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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丢羊 ...
倪雀回到家时快十二点半。
因为是周末,孙国香果然没做饭,就等着她回来。
倪雀刚迈进门,就被孙国香支使着赶紧准备午饭。
今天是倪保昌休息的日子,他没在家,不用想也是出去跟人喝酒赌博了。倪保昌一个月就休四天,除了偶尔在家睡大觉外,基本都在外面,不是沾酒就是碰赌。
倪雀从不过问,她甚至有时候希望他永远别回来。
他一回来,自己将面临的,可能就是灾难。
把东西放了,倪雀开始忙活起来。
她和孙国香就两张嘴,不用做很多,她干活又利索,把米饭煮上,把春笋和那一小袋好坏参半的菌子各炒了一盘,前后半个来小时,很快完事。
老太太那个碎嘴,时不时咕哝几句,一会儿说她回来晚,一会儿说她炒菜图快菜的味道不好。
末了,老太太期期艾艾地开了口,问她上午赶集赚了多少钱。
每次都这样,倪雀已经习惯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不满道:“怎么就这么点?”
倪雀收拾着饭后的碗筷:“就这么多,你要是嫌少,还给我吧,我要买书。”
老太太把纸币一卷,揣进了兜里,一边往外走去赶她的麻将局,一边叽歪:“哼哼,还买书,看昌子还能让你读几天书。”
倪雀捧着脏兮兮的碗筷,听着她以为她本该习以为常的话,指尖还是忍不住收紧,指腹都泛起了白。
一通家务忙完,倪雀洗了个澡,然后揣上那个装着她自制的竹编台灯的布包,去往姜婆婆家。
孙国香带来的那点不悦,在她去见江既迟的路上,已经彻底消散。
她唯二剩下的心情,只有期待和不舍。
期待是因为,她马上又可以见到江既迟了。
而不舍,是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见江既迟的最后一面,明天江既迟就会离开青螺镇,也许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一路上,倪雀都在努力地放大自己的期待,压抑那份不舍。
她安慰自己,那样优秀耀眼的人,能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哪怕只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她也该知足。
所以啊,倪雀,现在这样就好,其他的就不再多想啦。
到了姜婆婆家,倪雀那期待和不舍拧成一团麻花的复杂心情,一下散了个干净。
江既迟不在。
姜婆婆告诉她,江既迟昨天下午就采完了所有的样音,之后不会再来了。
倪雀心里陡然一阵发慌:“不是说周日才能全部采完吗?”冯子业明明说江既迟周末两天都会来的。
姜婆婆说:“本来今啊嘎是要来的。我昨天给他一鼓作气都录完哩,省得他再跑一趟。这山里路不好走,他每天那么来来回回的,多累啊。”
倪雀心说,这样是挺好的,可是……
他是改成今天走了吗?
他不会真的今天离开吧?
倪雀忽然想起,上午和江既迟分开前,她想请江既迟吃饭,江既迟说他有事。
她还想到,冯子业快中午那会儿就要结束摆摊,而集市到下午五点半才结束,如果不是像她一样把东西卖完了的基本都不会收摊,冯子业是因为画累了不想画了还是有事呢?如果是有事,会不会就是去送江既迟?
倪雀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江既迟要走。
她问姜婆婆的儿媳借了手机。
她之前借高柒的手机给江既迟发过短信,她一直记得江既迟的手机号。
倪雀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听。
她连着拨了两个,都没人接。
姜婆婆见她一脸心急,担忧地问:“啷个哩啊丫头,这么着急啊?”
倪雀攥着手机问:“姜婆婆,他有跟您说过他什么时候走吗?”
姜婆婆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小江离开咱们这儿离开青螺镇呐?”
