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 43 章 ...
-
?吵嚷声像是就在他们待着的牡丹帐外面,沈灵霜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温姐姐被人抓了个正着吧。
她想出去看,又碍于裙子被勾破淋湿。
正在着急,帐帘被揭起,柳三娘捧着个包袱进来。
沈灵霜顾不得多问,躲到屏风后面换好裙子就跟赵元昭道了个别。
赵元昭笑意浅浅,“我缓些时候再出去,不会被人撞见。”
沈灵霜其实没有这个意思,但赵元昭既然说了,她心里自然又安稳几分。
她着急出去,完全没有发现,柳三娘进帐时明明看见了赵元昭,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倒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帐外聚了很多人,正在议论纷纷,不时地对着那顶桃花帐指指点点。
可能是被这动静影响,原先婢女领着沈灵霜去的那顶芙蓉帐里也有人出来看,是个满脸油光,眼神淫邪的浪荡子。
浪荡子还看了沈灵霜一眼。
那人的目光看着就让人好生恶心。
沈灵霜别开了眼,心里有丝丝异样闪过。
如果她被婢女领去了芙蓉帐……
可还没等她往下想,就听见桃花帐里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滚开!”
“你们都给我滚开,不准看!”
跋扈至极的女声,听起来很像楚如霜的声音。
再看看周围人或异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沈灵霜心里一个咯噔,却不想把事情想得那么恶劣。
毕竟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如果动这种下作的手段,真的是恶毒至极。
但事情往往比她想得更恶劣。
楚如霜今天都计划的好好的,她打听到姑母今天要出手整治那个沈氏,迫不及待地来看热闹。
最好看见那个什么沈灵霜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凄惨样子才好。
当然了,就算是看不见,想来姑母的狠辣手段一出,沈氏也活不了了,还是得乖乖给自己让位。
宴会上看见赵元昭则是个意外。
从楚如霜的私心里来说,在赵元昭和赵元璟之间,如果叫她选,她还是更喜欢赵元昭一些。
那个赵元璟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沾染一身穷酸习气,听说秦王宅里连珠玉罗琦的装饰都没多少,装什么假清高呢!不就是想在圣人面前装模作样吗,也就那个沈氏能容忍,她楚如霜可是要穿最好的衣料,戴最华丽的簪环,让满长安的人所有人羡慕的。
赵元昭本就是她心里夫君的第一人选。
风姿高华,人才出众。
更不用说他在上元宴归来时毫发无损,如今更是被加封为晋王,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楚如霜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是有些误会。
如果她跟赵元昭说清楚,他愿意娶自己的话,楚家就会放弃赵元璟,转而投到他的麾下,赵元昭未必不会动心。
赵元璟不就是这么攀上他们楚家的吗。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动心,就找了顶帐子,打算一会让人去请赵元昭过来详谈。
还刻意让楚世恩领着人围堵给赵元昭劝酒。
赵元昭酒量不好,实在不行,她也能……楚如霜想得羞红了脸。
可万万没想到,来的不是赵元昭,而是——赵元齐,
帐里的香甜腻腻的刺鼻,她稀里糊涂地跟赵元齐那个废物抱在了一起。
然后被人撞破。
一切成了定局。
楚如霜知道自己完了。
别说赵元昭了,赵元璟都未必肯娶她!
女儿家婚前有情郎,只要藏着掖着,是世人都能默许的,没人会苛责,但被所有人撞破,那可就坏了名声了!哪个郎君能容忍自己在出门的时候头顶绿油油的,被人指指点点。
更不用说,赵元齐再次,也是个皇子,天家贵胄,再差也轮不到她嫌弃。
完了,她真的完了。
她当不了皇后了!
楚如霜恨恨地踢了赵元齐一脚,捂着脸哭嚎出声。
桃花帐外,沈灵霜心情很复杂。
楚如霜气恼的哭声传进耳朵里,她忍不住看了看芙蓉帐的位置,哪怕猜出可能的原委,也还是心情复杂。
但楚如霜到底是自作自受。
她如果不借着牡丹的事刺激自己,自己也未必会换帐子。
虽说不一定会中招,但肯定会被恶心到。
沈灵霜不想再看,她将信儿递给了能扭转乾坤的人,现下一身轻松。
唯一别扭的,就是看见温玉和神情慵懒,眉眼柔润地来寻她。
“小霜儿,你脸怎么红了?”
温玉和嗓音微微沙哑,勾得人心里痒痒。
沈灵霜竭力绷住神情,“没什么。”
温玉和好奇地又看了她几眼,才拉着她往河边去。
三月三,春风起。
正是一年踏青的最好时节。
*
楚如霜的事很快就传扬开了。
她骄纵又跋扈,得罪的人家不少,再加上赵元齐有意跟楚家绑定,唆使手下人到处散播流言。
一时之间,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家的三娘子跟十皇子好上了,甚至不惜在平阳长公主的花宴上就成其好事。
楚贵妃借着楚大将军回京述职的机会,邀了兄长进宫商议。
赵元璟趁机提出换人。
楚家理亏,只得捏着鼻子去求圣人赐婚,一床锦被将丑事遮住。
又提出将楚大将军的侄女,楚世恩的嫡亲妹妹给赵元璟做侧妃。
听说这位楚七娘性格温顺,为人和善,很好相处。
沈灵霜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正在插花。
她答应了声知道了,却见赵成还没有退下。
“怎么?”她看向赵成。
赵成喜气洋洋,“殿下交待说让我看看娘子的反应。”
她该有什么反应?
