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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吹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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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衎抱着她重回山道,裴缨等人鏖战过后,正在倚马擦剑,一看到李衎便纷纷站直立好。
可算找到了。裴缨感慨,偷瞄了下世子怀中的小姑娘,浑身脏污,脸已失了血色,苍白如透光雪帛。
好家伙,竟还穿着嫁衣,只是已然破烂得不成样子了。
想起自家殿下平日里的整洁有序,裴缨不由略带嫌弃道:“快放她下来。”
祝清圆在昏昏沉沉中,恍惚也听到了这句话,立刻下意识地抓紧李行的衣襟。
她此刻真的不想一个人待着。
但郎君果然还是松开了手,将她放到马背上。祝清圆有些难过。
可下一刻,李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雨逐渐大起来,她鬓发全湿,抬脸迷蒙地看向李行。
雨水划过郎君如玉下颌,方才还泛着杀意的凛冽气息此刻尽数收敛,与这春日雨中的绵山薄雾相融。
他垂眸,冰凉潮湿的修长手指抚上小姑娘的后脑,将其一把按入怀中,用大氅将她罩住。
暖意霎时自四面八方涌来,脉搏与雨滴共振。
李行的声音沉沉传来,一直震到她的指尖:“累了就睡一觉,但要记得抱紧我。”
小姑娘动了动她麻酥酥的手指,软软地圈住郎君的腰身,骏马扬蹄,往起伏的山路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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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睡了很沉的一觉。
再醒来时已回到了元兴驿站,软被轻裘,紫烟袅袅。窗外还是淅淅沥沥的雨幕,一片青濛晦暗,像江南无穷无尽的雨季。
而桌前,正坐着李行。
他背对着她,正缓缓斟茶,一片静好。只是衣袍大敞,迤逦在地。
好好地脱什么衣服!
意识过后的祝清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惊动郎君。
李衎起身回头,瞥了她一眼,淡然无言。
而后他向她走近,慢慢俯身,从小姑娘手中抽出那根玄色的绦带,长发滑落肩头,一直垂到祝清圆的锦被上。
手心织物摩挲,小姑娘才惊觉郎君衣袍不整皆因她,在马上熟睡时扯住人家的腰带不放。
祝清圆赶紧撒手,郎君一时失力,撑在床头。
没了潮湿的雨气,郎君胸膛的热度更加直接地传来,祝清圆脸开始泛红,觉得有些热。
她把脸扭过去,小声道:“多谢相救。”
“无妨,护你上京是我的任务。”李衎站好,将绦带重新束回腰间。
祝清圆屈膝抱紧自己,闻言朝李行瞪过去:“可你根本不是赵家的人!”
郎君无言,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恰在此时,门外笃笃,是元兴驿馆的内当家前来送汤药。妇人推门而入,打破了房内凝滞的状态。
李衎一看有人来,立时要走。
而祝清圆见他不言不语要走,怒气与委屈一下冲了上来,她急急喝道:“李行你站住!”
小姑娘下巴微抬,有些倔强,青丝舒展,只露出羊脂玉扣般小巧玲珑的耳垂。
她指着掌柜夫人手中的汤药道:“你来喂我。”
一时连掌柜夫人都愣住了——他俩不是,并非亲眷吗……
李衎垂眸不语,三人僵持之际,他竟真的从那妇人手中接过汤药,向祝清圆走去。
小姑娘眼泪都开始打转了,他若是不从,只怕待会儿便是水漫金山。
妇人觉得此间气氛难耐,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不等吩咐,便快快携着食盘走了。
于是房中又只剩下李衎与祝清圆二人。
郎君略有几分细心,等匙中汤药凉却后,方送往祝清圆唇边。
小姑娘喝了两口,看着李衎一丝不苟的坐姿,想到钱婆子当时留给她的五字,还是问道:“李行……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郎君答得很快。
祝清圆心中略有几分高兴,好似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她挪了挪屁股,靠得更实在些,又问:“那你们是……为了我的钱?”
