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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是夜,天地间下起细雪,稀稀疏疏的,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宁王府偏僻荒凉的一处小院里,两个丫鬟围着一个炭炉,其中一个往手里呵了口气,双手搓了搓,道:“今年可真冷,这腊月才开头,就下起雪来了,往年都是快过年了才开始的。”

      另一丫鬟道:“是啊,可真冷。偏偏今年上头克扣王妃的俸禄越来越厉害,轮到咱们这里,就只剩几斤炭了。”

      “可不,从前咱们还能瞒下点银子,买件厚实衣裳,现在连着两月,连个铜板都没见着了。”

      “要继续这么下去,我就不伺候了。”

      “砰”地一声,门从外面被踹开,出现在门口的人手里端着一盆热水,瞪着那两个烤火的丫鬟道:“说这话也不害臊,从你们跟着我家小姐起,总共就没伺候过几天,想走尽快点,别等着过年!”

      那两个丫鬟仿佛没看见她,一个从旁边矮几上的瓷碟里抓了把瓜子磕着,一个伸手拨了拨炉中的炭,让它燃得更旺些,同时笑道:“这有些人啊,就是不认命,主子一天宠都没受过,还盼着哪天能翻身呢。”

      嗑瓜子的接话道:“就是,从前要不是顾忌着她侯府小姐的身份,谁耐烦伺候她。现在么,这宁王妃的名头也不知道还能挂几天,指不定哪天啊,就跟着她那个侯爷爹,一起被流放到边城去了,听说那里可乱了。”

      说着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你们!”端水的丫鬟气得举高手中的木盆,作势要把热水往她们身上泼。

      “觅儿。”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而后,在她身后多出一人来。

      这人与端水的丫鬟是同一副打扮,她看了一眼屋内两人,目光偏冷,看得那两刁婢一时噤了声。

      王妃带来的这个叫婉儿的丫鬟,她可是会些武艺的,要是同她打起来,她们肯定要吃亏。

      婉儿道:“把水送进去,小姐跑了一天,肯定累着了。”

      觅儿这才想起来正事,端着水经过她们时,装作不经意,往上面倒了些水,正燃着的木炭“嗞”地一声,冒出一阵烟雾,扬起一阵白色的灰尘,吓得那两个丫鬟尖叫起来,起身就要去与觅儿撕打。

      觅儿身后,也没见婉儿动作,却转瞬就挡在两人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

      那两凶婢吓得脸色一变,以为婉儿要打人,赶紧搬出王爷来:“我们可是王府的下人,你若敢打我们,小心我告到王爷那里去。”

      婉儿目光看着她们,却明显走神,两婢女对视一眼,赶紧出了门,不伺候了,自己被窝躺着不舒服吗?临走还把炭炉给带上了。

      觅儿瞪了她们一眼,“哼”了一声,端着水进了内室,发现屋内没人,倒是床上隆起一小块。

      她想着小姐平日里是个爱干净的,今日未及洗漱,竟睡了过去,可见是累着了,不由有些心酸:小姐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可比从前十八年加起来的都多。

      她轻轻走过去,将木盆放到床头,柔声喊:“小姐!”

      床上,叶贞韵听到这一声喊,挣扎着想睁开眼。

      她的意识早就醒了,外面的争吵也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可身体某处的疼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睁眼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她此时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她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深沉的噩梦里,身上盖着的薄被散发出一股霉味,在寒冬腊月里,让人如同沉进水底污泥之中。腐朽气味本就让人难以忍受,骨头缝里更是渗出森森寒意。

      梦境很真实,叶贞韵本能地蜷缩成一团,可身体只稍稍动了下,那仿佛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的疼痛,顷刻间聚于腹部,一瞬间剧烈起来,同时一股呕意涌上喉头。

      这份痛才是最真实的,叶贞韵呻丨吟出声,低喃着说了句“救我,我不想死。”

      觅儿连喊了几声,都没把人叫醒,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心慌。她摇了摇叶贞韵,声音急切又担忧:“小姐,小姐醒醒!”

      叶贞韵被摇得更难受,那堆积在喉咙处的呕意快要压制不住。她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只看见模糊的人影,同时感觉到有液体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觅儿喊不醒人,心慌焦急加重一层。她将桌上烛灯捧了过来,放到床边木凳上,一转眼,看见叶贞韵嘴角溢出一线黑痕,以为是脏物,伸指抹了一下,有一点黏腻的触感。

      她愣了一下,凑近灯下看,那黑色中竟带着一点红,霎时吓得面如白纸,扑上去哭道:“小姐,你在流血!”

      外间关好门窗的婉儿听见她的哭音,顿了一顿,双手无意识地紧握了一下,才转身跑进内室:“觅儿,怎么了?”

      觅儿吓得六神无主,看见她后稍稍心安:“婉儿,小姐她……她吐血了!怎么办?”

