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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月惊骸一 ...

  •   炎炎的夏日,自粼粼水塘吹来的微风,拂动着小榭花窗下的水晶帘,黄杨木小几上不知何时放了只透亮的玻璃碗儿,冰湃过的青梅果子伴着红西瓜瓤被小银匙搅动着,漾着莹莹的水光。

      安以琅就这样躺在清凉的玉簟榻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留声机上的小曲儿,感叹闲夏又是一日长。
      这是暑日入伏后的第三天,也是他被送入云川首富祁家的第十二天。

      若在十二天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安小少爷,”雕着凤尾凌霄花的乌木门被轻巧地推开了,安以琅闻声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蓉秋、荔月,满脸欢喜地捧着个绿玻璃托盘进来,上面还摆着几只印着洋文的精致小瓶:“这是胡管事刚刚送过来的,说这是大少爷与法国人谈生意的时候,对方赠与的什么薄荷栀花香水,最适夏天用呢。”

      安以琅听胡管事来过,立刻从小榻上坐起来,嘴甜地缠着她问道:“蓉秋姐姐,辛苦你这么热天跑一趟……胡管事,有没有说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倒是没有,”蓉秋将那几只小香水放到窗下的梳妆台上,荔月又手脚利落地从冰盒里取出碎冰,掺入小玻璃碗里,笑着说道:“不过您放心就是,您在这里,大少爷怎么舍得不过来。”

      安以琅微怔地望着那几瓶香水,目光不由得又落到后面的清晰的镜子上,看到里面映出自己的面容。
      尽管她们说得好听,可安以琅却明白得很,祁家大少爷会这样宠他,完全是因为他这张脸。

      这张与祁家大少爷七年前,死去的“未婚妻”,九成九相似的脸。

      他安以琅从小便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十一二岁那年从山坡上摔了下去,幸而人没摔死反倒自此清醒了。可后来又因为乡下闹蝗灾,被他爹妈半卖半送去给瓷器贩子表舅当了伙计。

      他本以为从此在表舅手下,夹着尾巴过日子,好歹能混口饭吃。谁知道转头他这位好舅舅,就因为卖假货赔光了裤子,被青头帮的老大找上门来,险些要将他舅甥俩拖去沉江。

      幸亏当日,正巧遇着了来港口查账的祁家大少爷,这才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蓉秋、荔月收拾完东西后,便又掩门而去,安以琅想着想着旧事,也扑哧一下又倒回了竹凉枕上,享受着那清凉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滚,把一头柔软的发丝蹭得凌乱。
      而后随手抓起枕边半干的钢笔,哼哼唧唧地在书册上画起了大头王八。

      说起那位祁大少爷,当真是云川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不到三十岁就跨过父辈,直接从老太爷里头接管了祁家,如今也就三四年的工夫,手中资产不知翻了几翻,只实业工厂便少说新盖了十几处,便是洋人与他做起买卖来,也要避让三分。

      安以琅起先也奇怪过,这位财大气粗的祁家大少爷究竟是心善到何种地步,才会出钱去赎两个陌生人。直到后来,表舅不知又寻了什么歪门邪道,才打听出一个消息——他安以琅长得,竟与祁家大少爷死了好多年的未婚妻十分相像。

      安以琅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祁家大少爷祭奠亡妻顺带做善事,他们舅甥沾沾贵光逃出性命,以后踏踏实实做生意。

      可不想没过多久后的一夜,表舅突然抽了风似的,摆着两盅黄酒,对着他感叹祁家大少爷如何痴情,这些年来几乎思妻成疾……

      后面的,安以琅便再没能听下去,因为他已经被表舅一包迷药撂倒,送上了祁家大少爷的床。

      等到安以琅迷迷糊糊醒来时,首先关心的不是自己有没有失身,而是他的表舅有没有被祁家大少爷打死。

      所幸,他的贞操还在,表舅的性命也还在。而祁家大少爷或许当真是如表舅说的那样,对亡妻思念过深,竟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不仅把他留了下来,还好吃好喝地养在了这水榭小宅中。

