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集》无效生

1、新生营1

　　高挂的烈阳闪着光圈，一片万里无云，时不时徐徐而来的清风像是一份赏赐，赐予地面上排排列列成队伍的人群少许的爽快，好不容易熬过了伏天，却是待到“秋老虎”循规而至。正是下午两点左右，太阳毫不吝惜光芒，肆虐地烘照大地，躲在枝头上的知了鸣叫不止，吵得人心神烦燥。
　　“报告！流火三连应到四十八人，实到四十八人！”
　　“报告！烽狼一连应到五十一人，实到五十一人！”
　　“报告！戗刀六连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

　　……

　　“报告！红鹰四连应到三十六人，实到三十五人！”
　　整个一营有十三个连队，由经贸系和法律系组成。这时的一营长拿着口哨，笔直的站立在操场正中央，四方围站的就是两个系新生的连队方阵。赤日高温之下，一营长面色平静的接收着各连队教官的清人数报告，就在听到“红鹰四连”的报告后，一营长神情严肃，转而紧蹙眉头，拿起口哨猛吹一声，贯彻整个操场。
　　一声短促却刚劲的哨令，便引起各方蠢蠢欲动却又按捺不敢过于声抗的埋怨。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单是一声哨响，而是通知所有连队的人，集体军姿加长半小时。三十五六摄氏度的炎热气温下，当所有人拖着刚午休结束的沉重躯体，重新出现在没有任何阴影可避阳的操场上时，是靠着一股意念从站姿一小时开始下午的军训计划。然而，就在每个人从势不甘愿到被迫接受，最后到迎接这度日如年般时光流失后的“原地休整”口令，眼看即将迎来光明，却在上一秒，一句“应到三十六人，实到三十五人！”将所有的期盼打破。新生入营的第一天，一营就已经规定了，如果出现连队人数不齐，并且没有提前通报缺席人员的原由和去向，那就罚军姿，个体联动整体，一人犯错，全体受罚。
　　炎炎金阳，碧空方里，地面上，人群组队成的片片花绿融成青原一般，不动不摇。半小时后，一声令下，“全体都有！原地休整五分钟！”各教官并立原地接收到指令，还没等到教官们下发的号令，连队里的人肩踵早已经蠕蠕而动。
　　“流火三连都有的！原地休息，按排依次喝水。一排！”
　　“到！”
　　“喝水！”