      婉儿检查过后断然道:“去找大夫,觅儿,我来照顾小姐。”

      觅儿“哦”了一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回头:“可,可是,去哪儿找大夫?镇北侯府现在没人了。”

      婉儿比她冷静,思索片刻后,道:“那就找王府的,小姐再不受宠,也是这宁王府里唯一的王妃。”

      “对哦!”觅儿眼睛一亮,转身跑去了。

      室内,婉儿慢慢走到床边,拧了帕子一边轻轻替叶贞韵擦去血迹,一边轻声喊:“小姐。”

      床上,叶贞韵痛得眉都皱成了一团,脸上也毫无血色。她努力睁开眼,看见婉儿后,眼里带着些意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她闭眼又睁开,看见的人依然还是那一个。视线越过婉儿,看向室内陈设,从人物到场景,无一不是古色古香。

      可她明明记得,她是在夏日深夜归家的途中,被晚间飚速的车辆撞击,怎么一闭眼一睁眼,世界就变了个样呢?

      叶贞韵没有回应,也没有着慌,垂眸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况,觉得在那样高速的情况下,自己能保持身体的完整都不太可能,更何况活下来。再结合此时情境,以及先前听到的对话,心道:难不曾上天眷顾我,我死后穿越了?

      她再次闭上了眼,觉得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要更可信些,不然腹部的痛为何又这般剧烈?要把人生生痛死似的。

      婉儿被她突然的睁眼吓得身体一僵,但见她不说话,还合上了眼,试探地问:“小姐,您可是哪里难受?”

      问话的同时,她依旧给叶贞韵擦嘴角的血,可那血丝好像擦不净似的,刚用锦帕抹去,又有新的血丝呕出来。

      叶贞韵辨不清情况,没有回应,但疼痛让她忍不住地发出声来。

      婉儿听着她的叫声,见刚擦干净的唇边又呕出新的血丝,喊她也喊不醒,心慌慌的,慢慢停了手。她起身,对着闭眼的叶贞韵说了句“我去催大夫快点”,转身便出了门。

      叶贞韵已无暇关注其他。她以为疼痛和呕血都来自被车撞击,可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意又来自哪里?为什么丫鬟们说话的声音也那么清晰?尤其丫鬟给她拭血的动作,拂过嘴角的手指带着人的体温,那么真实,让身处冰窟之中的叶贞韵本能地想贴上去。

      难不成真的是穿越?她想坐起来,奈何腹部的疼痛还在,如同万蚁噬心一般,寒冷加剧了这种疼痛,竟让她连这么个动作也完不成,手撑着床板刚起来一点,又疼得摔回了被窝里。

      这一阵疼痛犹为剧烈,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放进了绞肉机里一般,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叶贞韵缩成更小的一团,张着嘴努力地呼吸,又痛得叫出声来。她想要理智清醒一点,好判断自己此时究竟是在幻觉中,还是上天怜悯她,让她在另一个时空活了下来。可这痛将她的思绪绞成碎片,完全无从思考,她光是忍痛和呼吸,就已经费尽了所有心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而后有人跑到她床前。之前自称觅儿的声音道:“小姐,你醒醒,你醒醒啊,觅儿把大夫请过来了。齐大夫,请您快一点,我们小姐吐了好多血!”听那尾音,像是要哭。

      叶贞韵痛到快晕厥,努力想说话回应她,张口却又是呕出一口血来。

      这明显是情况在恶化,觅儿吓得立时哭了起来,跑得没她快的婉儿进来,看见这情况也变了神色,着急地唤了声“小姐”。

      叶贞韵心道:对不起,我也不想吓你们的。

      被觅儿拉着一路跑过来的大夫放下药箱,走到床前一看,先是愣了一下,赶紧回过神来道:“得罪了,王妃娘娘。”

      他将叶贞韵紧紧抵在腹部的手拉过去,带着点凉意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神情凝重地替她诊脉。

      “怎么回事?”随后进来的男子,锦袍玉冠,面容俊秀端正,双眸明亮,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

      他声音清亮,语气之中带着些疑惑:“这屋里怎这般冷?外头下雪了,怎么火盆也未生一个?伺候的丫鬟们呢?”

      他乃当朝三皇子燕恒,出宫建府时,皇上封了个宁王,虽无实权,但放在平日,觅儿是万不敢顶撞的。

      然而小姐如今这般境况,究其源头,此人也脱不了干系,忍不住道:“怎么回事王爷不是很清楚么,你巴不得我们家小姐死了,好给你那心爱之人空出位置吧。”

      她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恨和讥讽,背对着燕恒,不用猜也知道,脸色定好不到哪里去。燕恒身后的王府管家赵德作势就要上前,被他抬手拦住了。

      婉儿脸色一变,偷偷看了眼燕恒神色,拿手肘撞了她一下,示意她噤声。

      她们俩在这王府,连王府的下人欺到头上都得忍着,怎么敢顶撞王爷,觅儿这是不要命了吗?

