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望日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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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
他一直记得那一片耀眼的望日莲，在记忆的盛夏里、安静绽放。
[一]
沢田纲吉从别墅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般的大雨。
遮天蔽目的雨帘在眼前恣意地延伸开去。连接着天空与大地，然后在视野的尽头交织成一条泛着乳白色的细线。雨声在耳畔噼噼啪啪作响，他微微仰头，有密密的雨丝落进眼中。微凉，湿润，仿佛将夏日里的暑气一瞬带走。
这一场雨来得毫无预兆，而且气势汹汹。他犹豫着，终于还是决定即刻赶去参加会议。毕竟若是迟到了，一定又会被里包恩骂的。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身准备进去拿放在伞架上的雨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软软的女声，语气中带了点惊讶，却又分明是理所当然的意料之中：“纲君，正要出门吗？”
沢田转回身去，落在视线中的是女子温柔的笑脸。他微愣，随即笑起来：“京子酱，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花见桑。” 笹川京子撑着一顶天蓝色的雨伞站在门外的台阶下，雨珠敲打着伞面唱响清新的旋律。她微微侧头看了眼点着橙色灯光的玄关，抬头笑道，“纲君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沢田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随即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没关系，还有时间。京子酱先进来坐吧。”
[二]
冒着热气的咖啡被端上来。白瓷的杯中，深褐色的液体缓缓转动。
冲女佣点头笑了笑，沢田端起杯碟，转过头来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子：“京子酱的研修课程已经做完了吗？”
“嗯。”京子点头笑着，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楼上的方向，声音轻柔，“正好有空，所以过来看看花见桑。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吗？”
搅动咖啡的银勺突然顿了顿。棕发的青年男子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缓缓站起身来：“我带你去找她吧。”
他说着，微微侧过脸来，眉梢弯起，唇角的笑容温暖而又柔软。
[三]
传说彭哥列的十代目有个奇怪的癖好。不管每天的行程安排紧张与否，总会抽出时间在自己的别墅里或多或少呆上一会儿。
传说这位十代目呆在别墅里的那段时间，总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而那个房间装有特殊的指纹识别仪，除了十代目和六位守护者之外，只有那个一直负责这个房间的女佣和那位著名的夏马鲁医生才能进入。
其实那个房间里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不过住着一位长眠不醒的公主。
在三年前的那起车祸之后，少女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沉睡。时间仿佛在她的身上停止了流转，三年的时光也不曾令她的容颜改变一分一毫。只有那平稳缓慢的呼吸静静地诉说着，她也许还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沢田站在床边，看着女孩平静的睡颜。她躺在豪华的欧式大床上，双手交握放在胸口，海藻般浓密的栗色卷发似乎又长长了一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却依旧苍白如纸。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轻柔地握住那人微凉的手，声音轻浅像是怕打碎了女孩的梦境：“花见。京子酱来看你了。”
[四]
结果那天的会议还是迟到了。
被里包恩毫不客气地骂着“蠢纲，你已经废柴到连时间都不会看了吗？”的同时迎头便是一脚。
沢田下意识揉了揉前额，那里似乎仍在传来当时残留下来的痛觉。他无力地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转椅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翻找资料。
修长的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缓慢划过，最后停留在一本厚厚的原文书皮上。手指顿了顿，随即轻轻施力将其取出。
那一瞬间，一本大大的硬皮本从书架上倏然滑落，“啪”地坠上脚边柔软的地毯。
“啊啊，被里包恩看到肯定又要被骂了。”沢田轻笑着，蹲下身将大本子捡起，想了想还是翻开了扉页。
原来是一本相集。
国中时的毕业照，15岁的自己站在角落里腼腆地笑，阳光下满是青草的味道。旁边是狱寺和山本。里包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坐在他的头顶，笑得俨然像个长辈。
然后，少女灵动的笑脸突然跃入眼帘。猝不及防地，像是穿越了无数的光年。
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五]
雨宫花见转学来并盛中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七月。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并盛校服，海藻般浓密的栗色卷发长及腰部，笑容明媚干净。
她的位置就被安排在他的隔壁。然而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小心翼翼地喜欢着坐在右边的校园偶像笹川京子。