　　……

　　哐哐几步，七排人在一分钟之内解决了干渴问题。田一铭喝过水，回到自己的位子，席地坐了下来，正好瞧见一营长甩着哨绳向着红鹰四连走去，同红鹰四连的两位教官说了一会便转身走去，就只剩那两位教官原地做起了俯卧撑。
　　“又是那个连，这都多少次了？军训还没过一半，就因为那连队缺人的事罚了不少于三次了吧！”宋子鑫坐在一旁顺着田一铭的目光看去，咧嘴说道。
　　“他妈的，这人是什么天王老子，不想来军训就好好编个理由滚回去啊，干我们什么事？”后面传来粗痞的骂声。
　　“是啊！”周边的人齐齐附和。
　　“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这么几次是不是同一个人？”田一铭擦了鬓角流下的汗，说道。
　　“谁知道呢！”宋子鑫说完便不再理会那边事。
　　军训，军事化训练，作为各级学院校新生入学前的第一课，往往是伴随着新生的苦懑而开始的。而Z大，当地的一所普通大学，因这次招生缺少优资，为了更好的管理新生，开展了为期二十天的军训。当相比起其他院校最长半个月的军训时长来说，Z大的新生自然由苦闷变愤恨。新生入训，向来是松懈散漫的，但就此次训练的严苛规矩来看，学校是铁定了要给众新生群体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本来日子就不好过，还碰上这样自私的人拖累，真是雪上加霜。”田一铭暗自叹道。
　　“一铭，想什么呢？”宋子鑫用手肘杵了杵田一铭。
　　“没什么。”田一铭摇着头，应道。
　　“唐潮，你没事吧？”宋子鑫越过田一铭，看向隔壁一人，问道。
　　那人面容通红，帽檐底下厚厚的木质框架眼镜滑到了鼻尖上，镜片被水蒸气糊满，挡了视线，额间早已经汗涔涔。他取下眼镜，一手抹了把脸，拂去汗水，又重新戴上，看清了询问人的模样，回道：“我没事。”
　　田一铭转头看向唐潮，收到一个忠厚面容的微笑。“你要是坚持不住，就不要硬撑，跟教官报告，去休息。”田一铭诚恳的说。
　　“嗯，好。”唐潮说完，整了整军装，将汗水湿透帽边的军帽微微摘起，为了透透风。
　　五分钟的休整时间稍纵即逝，让人来不及缓神，听到一声清脆的哨响，下午的军训便正式拉开帷幕。孟仲秋时，秋高倒不见得气爽神清，一下午的训练，只等太阳半落，才觉得舒坦了些。等到营长指示，结束训练，各连队踏着疲惫的步伐到解散地点，沿路偶不时喊着各自的口号，招来下课返途中学长学姐们的慈眉目光，成群结队、整齐划一的新生阵营确实是高校新生季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田一铭敷衍的喊着口号，目光时有瞥向过路的学生——学长洋洋走过，高声谈吐各自新买来的游戏皮肤多么酷炫；学姐抱着课本，两两手挽手，黛眉红唇下，开怀露齿的笑说今年的新生营里哪个连，几排的学弟貌似长得还不错。各形的人脸上充满着各色的妆，五花八门的话语让这条下课之路，格外的纷闹。田一铭学□□，在高三最后几个月，将自己生吞活剥了才勉强挤进了大学校门，选了离老家不远的Z大，进了被调剂到的专业，一切没有顺风顺水，也没有坎坷多舛，是茫茫人海里再普通不过的人，见眼下的校园风光，他似乎看到了即将来临的普通大学生活，而在心底却又隐隐担忧起未来或许平凡无奇的人生。
　　“啪啪啪！”几声层次不齐的拍掌声，列队里的人群一哄而散。
　　“完了！这下又赶不上饭了。”宋子鑫望着食堂前满当当的人，就属穿军装的最多，摇摇头道。
　　唐潮无言的推了推镜框，发现一旁的田一铭似乎慌神了，喊了一声：“一铭？”这才将田一铭的思绪拉回。
　　“哦？解散了，吃饭去吧！”田一铭道。
　　“吃啥啊吃，你看看这人，个个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这还能抢到饭？”宋子鑫顺带白眼说道。
　　“没事，去看看，总还有剩的。”唐潮好心肠的回说。
　　“切！我才不去吃剩菜！”宋子鑫没好脸色说着。
　　“走吧，再晚一点可就连剩菜也没了。”田一铭拉过宋子鑫说。
　　“我不去！我回宿舍。”宋子鑫完全不听劝，扭头准备走。
　　“那你不吃饭了？”田一铭问。
　　“我……开小灶！”宋子鑫一副奸贼模样，嘴上挂着一抹笑说。接着，头也不回走去。
　　田一铭知道宋子鑫的个性，他可不会亏待了自己，更不会亏待朋友。想到入学前一天，田一铭拖着行李走在Z大校园里，按照校内各站点的学长学姐的指引，一系列的入学流程弄得他疲惫不堪，途中机缘巧合认识了宋子鑫，没想到缘分不浅，交流中发现二人竟是同专业，同班，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按学号分宿舍时，还在同一宿舍。一番相处，宋子鑫和田一铭早已称兄道弟，而他又作为本地人，自是尽足了地主之谊，但凡有好东西，他绝不会独吞。
　　“宋子鑫！”田一铭跑过去，一把揽过宋子鑫的肩膀，“你又藏什么好东西了？”
