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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苍浪(五) ...

  •   韩英没想到南下寻人之路如此波折。
      觉得快要成功时,却发现自己已入彀中,以为必死无疑,但又峰回路转。
      那日蒲甘城脱险后,他决定带着兄弟们与裴寂、湛青一路北上。
      他们风餐露宿,翻山越岭。
      裴寂则一路以象代步,悠闲的跟着,还有湛青照顾衣食。
      不过,裴寂这烤肉、煮汤的功夫乃是一绝了。
      这一路上,他们与裴寂、湛青虽然还算不上朋友,但是也有了些了解。
      湛青也没隐瞒,说自己乃是沧浪门中人。
      “本代门主湛徇正是家父。”湛青当时大口撕咬着烤鱼,含混不清的说。
      湛青为人爽朗,还有年轻人的朝气,很招人喜欢。
      但是韩英却注意到,他对于有些事并不隐瞒,显得坦坦荡荡,只是对裴寂的身份、裴寂与天窗的恩怨却只字不提。
      裴寂面上没什么神色,似乎并不觉得湛青自报家门也算间接的点出了他的身份。
      沧浪门投军已是三代了。
      如今都在西北军中。
      河东裴氏的裴炎,则是节制西北全军的陕甘总督。
      裴寂不是裴家之人,不过凑巧也姓裴?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韩英在天窗中不算最顶端的那几人,对于卷宗查阅的权限不够高,也不清楚裴寂这两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一路,裴寂虽然面色虚弱疲惫,但是眼中神采却一日胜过一日。
      就连那与虚空对谈的毛病似乎都很少犯了。
      除开这些,裴寂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同行之人。
      上到天文地理、下至识路辨向,乃至什么可吃,什么可饮他都颇为了解。
      明明是自内而外的散发着奢豪雅致的气质。
      却从不抱怨,也不挑剔。
      他是若是对什么不满意,就会想最可行的办法去改善。
      明明是那样……看着就金贵的人。
      林间野果,拿在他手中,也像是仙家宴席上的神果。
      自己削制的竹筷,握在他指间,也像是象牙嵌金的奢侈物件。
      这样的人却第一时间就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甚至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几人的喜好,路上安排食宿都有所依据。
      这样的人,却对自己……
      这就是裴寂最容易让人沦陷的特质了。
      不得不说,这群人,不过几日,就对裴寂和湛蓝全然没了敌意。
      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几人出南疆不过几日,就在澜沧江畔见到了一座高大的楼船。
      来接裴寂的。
      韩英踌躇间,裴寂邀请他们同乘。
      “我本也要北上,韩大人不妨一道同行?”裴寂笑的和缓真诚,并没有半点揶揄之感。“且您身中蝎尾之毒,咱们这一路行至岳阳或有转机。”
      就这样,韩英一行随他乘坐楼船北行。
      这船算是民船中极大的了,行进速度快,船体又平稳,船上布置格调高雅,房中甚至备有乐器、棋牌可供玩乐。
      几个功底极好的厨子轮番献上拿手好菜。
      只可惜船上无酒。
      这样轻松的日子,韩英很久未曾体会过了。
      几乎忘了他身上的蝎尾之毒,和带裴寂回天窗的任务。
      到了岳阳城外,裴寂转乘马车。
      同样邀请了韩英一道入城。
      此时岳阳城内岳阳派中,秦淮楼船上的花首滢心在枕席上打探来的消息姗姗来迟。
      “蝎王,秦淮楼船上有消息传来,说有贵人自南疆北上,是让湖州城府君都恭敬有加的人物。”毒菩萨一直掌握着青楼画舫的消息,若是有了什么出彩的风流郎君,也不吝于亲身上阵共度春宵。
      近日因为琉璃甲、武林大会的事,她许久未能听取汇报,今日手下终于赶来,将消息都传了来。
      “蝎王,其中还特意提到,这人或许与河东裴家有关。”
      蝎王在岳阳派中赵敬为他安排的住处见了毒菩萨,此处是岳阳派西北一角偏室,阴暗狭小,蝎王坐在半新不旧的太师椅上,右手缓缓的揉动额角。
      近日隐隐有些头痛。
      裴家?