沢田纲吉和雨宫花见，隔着一个走廊，除了打招呼再没了过多的交集。
然后便到了暑假。
假期里被山本约去不远处的河边钓鱼，狱寺知道后喊着“身为十代目左右手的我怎么可以让你这个棒球笨蛋一个人出风头”，坚决要同行，也不管他根本还没有答应这件事。
于是无奈之下，沢田只好拿了家里简陋的渔具，冒着炎炎夏日出门前往约定的河边。
那条必经之路上有一片广袤的向日葵花田。
这个季节里，金灿灿的花盘宛如一轮轮耀眼的太阳，开得如火如荼。少年驻足路边，望着如此壮观的美景，一时怔愣着忘记了前进。
那个瞬间，视野中突然闯入一片毫无瑕疵的纯白。身穿白裙的少女沿着窄窄的花间小径向前奔跑着，柔软的长卷发在身后悠然扬起，裙摆在无边无际的金黄中荡开宽大的涟漪，绽放如阳光照耀下清池上的白莲。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俊秀的男子，望着女孩的眼中笑容宠溺。少女跑近前，笑得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沢田仔细想了想，觉得那两人眉目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男子抬起头望过来，随即又低头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少女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沢田突然觉得极为窘迫。甚至比偷偷观察京子被发现时还要令他觉得丢脸。
少年慌慌张张正打算离开，冷不防听见几步远的地方传来轻灵的呼喊，仿佛夜莺的歌声，倏忽破开正浓的暑气与烦躁。
他蓦然红了脸，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
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中，白裙少女怀抱着大束大束的金色望日莲，笑容在灿烂的花盘上缓缓绽放，干净纯粹得不染一丝杂质。
她歪着头，唤他：“沢田君。”
[六]
早已记不清雨宫花见这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融入他们之中的了。能够记起的时候，她早已跟着京子一起叫着他“纲君”，而非像最开始那样称呼他为“沢田君”。
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着。
他的视线开始越来越多地投落在这名少女的身上。他记得她安静时淡漠到飘渺的侧脸，记得她苦恼时微微蹙起的双眉，记得她微笑起来浅咖色眸中荡开的层层涟漪。
经常出现在身边的人中，除了山本、狱寺和京子的哥哥了平之外，还没有人知道他们黑手党的身份。沢田对这样的情况很满意，他并不希望周围的人也卷入这样危险的状况里面。
但是，凡事总会有意外。
那大概是中三的时候。那一天正好轮到他和花见一起值日。
扫除已接近尾声。就在这时，耳朵突然灵敏地捕捉到一抹破空的细微声响。沢田心下一凛，迅速转身挡在少女面前，警惕地盯住眼前凭空出现的暗杀者。
手臂上猛然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他这才发现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迹从里面渗出，渐渐染红了白色的制服衬衣。应该是刚才为保护花见时被划伤的。本来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伤，然而紧接着，浑身却突然酸软下去。
对方桀桀笑起来，脸上挂着阴谋得逞后的恶毒神情，手中亮出闪着寒光的飞刀。
沢田不由自主咬紧了双唇。这种情况下，首先要保护好身后的女孩，但以他现在的状况……该怎么办？
感觉少女的手抓紧了他背后的衣衫。指尖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入肌肤。她虽然一声不响，却浑身颤抖着惨白了脸。
第一次感觉到死神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害怕也是自然的吧。
千钧一发之际，仍在执行着风纪委员长这一职务的云雀毫不客气地拉开了教室大门，犀利的视线落在对面的杀手身上，一句“咬杀”轻松解决。
与此同时，狱寺、山本也及时赶到。身上所中的毒被夏马鲁很不甘愿地嚷着“都说了从来不治男性的”，却还是顺利解开。
沢田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等待药效过去，花见推开门走进来，眼眶依旧微红，脸色却好了很多。
他看着少女在床边坐下，笑容微微苦涩起来：“抱歉，让你看到不好的事情了。狱寺君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花见没有立刻答话，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嗯。你们都是黑手党这件事，我稍微听他们讲了点。”
他看着她紧张地捏紧了手指，视线随即转向头顶的天花板：“很可怕吧。如果你因此讨厌我们的话也没有办法啊。”
“不是的！”话音未落却被突然打断，沢田诧异地睁大了眼扭头看去，刚才还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的少女突然无声地啜泣起来，晶莹的泪珠不断顺着脸颊滑落，“啪”地打在洁白的床单上，打在他平放在床沿的手背上，冰凉、却分明灼痛了他的肌肤。
“怎么可能会讨厌纲君，反倒是那样没用……只能扯后腿的自己……更令人讨厌……”
[七]
也就是那次事件过后，雨宫花见开始跟随山本学习起时雨苍燕流的剑法。
他有一次偷偷跑去山本家的道场，趴在糊着白纸的门外，看见山本毫不留情的严厉指导，女孩子一次又一次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板上，又一次接着一次支撑着站起身来。
沢田曾经试图阻止，理由是女生不应该接触这么危险的东西。花见晃动着手指神秘地笑，半开玩笑地说着：“即使是纲君，这次我也不会妥协的。”
沢田无奈，只好随着她去。然而在他不知多少次看过她浑身是伤地从道场中艰难地走出来之后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拉住了她。少女身影一阵踉跄，顿时软软倒在他的怀中。