　　“回宿舍不就知道了！”宋子鑫说完，二人满脸余味的对视一笑。
　　唐潮站在原地有些慌措，听到田一铭的喊叫：“唐潮，跟上！”这才跨步朝他们走去。
　　回到宿舍，宋子鑫翻倒一阵，从柜子里掏出两大盒装的包装品，凑近一看是，方便火锅。
　　“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弄来的？”田一铭拿过一盒，一边拆一边问道。
　　“午休的时候，我托人弄了两盒。”宋子鑫嬉笑着说。
　　这种类型的食品，学校里的便利超市可没有，要想买就得去校外的商业区，但是Z大该死的军训条例中有一条，新生行走校园必须军装，而着军装不得出入商业区。这样可想而知要得来这类东西，必要费一番力气。
　　“有你的！宋子鑫。”田一铭眼神闪着光，已经将一盒方便火锅拆完了。
　　“唐潮，快去多接一些热水回来，我们干锅！”唐潮应着田一铭的话，拿着水壶出了门。
　　不一会，整个102宿舍充斥着花椒和辣椒的刺激油香味，三个饥馋的男生围在空床位下的书桌前，双手并用的吃着桌上还冒热气的火锅，两大份油辣香锅分分钟□□的干干净净，三人心满意足的坐在各自桌前，个个顶头大汗，这辣锅确实猛，田一铭和唐潮有些辣到了，宋子鑫却舔巴着嘴角，似是余味尤然。
　　“这是我妈自己做的月饼，今天拿快递收到的，解解辣。”唐潮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又用保鲜袋分装了一些圆花花的月饼，分别递来给田一铭和宋子鑫。
　　宋子鑫捏过一个，一口咬下，鼓囊着嘴，模糊说道：“谢啦！”
　　田一铭拿过月饼吃上，温润软绵的口感，甜甜的豆沙在嘴里化开，正好解了辣。
　　“唐潮，你妈还会做月饼呢？好吃！谢谢！”田一铭吃完，道上谢。
　　“嗯，只会做点这种农货，好吃的话，你们随时拿着吃就行。”唐潮说着，又淳厚的笑起。
　　“得嘞！正好快过中秋了，看来我们是要跟教官们一起过了。唉！苦命啊，月圆人满，不能家人团聚。不过，有这月饼也算有仪式感了。”宋子鑫又捏上一个，送进嘴里。
　　田一铭和唐潮哼哧笑了笑，就当是回应了他。
　　稍作休息，晚训开始了，虽然晚训没有白天辛苦，但也是极为磨人的，一群人端坐在地上，听营长说着思想教育又或者各式各类的安全演示等等……但今天出乎意料的，竟然播放起外场荧幕电影，影片的内容是有关亲情的，很感动。人之所以为人，自当不同于草木，在触碰到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点，难得忍住不共情。影片开始没多久，连队里的女孩子有开始眼泪汪汪，默默的抽泣，男生有的在欲盖弥彰，笑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田一铭则坦然处之。到了情节高潮之处，全场肃静，先前不以为然的那些男生也安静下来，而田一铭帽檐之下的眼角闪着微光，他偷偷抹掉一点湿润，喉结向下轻扥了扥，也不知是紧张的片风还是伤恨的剧情让他觉得肌肉缩颤，内腑紧收，一阵痛觉从内到外贯通全身，他皱起眉头，身体往里缩了缩，弓下背。
　　宋子鑫发现了身旁的田一铭有些异样，探头朝他看了一眼，见田一铭鬓边冒出汗珠，他急忙询问：“田一铭？你怎么了？”
　　田一铭听到耳边混着电影台词的宋子鑫说话，呼了口气，浅声回道：“我……没事，可能因为晚上吃火锅太辣，伤到胃了，有……一点难受。”
　　“那你要不要报告，回去休息？”宋子鑫追问说。
　　田一铭不想回应，只摇了摇头。
　　“那行，你先等等看，可能只有一会儿，如果还没好转就再说。”宋子鑫看到田一铭点了头，也就不再说。
　　要说那方便火锅，口味重，辛辣倒是不假，但田一铭并不是不能吃辣的人，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反应这么大。忍到晚训结束，再回宿舍，田一铭总是脸色不好，虽没出现上吐下泻，但腹部那一大块区域里，总是隐隐作痛，不论宋子鑫和唐潮如何劝说，叫他去医院看看，他始终以“没大事，常有的毛病，睡一觉就好了。”为借口推脱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早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田一铭裹着被子没有要起床的趋势，肠胃里翻来覆去，时好时坏的作痛，叫他通晚没睡好。
　　“一铭，去医院吧，我替你跟教官请个假，回来再补出诊证明。”唐潮穿戴整齐，站在田一铭床头下说。
　　“你还说别人呢，自己有毛病也硬撑。”宋子鑫扣上腰带，扯平衣角说道：“赶紧去医院，省得怪我头上。教官那边，我俩给你作证。”
　　“好……”伤痛消人意志，田一铭不再嘴硬，迷糊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