“嗯嗯。”
“这个没嘞。昨天录完太晚,天都快黑哩,怕天黑路不好走,我都没留他恰饭。也没聊得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姜婆婆。”
倪雀没再多聊,归还了手机,和姜婆婆说了再见后,直奔青螺镇。路上碰上一辆装运稻谷的皮卡,正好是去镇上,倪雀蹭上车,很快就到了。
她去了江既迟入住的那家宾馆。
这次她没像之前一样只在外面等,而是直接进去了。
小地方的宾馆不那么讲究客人的隐私保密之类,当然了倪雀也没问什么多余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她一说出江既迟的名字,或许是江既迟的外形实在惹眼,那员工都不用查,就径直告诉她,她说的人上午就已经退房了。
倪雀的心一下就空了。
她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走了。
他走了。
江既迟真的走了。
他都没有和自己道一声别。
倪雀好后悔,后悔自己上午为什么没有问他下午会不会去姜婆婆家,如果问了,她就不至于扑这个空,或许,还能和他好好说一声再见。
可是,明明上午他们都碰到了,他要离开了,他可以跟自己说一声的,为什么没说呢?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倪雀怔怔地立在原地,心里漫上一股巨大的难过。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因为无足轻重,因为交情本就如朝间晨露,一瞬即散。
所以无需道别,无需郑重其事。
倪雀垂下脑袋,跟被人抽了魂似的,落魄地看了眼手中装着礼物的布袋,慢吞吞地走出了宾馆。
倪雀直接回了家。
她是一步步走回去的,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回到家后,她照旧拎上小皮鞭,带着诗词本,腋下夹一张小马扎,然后去羊圈赶羊了。
虽然回来得有点晚,但比平时上学的日子还是要早得多,放羊的时间还算充沛,倪雀便把羊赶去了较远的地方吃草。
倪雀每次放羊能背不下五首诗词,她没有辅助理解的工具书,每次都是边背边体会。
自我感觉把其中的知识点啃得差不多了,她就会用平时语文卷上古诗词鉴赏的那一套出题方式进行自问自答。实在不知道的,她就会做个记号,之后问老师,或者等有机会去县城了,去图书馆或者网吧集中查阅学习。
可她今天总也不在状态。
好半天过去,才啃完一首。
倪雀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尽可能地驱散心中的低落。
天渐渐黑了下来,八只小羊也都吃了个饱。
今天只背了一首诗一首词,倪雀懊恼地叹了口气。
她收起诗词本,挥起小皮鞭,把小羊们往家的方向赶。
到了家,倪雀把小羊们赶进了羊圈里,关好门,落好锁。
家里漆黑一片,从外看不到一点光,看来孙国香和倪保昌都还没回来。
倪雀觉得今天有些累,本来想随便吃点什么应付一下,可孙国香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晚上打完麻将回家总要吃点饭的,要是只给她留中午剩的那点饭菜,少不了又会被她碎叨。
倪雀干脆把剩菜剩饭热了自己吃了,又给老太太煮了点瘦肉粥、蒸了个玉米,分别装碗,放进了开水里,然后用锅盖扣着,以作保温。
做完这些,倪雀回了房间。
她知道自己今天没心情看书写卷子,就把以前李清涟给她买的复读机拿出来,插上磁带听英语听力。
听着听着,她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倪雀听到极其暴虐的一声:“倪雀!”
倪雀猛地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手边的复读机里还在播放着女声的美式英语。
她条件反射地关掉听力,把复读机塞进被子里。
倪保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他那明显带着醉意的声音,正恶狠狠地啸叫着:“你个狗娘生的玩意儿,哪儿呢?!给老子滚出来!”
倪雀飞似的跳下床,冲到门口就想将门反锁,但她晚了一步,倪保昌已经一脚踹在了门上。
倪雀被那股冲击力掀翻在地。
肘关节在地上别了一下,倪雀疼得直龇牙,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爬了起来。
倪保昌已经进来了,关门反锁已是不可能。
倪雀猛地朝门外冲去,经过倪保昌身边时,狠狠撞开了他。
倪保昌居然稳住了,没有摔倒。
他几乎是咆哮着追了上来:“你还敢跑你个臭丫头,你还不知道我找你问什么呢啊?你他娘的给我停下,跟我去羊圈看看!”
倪雀听到他说羊圈,愣了下,转了个身,刚想问话,结果大意了,倪保昌一脚蹬过来,踹在了她的腰窝上。
倪雀痛得闷哼一声,也懒得管什么羊不羊的了,她捂着腰转身就继续跑,然而没跑出去几步,突然后脑遭受“咚”的一下重击,倪雀眼前一花,脑袋一阵晕眩,人直接栽倒在地,差点昏过去。
大脑嗡嗡,还有点想吐。
倪雀一时根本爬不起来。
旁边滚着那截倪保昌刚才用来砸她的实心木头,倪雀伸过手去,将木头拨远。
倪保昌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抓起她的头发,拽着她往羊圈的方向走。
“臭婊子,贱东西,我看你还怎么跑?!”
