工之处，西厢为侍女之所，而刚被擢升为内侍的田瑢，此时正虚弱地躺在通铺上。
“贵嬷嬷，可怎生是好，瑢瑢落水以来，竟是高烧八日之久，今夜便要去大人房里值夜了，若是让柴姑姑知道，定会借机处罚。”
说话的是一名穿着布衫青衣的少女，素面朝天，眉目仍带着一丝少女的纯真，一旁白鬓都梳得一丝不苟的贵嬷嬷抿着一张乌唇，从墙边的妆奁上，取出一枚金针，朝着田瑢的人中穴便是一刺，继而细捻慢戳。
“老身晓得的都是些救命之术，此等情况，便也死马当活马医了。”施完针的贵嬷嬷又赶回了浣衣苑。
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似有人拿着锣鼓在敲打着，十分让人头疼，在强烈持续的刺痛之下，她颤动着双睫，微微睁开了双眸，霎时双眸一阵刺痛，泪水满布，她反射性地又闭上了双目。
全身的不适，让她不禁痛呼出声，“痛......”
“瑢瑢，你醒了！”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钻入耳中，眼中的刺痛让她不敢再贸贸然睁开双目，只微微在枕上侧了侧脸庞。
身下坚硬的触感以及枕下的稻草香让她有些恍神，小倩见她不说话，便知她尚未恢复过来。
“你先好生歇着，无需担心挨那柴姑姑的责罚，只是今夜务必到大人房里值夜，此事莫忘了。”
耳边嗡嗡一片响，小倩的话如泥流入海，不起一丝波澜。兀自沉浸在那日的一片猩红，娘亲死前惨状，菖蒲临终前都始终护着自己，而她的脖子也被划了一个大窟窿，念及此处，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脖子。
触手之处是温热的肌肤，随着脉动一下又一下的在自己掌下跳动着，她还活着。开口想说些话儿，一张口，泪便滑了下来。
“爹爹可还好？”容奵话音极其的嘶哑，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微微楞了一下。
她身边的人似乎也楞了那么一下，只见对方迟疑了会，“瑢瑢还有爹爹？可不曾听你说起过”
此人声音听起来耳生，然而能喊自己容容的，除去近身之人，便别无他人了。天下人皆知朝中三大顾命大臣，而她容奵的爹爹，除了那容辰，还会有何人。
“莫说胡话，老爷可安好？”问出此话的容奵都不察自己身子早已微微颤抖，生怕对方口中所说的会是自己最害怕的。
“老爷？喔，大人挺好的。”
鼻间一酸，容奵便觉眼中的泪水滑落脸庞，看着情绪如此激动的她，小倩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小倩退出石房，匆忙赶到浣衣苑，找到了贵嬷嬷。
“嬷嬷，田瑢醒了！”
“可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希望今夜她不要出些什么差错。”
贵嬷嬷见小倩有些吞吐的模样，便直言问道发生了何事。
“她虽醒了，却有些话生，谈话间总有些不大对劲”小倩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便只得三言两语的描述了一遍。
贵嬷嬷宽慰道，“这人都在湖里泡了半天，能活着已是奇迹，一时神志不清也在情理之中。”
三月的天依稀有些料峭春寒，春风过处，带起了一丝泥泞的味道，空中传来一丝药味，方才昏睡了一觉的容奵便被来人唤醒了。
兜头而来的便是一盆凉水，着实让她清醒不少。原本紧闭的双眸，此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来。印入眼帘的视线，由模样到清晰。来人一双翘头花靴，靴子缎面上还绣着一支翔翔如生的牡丹。
冰冷的井水顺着眼帘往下掉，此时她睁圆了双眸，眼前的艳丽少女正怒气冲冲的挥舞着一条皮鞭，正欲朝自己打来。
她反射性地便朝旁边一滚，躲了过去。
“你个贱婢，定是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内侍的位置，大人怎生会瞧得上你如何丑陋之人！”说话的同时，手起手落，皮鞭挥舞得极为熟练。
“啪啪啪”铺上四处均飘起了棉絮，绽裂的被席如同此时容奵的内心。
“大胆！”嘶哑的声音此时从她喉头中吐出，因一时躲避不及，她挨下了一道鞭子。
“呵，大胆？内侍选拔，你不是武功超群，艳盖全府？怎么，如今竟连我一鞭子都躲不过去，可是和那执掌中馈的行了些龌龊勾当，才竞选通过？”
容奵耳中嗡嗡直响，胸中怒气几乎喷涌而出，“你放肆！你是何等身份，敢如此待我？”
此话一出，持鞭的少女似乎被噎住了，继而像是失智一般大笑起来，全然没有半分女子的娴淑模样。她的笑意是真，连脸色都憋得通红了。
“哈哈哈，你不过是刚刚晋升为内侍的一个贱婢，竟也学会拿乔自己的身份了？当真以为自己是千金之躯？”
容奵苍白着一张脸，所有醒后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倏然间，她心头空落落的，仍倔强的红着眼眶，颤抖着声音，道，“你可知，我是容奵？”
来人闻言竟倏尔便停止了笑声，目露鄙夷，“田瑢，这地上的黑泥无论再如何烧制，也断无成为天瓷的可能。你与容大人之女容奵双双落水，是否就以为自己便是那千金之躯了？
也对，容奵从未将容貌示于众人，你两双双落水，她已亡故，你便以为可以取而代之？田瑢，这世上有狸猫换太子一说，你如此卑贱之人，早日断了此念为好。”
容奵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快速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脑海里穿过的声音有眼前女子的耻笑，更有当日的呵斥：
“快！容辰之女，当诛！特奉枢密使之令，九族不留！”
言犹在耳，声厉俱下，尸横遍野之下，惨绝人寰的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她缓缓闭上了双目，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耳中听着眼前女子大喝。
“来人，将田瑢丢进柴房，若大人问起，便说失窃之物已在她此处寻回。”
容奵仿若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地被拖走了，她还活着，然而她再也不是她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九族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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