欣喜若狂吗?
因为赵元璟肯护着她,肯将计就计顺着楚贵妃的算计反算计了楚如霜,好换个好拿捏的侧妃又不损他与楚家的结盟?
沈灵霜用银剪将花枝剪短,插入瓶中,“知道了。”
赵成眉头一皱,恭敬退下。
一出院门,就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
殿下为了她殚精竭虑,生怕她过的不爽快,她倒好,跟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领情。他要是殿下,这等无情无义的女郎,还捧着供着做什么,狠狠收拾几番就是。
不说别的,沈谦光就是个多么好的把柄,只消利用得当,满朝文武大臣,都能好好清洗一遍!借此时机,何愁不能铲除异党,都为了她耽误了。
沈灵霜其实知道赵元璟的手下对自己不满。
若是搁从前,她一定会诚惶诚恐地反思自己哪里有错。
可现在的她却是坦然的很。
是她让赵元璟做的吗?
赵元璟有意讨好,难道她就要忘记自己被伤害被抛弃的痛苦,感恩戴德、低三下四地献上自己的心吗?
伤疤会淡却不会消失,记忆也是。
沈灵霜将插好的花送去沈谦光的床边,视线越过重重帘幕望向铅云弥补的天际线。
要下雨了啊。
是那场曾经夺走无数黎民百姓生路的连绵大雨。
赵元昭那边收到了信,都准备好了吗?
沈灵霜心绪平静,她相信赵元昭。
这场雨,一定会风调雨顺,福泽万民。
阴沉沉的天,对照的是阴沉沉的思绪。
楚贵妃的宫殿里,兄妹二人分坐桌案两边,面色冷淡,不似亲人,更似仇人。
“阿兄真的是为三娘考虑的好好的,我这个抚养她长大的姑母都自愧不如了呢。”
楚贵妃掩唇而笑,目光冷冷。
楚大将军楚凛年约四十,蓄着长须,看上去很是威严,“你不该用这些宵小手段去算计秦王的原配。”
楚贵妃冷冷的,“不如此,赵元璟的心都在沈氏身上,日后怕是不能高看三娘一眼。”
楚凛目光锐利,“你是想让三娘还没有嫁过去就跟秦王心生隔阂。”
楚贵妃娇笑,“兄长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我是真真切切地在为如霜考虑啊。再说了,如霜她心里也是愿意的,行事之前,我都跟她交待过的。是她太蠢,居然被人反算计了去。”
楚凛一拍桌子,“三娘被你养废了,能有什么脑子,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贵妃收了笑,“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左不过我为楚氏筹谋那么久,反倒落了一句埋怨,真真是活该。”
楚凛看着她,“你是在怨我,怨我拆散了你跟凌朗,怨我把你送进宋王府,所以想用我唯一的嫡女来报复我。”
凌朗两个字一入耳,楚贵妃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个意气风发,脸色微红的少年身影,她微微怔了下,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她冷冷的,语调里带着讥讽。
“还提那个死人做什么,阿兄不是早就让他孤身去迎战回鹘的十万大军,让他死得尸骨无存了吗。”
“兄长可真是误会我了,我现在是贵妃,上面又没有皇后压着,在这深宫里说一不二,还能有比这更风光的吗?日后我们扶持的赵元璟再一登基,只要他能跟楚氏的女儿诞下皇嗣,再扶持皇嗣登基,楚氏就会世世代代,圣宠不衰。”
“区区一个女儿算什么,我能牺牲,三娘也能,七娘更能!楚氏的荣光,不都是踩在我们的尸骨之上吗?”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让楚凛神色复杂一瞬。
“你就是在怨我。”
他脸色更沉,“可楚家根基浅,朝中其他的世家哪个不是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只等着夺楚氏的兵权。一旦我死了,楚家无人能掌兵,一朝就要被打回原形!这是不得不为之举,是为了楚家世世代代的富贵荣华!”
“兄长说的极是。”
楚贵妃懒懒地倚在矮榻上,“所以我能牺牲,三娘也能,她乖乖地嫁给赵元齐,日后未必不能保住一条性命做个富贵闲人。倒是七娘那事有点棘手,七娘性子太柔,未必能压得住沈氏,还要多筹谋筹谋。”
她更在意的显然是另外一事,“赵元璟最近不知在忙什么,似乎有事在刻意瞒着我们。”
楚凛回京,也是为此事。
他比楚贵妃知道的多,“此事不用你费心,我回京,便是要在此事上襄助于他。”
楚凛站起身,望向暗暗天际。
“若是事成,何愁不能万民归心。”
同样的话,说的人却换成了赵元昭。
他站在廊下,同样望着这场将落不落的雨。
杨晟拧着眉,“的确,秦王若是能第一时刻将灾情控制住,放粮赈灾,惩治贪佞,实在是收拢民心的好手段。而我们就算做同样的事,一来没有他准备的及时,二来算是跟在他后面,无论如何都不如他讨巧。”
怀南抱着剑,啐了一口。
“只是秦王也忒心狠!竟是要坐视百姓受苦受难,只为了成全自己的美名!”
