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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春雨时节 ...

  •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这日天空刚放鱼肚白,汴京城初落春雨,这云卷着清风翻涌叠荡,细如丝线的小雨便落了下来。

      手腕上一片青紫,转天已经有淤血的模样了,紫红的斑点连着青脉瞅着吓人,可要是不碰却没十分痛,想来那些个讨债的也没下死手,不然就她这小胳膊小腿早就断了。

      经昨日一遭,不想沈明芷连歇都没歇,还赶着做好的芡粉揉了些黄豆粒大的圆子——大火煮过又软糯又甘甜,放在糯粉里滚那么一圈,颗颗分明又香润滑口,轻抵住齿间咬下,极富嚼劲。

      好在十二余家的小伙计心肠好,念在她自己折腾着一档子营生,怪辛苦,肯让在房檐棚伞下卖朝食,沈明芷也没推辞,支个棚子虽不是什么难事,眼下来说确实吃力。

      纵然她朝气满满,可临着雨天,生意还是不如往日,除却过路的小书童和赶着上朝的小官人,再没人跟潘楼街上晃悠——

      涌金门的炒肝还没开张,宋五嫂鱼羹店门冷清,远远看去,斜对面那家粥饭食店,平日里红火的很,今日老板娘也倚在门框边上巴望客人。

      别说人家了,她的招牌都被砸坏了,沈明芷将它修补几分,还是破破烂烂的,因着不忍那百十枚铜钱打了水漂,她思索半晌还是放在了摊子旁边。

      若是个晴天就好了。

      闲来无事,去拨弄箩筐里的草编玩物,昨日救下的那孩子送来的。

      他名叫栾树,京郊边上一村里的,父亲滥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上了西天,母亲为了还债日夜操劳忙坏了身子,家里还有一个堂哥留下的孤女,名叫丫丫。

      一家子过得清苦拮据,就为了存下点钱赶紧把债还了,以栾树的年纪,本着今年就要读书识字了,可他们家哪有半文余钱。

      他天天在村里拔些芦苇编几个玩物,走上七八里路赶在晚前来街上叫卖,栾树人又太小,不会吆喝也不会讨巧,整日下来赚十个铜板已是好事。

      看沈明芷不说话,他又说,虽没上过学,却能自己背诵诗词,比那些上过学的小童会的还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盛满了对未来殷切的期望。

      细细听着,沈明芷只敛下眉目,安静地替他将手指包扎好。

      沈明芷面上瞧不出什么波澜,却在心里盘算着法子。

      须臾,沈明芷嘴边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将他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道:“明日,编好五个送来摊上,我帮你卖。”

      那孩子愣了半晌——

      “可以给娘亲买药了,丫丫!丫丫也有柴火烧了!”

      他笑的开心,身上的补丁花花绿绿的抖下细碎的灰尘。

      事情就这么应下了,为此沈明芷还写了价钱的小木牌子,展在箩筐面前,虽说今日可能卖不出,但是好在她也不似之前那么捉襟见肘,二三十文还是能帮衬一把的。

      十二余的小伙计端着一碗面顺势蹲在檐下呼噜噜吃起来,还不忘跟沈明芷搭茬——

      “娘子每日来这么早可吃过朝食?”

      本来摊个松饼就能解决的事,沈明芷今日却是能省则省,顾忌着手腕。

      “没呢。”四下瞅来潘楼街上空空荡荡,想来也没什么食客,沈明芷滚圆的眼眸弯成新月,好像很久没尝过十二余的朝食了。

      转身走进店里坐在窗边,还能瞧见房檐下的摊面,沈明芷扰了小伙计吃朝食,心下随意点了,瞧着菜单上,朗声:“一碗笋蕨馄饨,再来两个酥油饼。”

      小伙计手脚麻利地去报菜单子,店里没什么客人,沈明芷静静坐在窗边,看着屋里的酒肉厨子炒葱油——

      火刀子烧得通红,捅起柴火噼里啪啦作响,油水冒烟,将葱白叶子一并放入锅中,哗啦一声似是响的震天动地,葱花在油锅里翻涌渐渐变得焦黄,再嗅来,便是无比的香味......