      裴……裴……
      裴寂……
      不知为何,蝎王脑中自然而然的蹦出这个名字。
      他仔细回想,自己是否曾经认识或是见过这样一个人。
      裴寂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突然想到,之前的一个破碎梦境。
      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人,握着他仍显稚嫩的手,在雪白的澄心纸上写下一个寂字。
      此时竟又好像见到更多的细节。
      那书案颜色特殊,在大块透明琉璃嵌着的窗前,流光闪闪,金丝浮现,且有淡雅幽香。
      那人是什么样呢?
      他缓缓回头,见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眉眼太过于动人,他竟看的有些失神。
      像要将他魂魄都吸走了一样。
      片刻后,他低垂眼帘,不敢再与此人对视。
      此时,他只能斜挑着眼尾,看到那人瘦削的下颌和淡色的嘴唇。
      那唇角微翘,口中说着。
      “蝎儿……”
      不知为何,蝎王感觉心口绞痛,喜悦、悔恨、痛苦缠绕在心头,他此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感受。
      毒菩萨一边说着,一边放肆的打量着蝎王此时的住处,只觉得老旧寒酸,但蝎王久久未有回音,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她心下觉得异常,她急声叫着“大王、大王……大王?”
      他似是魇住了一般,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困难,竟是真气失控的征兆。
      毒菩萨当机立断,一指点在蝎王劳宫穴上。
      蝎王似是溺水的人突然上岸,突然喘了一大口气,整个就人泄了气一般瘫软在椅中,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蝎王,您怎么了,这毛病近两年不是好些了,怎么又犯了?”毒菩萨跟随蝎王时日不短,也知道他这真气难控的毛病。
      “毒菩萨。”蝎王疲惫的开口,却并不提自己的情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毒菩萨看去。“你刚刚说,谁要来。”
      “蝎王……”毒菩萨被蝎王不带一丝人气的双眼牢牢锁住,心中忐忑,但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只得回到。“是说有贵人自南疆北上,会路过岳阳、湖州,有可能是河东裴家的人。”
      “我知道了。”蝎王缓缓的叹了口气,声音比往常更轻柔。“备马车吧,我得去分舵交代些事。”
      毒蝎的岳阳城分舵与岳阳派距离不远,平日里他一般不会乘车,但是今日颇觉疲惫,又想尽快将赵敬的吩咐安排下去,还要安排无常鬼一行与赵敬会面。
      毒菩萨娇媚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但也没说什么,若是因为这点事就要卧床休养,这毒蝎之主就可以换个人当了。
      更何况他也能猜到蝎王有什么事要安排。
      总归绕不开赵敬。
      这个赵敬,真会给大王找事做。
      毒菩萨心中对赵敬起了些不满,转身去安排马车载蝎王出城前往毒蝎分舵。
      不久后,岳阳城门处。
      裴寂入城时,韩英几人也骑马跟在裴寂车后。
      这一行没有什么能显露身份的衣饰、武器,但是依然引得众人侧目。
      湛蓝雁翎枪此时未带在身上,换了一身靛色劲装,行动间偶尔现出腰间玄色大带上翠绿欲滴的犀比,身形挺拔俊逸,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油光水亮,用来拉车让懂行的人直呼暴殄天物。
      身后的韩英等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水的苍翠色劲装,腰佩革带,系长刀,身姿挺拔、神色肃穆。
      嗯,倒像是护卫了。
      “首领,他这是什么意思?”吴清与韩英并辔而行,他看着两侧行人遮遮掩掩的瞩目。“他不怕被天窗查到行踪吗?”