“来,你来给老子数数,数数这里有几头羊,我看看我刚才是不是数错了。”
“要是没数错,羊真的丢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头皮被头发拉扯着,仿佛要从颅顶剥落,倪雀疼得眼泪直往下流,她痛得“啊啊啊”地尖叫着,示弱地喊“爸爸”,希望倪保昌能善心大发地松开拽她头发的手。
倪保昌无动于衷,倪雀被他粗暴地拖拽着,后背与地面摩擦,衣服的布料被碎石持续地磨烂。
太疼了。
倪雀受不了。
她抬手也去拽自己的头发,和倪保昌形成一个相左的力。同时,她的脚也在地上拼命地蹬着,这给倪保昌的拖行带来了极大的阻力。倪保昌骂了一句,松开手,改去拽她的胳膊。
头发得到解放,倪雀冒了一身的虚汗,几近脱力。
倪保昌就这么拖麻袋似的把她拖到了羊圈门口,然后撒手,指着羊圈的门:“我回来的时候,锁就是这么挂着的,没扣死,打开一看,里头少了两只羊。”
他踹了倪雀一脚:“滚过去,给我数一遍。”
倪雀颤抖着说:“我锁了门的。”
倪保昌一字一顿:“给、我、数。”
倪雀忍着头昏眼花,忍着腰背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离羊圈的门只有两步的距离,但她走得极其拖沓磨蹭。
如果真如倪保昌所说,丢了两只羊,那么这扇门一旦被打开,于她而言,如地狱之门被打开没什么两样。
那些羊对倪保昌来说,就是没钱花时候的钱袋子,丢了会要他命。
而他会要倪雀的命。
手碰上门锁的时候,倪雀在心里祈祷,一定是倪保昌喝多了眼花数错了,八只羊都好好地在里面待着。
但她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了。
如果不是倪保昌看见羊圈的门锁有异样,他是不会特意过来查看的;最主要的一点是,倪保昌从不会把羊圈的门的钥匙带在身上。
现在锁开着,最大概率就是真的着贼了。
倪雀终究是拿下锁打开了门。
羊圈不大,一眼望尽。
只有六只,两只最肥的cc、ee不见了踪影。
倪雀的心一下跌至谷底,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出卖了她。
倪保昌立马从她的脸上读到了答案。
和倪保昌对视上的瞬间,倪保昌那狰狞凶恶的面目让倪雀心中一凛,身体不自觉发颤。
倪雀仿佛看到了拭待嗜血的恶魔,她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倪保昌气到想发癫:“老子的羊真的丢了,我可操你妈的!”
他抬腿就追了上去:“贱货,狗操玩意儿,你他妈给我站住!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刘婶家距离他们就一百来米,倪雀朝着刘婶家的方向拼命地跑。
她边跑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就怕倪保昌像刚才一样拿东西砸她后脑勺。
她不可能再承受得住那样一下。
还好,一路上没什么可供倪保昌发挥的,一些小石子他也不至于特意停下来去捡。
倪雀飞快地跑着,丝毫不敢停。
她一定要躲过今晚。
倪保昌没有缘由的撒酒疯都令人心生惧意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丢了家里的羊有损他的钱袋子了。
倪雀丝毫不怀疑,但凡倪保昌今晚能揪住自己,她今晚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倪保昌喘着粗气,跟在后头疯狂地追,嘴上骂嚷不止,一副今晚誓死不会放过她的架势。
倪雀呼吸急促,心跳怦怦,加速地跑。
离刘婶家近了,她想大声喊“刘婶”“刘叔”,可是一张口,嘴里灌了口风进去,竟一时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刘婶恰好从屋里出来了。她举着手机放在耳边,正跟人通着电话,嘴上还在说着什么。
刘婶看到她,指着耳边的手机:“丫头,丫头,你的电话!”
倪雀耳边只有汹涌的风声,她没有听清刘婶说了什么。
她跑过去,抓住刘婶的衣角,躲到刘婶身后。
倪保昌是个典型的窝里横,最败坏最没人性的一面,都招呼在了家里人身上。对外人,他向来有几分顾忌。得罪一个外人,可能得罪的就是人家一整个家,这点他一贯算得清楚。
刘婶挡在这对父女中间,一只手张开呈保护倪雀的姿势,一只手还举着手机,她回复着耳边的电话:“好,好,在呢,在我边上了,我让她接。”
刘婶把手机递给倪雀:“丫头,你们老师的电话。”
倪雀尚处在惊惶之中。
接过电话时,她那绷着的大脑还不忘想到,她在校登记的是倪保昌的手机号,老师的电话怎么会打到刘婶这里。
等她把手机放到耳边,低沉而熟悉的嗓音通过电磁波传来时,倪雀脑海中骤然“嗡”的一声响,像是有人在她绷紧的那根弦上轻轻弹了一下。
她听见江既迟不可谓不焦急地问:“倪雀,你还好吗?”
开启了段评功能,希望能收获大家更多更有意思的留言(每天都在收获“撒花打卡来了好看沙发”的作者跪着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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