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命案再起 ...
-
再说平荣。
只觉眼前一黑,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自个儿床上。外边的天已经大亮了,昨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分明记着自己偷偷潜入了内宅,打算深夜拜访兄长。
难道是在做梦吗?平荣疑惑地从榻上坐起身,莫名觉得脑袋疼,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后面好像鼓了个大包。
怀揣着困惑和不解,平荣草草地洗漱了一番,从房间走出,此时王、马亭长两人已经在外等候。
刚出来,王亭长立刻上前告状,“平大人,那秦墨黑果然不是好东西!昨夜咱们都在的时候,他还说那寡妇是被冤枉的,今天一大早他就甩开我们,又去重新审理案子了。”
平荣顾不上自己脑袋后面的大包,“重新审理?”
柳氏不是都招了么?难道还有隐情?
走到赞政厅时,几人听到秦墨白结案,声线冷漠平淡,“柳氏,你杀害夫君,陷害他人,枉顾大殷律法,处斩立决。柳氏你可有异议?”
斩立决!
区区下县七品芝麻官居然敢用如此重型!两个亭长内心大受震撼。
要知道,平荣在御史台察院供职多年,也甚少接触命案。上回只不过打了裘怀十大板,见到裘怀血肉模糊的惨状后就已经心生惶恐了。
再看秦墨白,却好似一切理所应当。
柳氏招供了一切后,已然颓丧地坐在地上,脸色灰白,了无生气。
“将罪犯收押大牢。”秦墨白起身,“郭大人,稍后将此案上报刑部复审。”
“是,下官明白。”
秦墨白从暖阁中走出,刚进赞政厅,就见平荣双手揣在袖子里,似乎在等他。
两人客气地互相行礼后,平荣便十分熟悉似的走至他身侧,“秦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墨白回头,身后的郭玅立刻默契地将手中的审案记录交给他。
但平荣没接那卷审案记录。
只说,“本官事务繁忙,无暇看那些繁冗陈词。秦大人不妨口述一二。”
想听兄长与他多说几句话。
想听更多,更久。
秦墨白脚步微微顿了顿。方才荣荣轻快地与他走在一起,叫他险些忘了——这位平御史是来监察他的。
还端着官架子呢。
再抬步时,身形稍微与平荣拉开一些距离。
“那妇人昨夜说自己的丈夫被人推进河里,完整描述了其案发过程与细节。若非亲身经历,恐难详述。”
秦墨白继续道,“昨夜我命人下河捞尸,仵作重新验过。经查证,她的丈夫确实非意外失足淹死,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柳氏见物证俱在,无从狡辩,只好将事发经过坦白交代。”
“原来如此。”
平荣心中喜悦,随口说,“我还以为,昨夜秦大人是故意甩开我呢!”
头一回听他兄长同他说这么多话。虽然只是在谈论案情,那也足够让他高兴许久了。
此次秋季巡查,最高兴不过这几日。
但他不知晓的是,秦墨白早已懒得同他多说。
——意气风发、年纪轻轻的御史大人,处处与人刁难苛责,仿佛人人都是奸佞。
与秦墨白记忆中又哭鼻子又闹腾的荣荣判若两人。
“平御史,瓶水县诸事想必这些时日已审查完,不知何时启程赶路?”秦墨白平静地说,“路途遥远艰辛,我着令衙差给你们送行。”
平荣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痛得有些委屈,“秦大人,我头疼得很,不宜赶路。”
秦墨白垂眸看他。
想起昨夜他被看门的衙差打了一闷棍,郎中嘱咐需静养数日,不宜过度操劳。
于是不再搭话。
纠察内务已全数完成。
可朝廷派遣的廉察史却不肯走,逗留在瓶水县衙内。消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自然心思各异。
州府衙。
蔺鸿达在廊亭内踱步,双手背在身后的袖袍中,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俯首的人衙差是山贼装扮,回答道,“那秦墨白说,不曾见过崔主簿。”
“好个秦墨白,油盐不进!”
区区下县小官,也敢跟他作对?
山高皇帝远。
放眼整个知枝州,他蔺鸿达万人之上,谁敢忤逆他?上一个跟他叫板的人早就不知埋到哪个荒郊野外。而秦墨白不过是个下县令……
“崔环人抓到了吗?”
“启禀大人,人已随着石头沉河了,纵是天王老子也找不到他。只是……我们没有从他身上搜到账簿。”
“无妨。人证已死,一本账簿又如何?”
尸体既然沉入湖底,就算秦墨白拿到账簿,没有人证一切都是白费。等崔环的尸体被找到,恐怕已是十年二十年后,那时化作一具枯骨,如何作证?!
一旁的别驾(从五品上)王庵心思缜密,“大人,下官听闻,平荣已经在瓶水县逗留数日。”
若是秦墨白将那本账簿交给平荣,二者将其中账目上报朝廷……
“呵。”蔺鸿达目露凶光,“知枝州山路崎岖,又有凶恶山贼。若真到了那个时候……”
凡是挡他仕途、财路的,最终都要死。
崔环会死!
秦墨白要死!
平荣也要死!