怀南就是因为一场旱灾失去耶娘,流落时被暗卫首领看上,捡了回来。他的弟弟妹妹都死在那场灾荒里。
“殿下,咱们得尽快些!不能让秦王达成目的!”更是要护着百姓啊!
赵元昭轻轻吐出口着浊气。
此事谈何容易?
赵元璟布局已久,只怕不会轻易罢手。
他有能预知的能人异士,能探知多如牛毛的地方官吏有多少是脑满肠肥的贪官,又有多少包藏祸心。
而自己,也就是后知后觉得了个消息。
还是沈娘子千方百计递来的。
一阵风吹来,带着泥土气息的水汽。
这场雨要落极了。
赵元昭心里一阵烦乱,面上神情却淡。
他读圣贤书,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赵元璟此举,真真切切地触怒了他。
天地可不仁,能以万物为刍狗,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如何能不为生民立命而担当!
赵元昭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将信送给姚相公了没有?”
怀南道,“早几日就送去了。”
赵元昭搭着眼帘,“快落雨了。”
杨晟袖着手,站他旁边,“杨家可用之人的名单都在你手上,只管用,不必客气。”
这是冒着杨家暗线暴露的风险了。
赵元昭笑了笑,“多谢表兄。”
杨晟叹口气,“总不能……”放任那么多人惨死,而置之不理吧。
秦王倒是能狠得下心!
杨晟心底一阵阵发寒。
这雨是下半夜才落下来的。
先是淅淅沥沥,然后变成豆大雨滴,砸在窗棂上,将本就没有沉眠的沈灵霜惊了起来。
屋内闷热,还点了祛除湿气的香,她嫌难受,临睡时不许柳三娘关窗。
这会雨落下来了,外间却迟迟没有人来。
大约是值夜的人都睡熟了吧。
沈灵霜披了件外衫,起来关窗。
黑暗天幕一道闪电亮起。
她被庭中站着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殿下?”
沈灵霜不解地望着被雨水淋湿的赵元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见赵元璟不回应,她打算关上窗子。
却被一只苍白湿透的手拦住。
“落雨了。”赵元璟静静看着她。
他被雨水淋得湿透,脸色白得像纸,如注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淌落,将他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衬托出一股诡异苍凉的味道。
“是,落雨了。”
如他所愿的大雨,瓢泼大雨,甚至能成为他登上太子位的通天梯。
只可惜,赵元昭一定会阻止他。
赵元璟没有机会了。
沈灵霜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快意。
这是一种,可以名之为报复的畅快。
她隔着窗,与赵元璟对视,眼里清明得很。
沈灵霜当然不会以为赵元璟是因为愧疚不安才会深更半夜地站在窗外。
她甚至怀疑赵元璟是出于激动,迫切期待地想要收割他踩着万民尸骨上所能收获到的成果。
赵元璟没有心。
他想要的只有权势,无边的权势,才是能让他夤夜不得好眠的唯一可能。
赵元璟看着她,扯了扯薄唇。
“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他像是完全不能理解。
“我不娶楚如霜了,也在设法争取让圣人认可你,将来甚至会把皇后的宝座留给你,只留给你。”
赵元璟像是入了执念,狠狠握住沈灵霜扶窗的手。
“灵霜,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沈灵霜静静地看着他发了一阵疯。
随着水汽传入窗内的一丝酒味让她明了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为什么要理解你?”她问出了心底疑惑不解的难题。
赵元璟登时愣住。
“你说过你爱我。”
“所以呢?”
赵元璟眉头拧了起来,“前世我娶楚如霜不错,却是只为了楚家,我顶着楚家的压力将你收留在静心台,还允诺让你生下我的长子,我以为你会懂。”
沈灵霜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所以呢,难道他强留自己在静心台,还是一种恩赐了吗?
赵元璟忽而冷冷笑,“可便是重来一世,你也还是嫁给了我。这是上天注定,你我要绑在一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灵霜脸色未变。
同样的话,听一遍是心惊,第二遍是麻木,而后甚至会生出反骨。
凭什么,凭什么会是我?
又凭什么我要任由你而摆布。
就凭你身世高贵,地位崇高吗?
那若是,你再也登不上那个位置了呢?
蝼蚁尚且偷生。
她不止想偷生,还想更好的活。
沈灵霜挣开了自己的手,用一种平静近乎平和的语气道,“太晚了,殿下也该歇息了。”
赵元璟颓然地松开了手。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空空荡荡的,还透着风。
吱嘎一声。
窗被关上。
沈灵霜用帕子擦了擦手,回到床上睡下。
窗外那人是不是还在,站了多久,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