      沈明芷看的入迷,小伙计端着盘子上来了,酥油饼拿在手里巴掌大一个,上面撒着炒香的芝麻,还是焦热的,稍不留意酥皮掉的盘里都是。

      取一小碟子咸菜,翠红翠红的萝卜丝,简单的红醋盐渍调味,点缀着晾晒许久的柿干丝,颇有一股雅致的意趣,置于净白的瓷盘里红的便越发明亮清透,放在嘴里尝一口,咸津津的清香,不仅解腻更脆爽闲适。

      吃的差不多了,沈明芷吮吮手指上的芝麻,不拘小节的顺着碗沿嘬上一口汤,润白浓郁的汤上飘着点芽绿的葱花,瞬时驱散雨日的寒意,从胃里一直暖到心尖。

      下雨,其实也不错嘛!

      她吃得开心,鬓边的钗环碰在一处叮当作响,脸上氤氲粉气一片,美目流转之间勾起檀唇,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小娘子遇了什么喜事。

      没曾注意,街对面迎来方轿子,细腻华丽的锦缎覆面上清逸绝尘一个“郎”字,很是气派。那轿中的紫服官人掀开轿帘,似是不经意的,那双墨深幽黑的眸子往这边一扫。

      透过雕花窗柩,初春气极,素宝如珠,雨丝斜往将那峨眉粉面的人儿勾勒分明。

      不说昨日才被人砸了摊子,今日一见竟又这般明朗,看来还真是个没心肝的。

      郎钰双目微合,面色微微有些冷然,是了,不仅摊面前的招牌变了形,那玉净的腕子上青紫交错一片斑驳,竟连副膏药都未用。

      “大人未用早膳,要不奴才去——”那身边侍卫极尽低敛眉目,态度恳切。

      “不必,”郎钰端坐于轿,目不斜视:“走吧。”

      侍卫不敢不从,立时催着轿夫加快步子,只在心中疑惑——

      若不是来潘楼街上吃朝食,何苦今早上主子要冒着雨天从郎府绕两条街来这儿?

      行至官道,侍卫护轿行至一旁,瞧见前面好像有个孩子在御史台大人的轿子旁说些什么,那孩子水水润润的大眼睛透着些喜色。

      “这女郎不仅救了你,还说要帮你卖小物件儿?”元祯掀着帘子,那张面庞上剑眉入鬓眼若飞星,在这温吞安详的汴京城,是数得着的气度非凡。

      栾树点头如捣蒜。

      “你这臭小子可算遇见个菩萨!”元祯眼睛里带着笑,从轿子里递出来一把油纸伞,说道:“快点回家换身衣裳,都淋透了!”

      待到栾树一双萝卜腿跑远,元祯对着身旁小厮说道:“晚间各位同僚要在宫中对案,你买些潘楼街的沈氏松饼送来,别忘了提着咱家自己的食盒,带几盏饮子。”

      小厮琢磨了琢磨,道:“可是街北那家做糕点的沈记”

      “不是那家,街南的,想来应该还是个小摊面。”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虽说已是春日,昼白还是转瞬而逝,天青色渐明,淅沥沥的春雨终是停了。

      空气清新宜人,还伴着点点青草香,沈明芷将各类材料预备好,奶茶煮好过滤,松饼面糊打好两份备用,将前几天买的苹果捣碎成小块碾出汁来放在一份松饼面糊里,泛着一股子果香。

      紧赶慢赶,在天黑前到摊子上点灯,绣鞋踩着湿滑的地面准备开张。

      下学的小儿郎和路过的娘子,都已经是熟客了,隔三差五便能见得着的。

      黑糖乳茶、焦糖乳茶香气醇厚浓郁,热腾腾的泛着白雾,十文一杯还免费加珍珠,软糯弹牙极富嚼劲,回味而来还有一点芽甜,那娘子郎君捧着杯喝完,回味无穷的赞美。

      再看看那加了苹果汁子的松饼,味道竟出奇的明朗,竟然生生压过了蜂蜜的香甜!