那个时候，长长的坡道尽头是一片如血的残阳。山本站在自家门口，本欲追出来送人的脚步顿时停住，嘴角荡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沢田没有发现藏在门后的山本，浑身的注意力都被怀中的少女紧紧吸引，一时之间紧张得动作僵硬不知所措。
“可是，如果我不变得强一点的话，怎么能够和纲君一起并肩作战呢？”
少女抬起头来，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边，笑容依旧纯白无垢。
分明是逆光中不甚清晰的身影，落在他褐色的眸中，却就此不灭。微风自身后拂过，吹起两人纠缠的发。
心中狠狠一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紧紧将少女抱在了怀中。
耳边是自己低沉的声音，郑重宛如不变的承诺：“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用变强也没有关系。还有——
谢谢你。”
[八]
事情终于开始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中三毕业的那天，京子和花见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来向他讨要校服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前一刻还认定了自己的纽扣绝对送不出去的沢田顿时惊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纽扣扯下来交给京子，然而事实却是——他只留下一句“那个……请让我考虑考虑”，随即慌张地逃开了。
少年窝在天台的一角，苦恼地抓乱了自己柔软的短发。
京子和花见。约好了一个在北校舍楼下，一个在南校舍楼下见面。截然相反的两个地点，强迫着他必须在这两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哟，阿纲。”
风声中传来熟悉亲切的招呼声。沢田循声抬起头来，正对上山本爽朗明媚的笑容。
少年懒懒靠在墙边，扯开嘴角冲他笑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作出选择了吗？”
“完全没有。”沢田抱着脑袋使劲地摇晃，神色痛苦，“怎么会碰到这种事情啊……我不是明明应该喜欢着可爱的京子酱的吗？”
山本没有答话，却紧接着蹲下身来，抬手拍上他的肩头，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喂，阿纲，我听说一个方法，要不要试试？”
沢田疑惑地看着他，视死如归般咽了咽口水：“是……是什么？”
“据说只要闭上眼，将思想全部清空，然后在心里默默想着类似于‘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这样的问题，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就是那个答案了。”
[九]
这就像是一个玩笑。
沢田怀疑地看着山本认真的表情，最后还是在他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决定暂且试上一试。
少年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然而几秒之后迅速睁开，棕眸中的迷惘已然转变为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了！谢了，山本！”男生满脸的光采，伸手扯下衬衫上从上往下数的第二颗纽扣，飞快地向着楼下冲去。
山本站在天台顶上向下望，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直直朝着南校舍的方向飞奔而去。
[十]
一片漆黑的意识中，倏忽闪现的是少女笼罩在一片望日莲中，纯白的笑容。
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
她最初的模样。
[十一]
沢田笑笑，从记忆中抽身而出，轻轻合上厚重的相集封面。
他还记得，当年气喘吁吁地冲到南校舍楼下时，少女不敢置信的表情。以及瞬间绽开的含泪的笑容。
仿佛沾染了露珠的洁白花朵。
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沢田愣了愣，起身找到电话。
那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号码的人寥寥可数。视线落在显示屏上熟悉的名字上，他只是一怔，随即拿起外套二话不说冲出门去。
开门的瞬间差点撞上正准备进来的狱寺。银发青年被狠狠吓了一跳，疑问的话语还没出口便被抛在了身后。
“十代目！你去哪里啊？！”
没有回答。
狱寺正欲追上去，却听见办公桌上独特的手机铃声，终于还是疑惑着走了过去，满头雾水地望了一眼上面的显示屏。
小巧的蓝色屏幕上跳动着一行欢快的字符：夏马鲁。
[十二]
沢田狠狠推开门的瞬间，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少女正拥被而坐。阳光从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外悄悄泻入，落在一室昏暗中，仿佛流动的溪水。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来，脸上一时还带着仿佛清晨刚刚睡醒时的茫然。
那个瞬间，早就能够独当一面的彭哥列十代目突然就愣在了门边，僵硬着手脚，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少女看着他，浅咖色的眼眸眨了眨，长睫扇动。下一秒，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
映照着床边满簇的金黄望日莲，纯白无垢。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歪着头，海藻般浓密的栗色卷发俏皮地自肩头滑落。
“早安，Tsu Kun。”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望日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