      觅儿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大胆,可她心里有怨恨,刚才看见小姐呕血,一时心慌,惊怕之下就失了言。此时被提醒,才感觉到后怕,可她心里却又不后悔:宁王要不是心有所属,小姐这两年肯定会过得好些。

      室内恢复了安静。在这安静之中,叶贞韵感觉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一颤,而后松开,又看过她舌苔,撑开她的眼皮,再将一室静寂打破:“禀告王爷,王妃娘娘乃是中毒之兆,已伤及脏腑。只是,属下一时还查不到娘娘所中乃是何毒,故短时间内无法破解。但此毒药力极强,若不及时解开,恐怕……”

      恐怕如何,室内所有人都清楚大夫的意思。觅儿呆愣了一下,扑到叶贞韵身上,“哇”地一声大哭:“小姐,小姐你不能抛下觅儿,你说好了要带觅儿离开这里的。”

      她哭着哭着扭头,恨恨看着宁王,扑上去就要动手:“我跟你拼命,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家小姐!”

      管家赵德喊了声“王爷小心”,闪身挡在燕恒前面,捉住了觅儿的手腕。

      燕恒从赵德身后走出,打量了一眼室内,视线落在叶贞韵那单薄的被褥上,吩咐赵德道:“你去搬床厚被褥来,再让人给屋里生上火,叫几个丫鬟过来伺候。”

      赵德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警告地看了觅儿一眼后才松了手,转身出去了。

      燕恒看着觅儿,却不敢直视她满是仇恨的眼神:“本王确实有责。”

      叶贞韵没去听这些,她在知道自己是中毒后就在积攒力气,慢慢翻身将头挪出床外,手指伸进嘴里抠挖起来,给自己做催吐。

      她并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如果真的是穿越了,她不想穿过来就死。

      齐大夫检查完外间桌上早已经冷掉的饭菜和茶水,正要进来禀告,见叶贞韵这动作愣了一瞬。室内三人也怔愣着,觅儿最先反应过来,跑过去抱住叶贞韵,边哭边喊“小姐”。

      婉儿被这哭喊声唤回神,也围在了床前,神色十分不安。

      齐大夫走到宁王身边,弯身道:“王爷,王妃所中乃是断肠之毒,此毒服用后两至三个时辰内便可致人死亡,若是刚中毒就被发现尚有可能得救,但此时已尽子时……”

      他的声音不低,屋内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觅儿哭得跪在大夫面前:“小姐,小姐今日心情不好,亥时才吃了点东西,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大夫你救救我家小姐。”

      时间紧急,齐大夫没来得及推算出具体中毒时间,听见此话,赶紧挽了袖子准备解毒。

      床上,叶贞韵刚吐完歇了一会儿,听见这话后又伸进嘴里继续抠挖起来,不一会儿再次吐了出来。

      “觅儿……”吐完后,不想死的叶贞韵艰难张口:“去准备一碗鸭血,鹅血和羊血也行,快一点!”

      觅儿还怔愣着,倒是齐大夫听了她的话快速道:“此乃偏方,听说确实可治断肠之毒。”

      “既然可治……”燕恒叫了个护卫进来,吩咐他去准备,同时让齐大夫也不要停止救治。

      “是!”齐大夫答应一声,到外间去写药方,差点与要进屋的侍女撞上。

      门打开,下人们鱼贯而入,他们有的抬着火盆,有的抱着被褥,有的等在外间等候差遣。这偏僻小院,两年来从未有这般热闹过。

      叶贞韵身上发着霉味的被褥换成了簇新的厚棉被,那种宛如置身冰窟的感觉得以缓解,空气也没那么难闻了,力气似乎都跟着回复了一些。但她依然给自己做着催吐,连着几次后再也没有东西可吐了,浑身狼狈地扒在床沿呕酸水。

      屋内酸臭味弥漫,侍女们吸着鼻子进来收拾。燕恒看着自己在场,她们都敢敷衍的态度,才知这被自己冷落了两年的王妃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闻不问,便是冷落,下人们向来是看主人脸色行事的。

      他沉着脸走到叶贞韵床前,从前那么骄傲的人啊,有一天竟会低声下气地求他,就只为了离开这王府。可他分明还记得,当年揭开盖头的时候,她仰起脸来,双眸明亮,如同天边最璀璨的那颗星。

      燕恒低声道:“叶小姐,你家之事我已知晓,你若需本王相助,须得自己先好起来,否则你祖母母亲便是留了下来,也无人照顾和安抚。”

      叶贞韵听到这一句,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喜悦,然而还来不及细究,又有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仿佛她等了一世,终于等来了自己期盼的结果。

      叶贞韵小时候就不怎么哭,长大了就更没有哭过,所以这情绪不是她的。

      难道原主还在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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