片刻后,蔺鸿达稍微平复了心情,“只要他愿意顺从本官,别再节外生枝,本官或许还能饶他性命。”
瓶水县。
平荣在县衙小住了几日,没有事做,便整天跟着秦墨白。以前郭玅都是紧随着秦墨白的脚步,这会儿被平荣横插一脚,远远地落在后面。
几人刚从茶馆出来,正往回走。
瞧着朝廷来的廉察史,像只跟屁虫似的,整日跟着他家大人。
郭玅总觉得哪里蹊跷。
沉稳的目光扫视两人背影一圈,终于发现,原来蹊跷之处是他家大人——秦大人走得慢,偶尔脚步停顿,显然在等另一位跟上。
两人交谈时总是唇枪舌剑,硝烟四起,实际上关系还不错。
可郭玅知道,秦大人并未全然信任这位朝廷来的廉察史。关于账簿一事,他始终只字未提。
“秦大人,你从小就住在这里吗?”平荣问。
“嗯。”秦墨白习惯了他在身旁碎嘴,忽然停下脚步,手指了指远处,“原先我们住在那处,如今已全部开垦变成农地。”
秦墨白下意识说“我们”,眸光看了眼平荣,发现对方没有注意。
只见平荣踮起脚,努力往那个方向看去。
视线穿过几间房屋,后面是铺天盖地的黄色麦穗。田埂上有农户正在弯腰秋收。再往远看,还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是县里的寺庙。
儿时的记忆早就模糊,平荣隐约记得这庙里只有一位住持。父亲带他去庙里拜佛时,老住持曾在他手腕系一条红绳。
那是他年纪太小,并无敬畏之心,红绳早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平荣驻足许久,回过神的时候,秦墨白已经走出去很远。
看着他的背影,平荣忍不住想叫住他。兄长。
可他终究没敢开口。
几人走到衙门街上时。
远远看到书院内调皮的孩童挤在一处,往大堂内张望。吕彻吹胡子瞪眼睛,气急败坏地揪着小孩的衣领,一个一个把他们提回书院去。
衙外,百姓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威武的衙差们站成一排,挡住人们视线。就连王亭长和马亭长也堵在衙外,手握长刀长戟,凶悍骇人,闲杂人等不敢往前。
秦墨白大老远听见吵闹的声音,眉头皱起,面露不悦。
不多时,便有衙差飞奔跑来,看了眼秦墨白,又看了眼平荣,犹豫该不该说。最后只好看向郭玅,等着郭县丞替他拿主意。
“有话快说便是。”郭玅道。
衙差立刻压低声音,“大人,前日属下授命在河里打捞柳氏丈夫的尸体,一连找到多具陈年旧尸,经查,都是五年前因河涝死去的百姓遗骨。”
五年前,南方各州大涝。
遍野哀鸿。
秦家的那间小屋便是被洪水卷走了。正值科考,秦墨白当时在大殷都城内,这才免遭于难。
此次大灾震惊朝野,辰帝下令开放粮仓国库,调动近百名官员,几乎是倾全国之力救济灾区。无人不晓。
郭玅声音陡然增高,“这事秦大人早已知晓,你还有什么事?为何人群聚集在此?”
衙差犹豫,“方才,方才在河里搜到了一具新尸。仵作匆匆看了一眼,说是才死了两日,人命关天,不敢怠慢,连忙将尸体移入停尸房内,等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死人?秦墨白眉头皱紧。
又听衙差汇报:“大人……咱们县内近几日并无人口失踪。而且那死者看起装扮不凡,好像是,是从州府来的。”
州府!
秦墨白心中一沉,抬脚往回走去,步伐匆匆。宽大的袖袍灌进冷风,发出低沉啸声。
而秦大人的声音更为冷酷,“驱赶衙外一众人等,若有违抗,即刻押入牢狱!”
“是!”
又是命案。平荣也有疑惑,小小的瓶水县,人口不足千户,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居然发生了两起命案?
再看秦墨白的反应……平荣千头万绪,不敢细想,连忙追上前。
停尸房内,仵作早已等候多时。
秦墨白走进,伸手揭开两侧遮挡尸体的白色布帘。见到尸体后,眸色越深,“何时发现的?”
“禀大人,午时三刻发现死者。将他打捞上来时,其腰间还系着一条粗绳,绳下坠有十余斤重的石块。”
马亭长骇然大惊,“这是被扔进河里溺死的?!”
仵作回答,“此事暂时不知晓,需要小的细细查验。”
“速查。”秦墨白冷声命令。
郭玅率衙差将门口众人驱散,匆匆赶回来时,见停尸房内燃起一炉火盆,火焰缭绕,气味难闻。
秦墨白负手站在尸体前,面色平静如常。
“秦大人,”郭玅走上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询问,“是否上报州府?”
下县发生命案,理因上报州府,由刺史亲自盘查。郭玅为官极致周到,怎么会问这个“毫无必要”的问题?平荣心中再生疑虑。
又想起刚才秦墨白见到尸体时,第一句话问的不是“此人是谁”“死因如何”,却是问“何时发现”。
难道,兄长认识这个人,并且早就知道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