      此时,一架青帐马车相向而行,正欲出城,见到这阵仗,对方二话不说就避让到一旁。
      这车架普通,车夫一身褐色短打,面色畏缩,显然是见了这阵仗有些害怕。
      湛清若有似无的打量了这车夫一眼。
      这车夫虽然衣着破旧,面色暗黄,但是袖口、脚踝处露出的精壮肌理道不像是寻常百姓的模样。
      李慈心思细密,也见到此人似有异常,但是并不能觉出哪里有问题。
      “你看他持缰的样子。”韩英略略扫了一眼,转头与几人小声说。“他面色紧张,但是姿态却骗不了人,若真是害怕,必然是身形紧张、双手紧握,足尖蜷缩,但你看他现在的模样,那握着缰绳的手自然松弛,双腿姿态闲适。”
      正说着,这人右脚微微一震,抖开一只刚刚落下的蚊虫。
      “那咱们……”
      “不必多事。”韩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随着马车前行。
      几人也觉得此人虽然可疑,但也看不出对他们不利的意图,天窗到底是暗处的组织,只听上层首领的任务,又不是捕快,见到可疑之人就要盘查一番。
      这车夫自然毒蝎中人。
      蝎王此时端坐车内闭目养神,马车避让前,赶车的下属已经与他低声报过了。
      一串钟磬般的青铜铃铛的声音由远而近。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听着这央央的铃声,不知为何心中觉得有些熟悉。
      他将一侧的车窗推开,微微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队人马。
      打头的两骑身后,是一辆黑漆马车。
      这马车轮外裹着一层黑色软垫,凸起着对称的花色。似皮革,但又有些不同。整车涂着黑漆,只在边角错了金色莲纹。
      鎏金的青铜铃铛镂刻着古朴的鸟兽纹。
      骈牡彭彭,八鸾锵锵。
      驾车之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俊朗,竟有些。
      嗯……面善
      他觉得赶车之人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将头向另一侧偏去。
      面色平淡,但是眼神却显得有些怪异。
      可如今的蝎王却管不了那许多。
      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意味不明的触动。
      可惜这车帷幔拢的严严实实。
      铃铛声渐渐的与他心跳相和。
      他甚至辨不出是他的心跳声更强,还是铃铛声更响。
      他顾不得许多,运起了内力,在这车架与自己的马车擦身而过前,轻巧的吹起帷幔。
      车帷两角坠了羊脂白玉坠饰,左侧是刻着隶书的厌胜配,右侧是工字型司南配。
      驱鬼辟邪的百年古玉也挡不住这阵邪风。
      他运起的内力如清风拂过,引得铃铛阵阵乱响。
      那帷幔一点点掀开。
      月白色的散花锦上满是同色的瑞草云鹤纹,映衬着一截白皙秀颀的颈项,然后是瘦削的下颌,似乎含笑的薄唇。
      蝎王心如擂鼓,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这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颔首,显出挺直的鼻梁,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有一点暗红的泪痣。
      眼睛……
      蝎王怔怔地看着。
      将要看到眼睛的时候,内劲消散,织锦帷幔又被两角的辟邪坠饰扯了下来。
      等马车完全驶过后,一阵淡淡的伽楠香气才逸散而来。
      这样的擦身而过。
      黑漆马车轮高,蝎王没能看到车中人的眉眼,车中人一低头却看到了他的侧影。
      又扎起了南疆人的发辫,眼睛明明又大又圆,眼尾又微微上挑,面上血色淡淡,嘴唇却饱满又嫣红。
      不久后,马车传来裴寂低缓的声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只有湛青能听到,他却没有回应,这句话该不是对他说的。
      车内铺着波斯地毯、内壁绘了暗色花鸟。裴寂闭上双眼坐在其中,又有声音在他耳边低喃。
      这像是翁的声音。
      “他早已将你忘了,就像他忘了我一样。”
      裴寂却慢慢的笑了。
      那笑容在暗色的车厢内,就像月下白昙缓缓开放。
      “我会一点一点的,让他自己将他的本心拼凑起来。”
      “可你就快要死了……为了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辜负他,挖出他的心!”这女声低哑如同诅咒。
      “你以为,我要的,只是他的心吗……”
      只是这句话说起来,带着极为温柔的情愫,和压抑到极致的欲念。
      湛青本对蝎揭留波还有些愤懑,如今听到裴寂这样的情态,身上一个机灵。
      这辟邪古玉果真毫无用处。
      还以为见到蝎揭留波病情或许会有好。
      这怎么好像。
      疯的更厉害了。
      扮做车夫的毒蝎手下等车马远去了,这才驱赶着拉车的田马离开。
      蝎王久久没能回神。
      直到车夫将马车停下,见他久未动作,忍不住低声请示。
      蝎王用右手按在胸口,似要按住那躁动的心房。
      又过了一会,蝎王面色如常的下车,缓步进入毒蝎分舵。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青铜铃铛声,这是命运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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