这回郎君没有立时回答,祝清圆炯炯地朝他看去,屏息等待着答案。
而门外,裴缨同样也在屏息等待。
别说是她了,就是他们这些亲卫,也不明白世子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年前两个月,世子突然像变了个人,开始关心起皇城的事,整日和蔺霄那小子关在军帐里聊这聊那。
然后世子突然就带着他们往东行,在京城与扬州必经的路上伏击了赵家的行队。接着又在沿途经停的州府县,将这小丫头的财帛运走,换成粮草兵戈。
难不成,是京城局势出了问题?
可若是要借这丫头与赵家的方便,暗度陈仓,直接将粮草填在车队之间便好。又为何要将她的钱财全部转移走呢?难不成世子真要霸占那丫头的家财?
李衎端着滚烫的汤药,静了半晌,最终还是如实答道:“不是。”
明明点头认下便能让祝清圆停止盘问,但他突然之间,不想再欺骗这个小姑娘。
不论前世还是此生,她都是别人手上的一颗棋,脆弱无依却偏偏透若琉璃。
但祝清圆却没有再盘问下去,好似不是为了这两桩事,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一般。
李衎的手还捏着药匙停在半空散热,小姑娘突然展颜,略带些娇嗔:“慢死了,你吹吹——”
门外听墙角的裴缨一趔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在外面!”祝清圆像只小雀儿,瞬间支棱起来。
李衎心知肚明是谁,低头吹吹汤药,将药匙送往祝清圆唇边,不容置喙地浅笑道:“乖乖喝药。”
裴缨连滚带爬地溜下楼去,装作去后院检查行李的样子。
今夜便又要将十车宝箱里的财宝换成粮草了,不知这回蔺霄和关山娘又要用什么法子将财宝运走?
他拂着下巴,思索着思索着,倒来了兴致。
“韦县丞!”突然,堂前传来惊喜的呼声,裴缨好奇转身看去。
发现是在绵山上与妖教厮杀的郎君,昨夜手挥大刀十分英勇,裴缨觉得此人是条汉子,对其颇为欣赏,便上前寒暄。
“郎君昨日酣战,身体安好?”
韦义比他还不羁,挠头笑道:“挺好的挺好的,还没谢过几位,昨日若不是你们相助,俺媳妇都只怕救不回来了。”
裴缨这才发现韦义身边跟着一个高挑温顺的姑娘,提到昨日之事,她神色中依然有几分恐惧,但强忍着,并未在人前失仪。
“敢问郎君,祝小娘子何在?我与夫君特来感谢她。”她朝裴缨欠身问道。
裴缨撇撇嘴,指了指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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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好不容易将这一大碗药饮尽,拈着帕子按拭嘴角时,房门再度敲响。
进来的竟是韦义和施姐姐。
看到施姐姐安然无恙,祝清圆难以自抑,眼泪霎时便涌了出来。两个姑娘相拥,哭作一团。
韦义本想与李衎面面相觑,缓解一下无措,哪承想那位身如松翠的郎君压根不搭理他。
端着小丫头的空碗径直走出房间,让人不由疑惑,他所行之事明明是个护卫、随从的样子,却怎么如此冷淡,贵不可言。
韦义挠挠头,还是转身离开,将屋子留给娇娇和小丫头。
而祝清圆这才从施娇娇口中得知,那涂山教究竟在做些什么。
原来那传言中的教主许生早已故去,现今在位的乃是许生的儿子,如今也过了天命之年。
这些年来,他心生魔障,一面以教义行敛财之事,一面妄想长生。不知从哪得到的邪魔外道之法,说是用童男童女之皮入药,可驻颜永生。
因男丁多受重视,涂山教也怕节外生枝,于是或强撸、或坑骗了好些女娃。
昨夜那事一出,涂山教的面目终于披露,豫州刺史已派人前去镇压,收缴余孽。
“施姐姐,那你真的决定从此跟着韦县丞了吗?”
施娘子温柔一笑,没有直面回答,反而看看她帕子上刚刚沾染的药渍,反问:“那你呢?还逃吗?”
小姑娘把自己掩盖在锦被下,绯红了脸,眼睛忽闪假装硬气:“逃啊!”
只不过,也许,大概,可以带着李行一起逃……不知他的主家每月给他多少俸银,想来不论多少,自己也是养得起的。
到时候寻一处山明水净之地,她与小芍二人行商,李行从旁护卫,日子可谓和美。
施娘子调笑着刮她鼻尖:“想什么呢!”
想……一个两辈子以来终于明朗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