      沈明芷默默观察着,这口味便是怕胖的小娘子首选的,这口味最奇妙的一点,便是吃在口中,奶香与蜜糖香混合交融的同时,又有一股苹果的清甜脆爽,让人深觉春日的清透与温柔。

      客似云来,除却街两旁的正规的馆子和酒肆,数她这地儿聚的人多,小碎银子和铜板叮叮当当进了钱匣,沈明芷柳眉一展笑开颜,心情也不沉闷了,手腕也感觉不到酸疼了,整个人气色越发精神起来。

      钱治百病,果真没错!

      远远的,街上行人不自觉迎着二人避让开来,虽已经解了官服,可那周身矜贵凛冽的气度不得不让人忌惮。

      位极人臣的太傅大人,还有跟他同朝进宫的松家二郎安平——太医院的新贵。

      “太傅大人是要去哪?”松安平今日一出太医院,便看见了门口的郎家小厮,说要邀他一叙。

      二人相识二十年,情谊深厚却也不常见面,以为怎么着也得是京中数得着的大酒楼,谁知走在街上,那潘家酒楼没进,临安酒肆没进,就连那沈记糕铺都没踏足。

      “昭儿要吃松饼,吵了几日了。”

      松安平眉毛一挑,果真没猜错,他身边这位太傅大人别的不说,对这小儿子可算是千依百顺,若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平日里那小娃娃想吃的小食糕点,他竟都要亲自去买。

      转念一想,松安平道:“松饼?今日御史台那位大人下了早朝之后,可是念叨了许久,说是晚间请对案的大人一同尝尝呢。”

      摊子前的客人说话颓然降了三个度,人堆里嚯开个口子,沈明芷抬眸,不由得心下一颤——

      那般细致如画的眉目,凛冽幽深,那般矜贵自持的气度,端如山岳。

      所谓画中仙,所谓诗中人。

      “太......两位客人要点什么?”沈明芷下意识结巴了一瞬,暗道美色误事,转了个头忙对着松安平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清醒过来。

      两个松饼是打包的,又点了两个果味的松饼外加两杯盏子,共八十文。

      松安平将饼放在口中,是从未体会过得香甜软糯,霎时被惊艳,还未来得及品尝第二口,身边的太傅大人幽幽转过身,道:“荷包落在轿子上了。”

      平地惊雷!

      跟太傅大人出门,谁还会带钱包!况这么多年友谊,兹是和郎钰出门,松安平从未担心过银钱,眼下二人,难道要赊账?在这貌美小娘子跟前,丢不起这人!

      郎钰看着松安平,松安平嚼着饼。

      沈明芷看着二人面面相觑,摆着手忙打圆场,“这种小事总难免——”

      衣袖摇摆之间,那青紫的手腕便显露了出来,松安平似是看到了契机,一双眼笑吟吟的,道:“虽是没带银钱,可小娘子的手腕似是有些不便,某有些医术,可写副方子娘子抓来敷上,好得快些!”

      沈明芷淡淡的笑,从善如流的应下,正好今天忙这准备材料没空去药铺,上天垂怜,送着郎中上门!

      借了旁边摆摊卖字的秀才面上的笔墨纸砚,松安平龙章凤姿一派狂草,沈明芷凑近了两步细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到郎钰身旁,还自顾自在心中腹诽——

      这医生的方子除了抓药的伙计就没人能看懂,原来是传统文化!

      被自己心中的想法逗得笑出声来,沈明芷歪着白颈,云月髻上银珠钗簪潇潇相环,差点碰了他的肩。

      纤长的指抵上她的额,沈明芷只觉一凉,抬眸便撞进了那双似藏了腊月离水的墨瞳。

      “站好。”

      郎钰声调沉稳悠长,令人悦耳凝神。这两字明明白白落在耳际,若金玉交鸣,似薄冰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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