      甚至于隔天一早,什么八珍玉食、古玩奇物,吃的用的都流水似的送过来,摆得整个屋子都闪闪发光,几乎晃花了安以琅的眼。

      而祁大少爷不过是隔三差五过来瞧瞧,从不强人所难地行那狎、、昵之事,反倒像是真的把他当作了那位早亡的未婚妻般,体贴入微问寒问暖,真情假意间越发扑朔迷离。

      对此安以琅心里可是盘算得清楚,自己起初就欠了祁大少爷一条性命,如今又吃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别的不说,就这不到半月的花销,怕是把他卖个千八百回都还不上。

      所以!不就是陪着大少爷玩那替身扮演的游戏吗!
      他行呀!他绝对尽心尽力地配合,让祁大少爷物超所值!
      -----
      画满了王八的书册\"啪”地落到地上,安以琅正困得恍恍惚惚,又快在留声机靡靡的歌声中睡着时,门外却忽的传来蓉秋匆忙的脚步。

      “安小少爷,安小少爷!”
      “看门的吴麻子说,大少爷过来了!”

      “哎?大少爷!”安以琅一个激灵睁开了眼,险些直接从小榻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对着镜子用小爪子使劲划拉了几下头发,还没等收拾出副规整的样子,就听到了轮椅驶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安以琅抓紧最后的时间,对着镜子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最为满意的笑容,而后风风火火地拉开了精致的房门。

      廊下的水晶风铃,因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泠泠脆响。
      不远处的竹林畔,一个并不高大却挺拔的身影,立刻落入他的眸中,那就是祁家的大少爷祁默钧。

      他身穿一袭素白的旧式长衫,气质清贵而沉郁,并没有因为坐在轮椅上,而显出半分萎靡。面容上是一贯温儒的笑意,眼角泛着微微的细纹,并非苍老而默默地显出岁月的成熟。

      安以琅的眼眸,在自己所不知时已经悄然发亮,他几步凑到祁默钧的身边,语调中透露着小小的惊喜:“大少爷,您今天怎么来了!”

      祁默钧刚刚跟大亨银行的几个经理开了一上午的会,此刻听着小家伙的欢呼声,身心的疲惫尽然消融。

      他抬眼看向安以琅微微发红的脸颊,忍不住用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拂去对方额角粘连的发丝,声音温柔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外头的事忙完了,就过来了。”
      “这两天可还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

      “没有没有,”安以琅自认为很是贴心地来到祁默钧的身后,小小的牟着力气,推动他的轮椅向屋子里走去:“吴麻子每天都送冰来,玉簟席子铺着很凉快,晚上水塘的风也舒服。”
      他眨眨眼睛,作出很满足的模样,讨好地说道:“大少爷给的什么都好。”

      祁默钧侧目看着他那副小模样无声地笑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地面上的某物,声音醇和地问道:“这么说来,你住得一切都好?”

      安以琅还没琢磨过滋味来,下意识地点点头,“对呀对呀,一切都好。”

      “既然如此……我上次布置的功课,你可曾做了?”祁默钧言语稍顿,像是极不经意般,抛出了心中早已明了的问题。

      安以琅还未收回的笑脸霎时间僵住了,宛若被揪住了小尾巴般,晶亮的眼睛也一点点瞪圆了。
      祁大少爷对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太过令人苦恼,知道他从小因为穷苦没进过学堂后,就送来好些书册,要教他念书识字。

      安以琅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祁默钧这也是为了他好,可他十好几岁的人了,整日对着那些小孩开蒙用的书,着实是半个字都看不下去。
      此刻祁默钧问起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自然有好好念书的。”

      “是吗?”祁默钧的身影浸沐在西窗透露的阳光下,就连丝丝眼纹似乎都沾染了温润,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小家伙。

      安以琅被他看得更是慌乱,目光不由得四下乱瞄,可就是这一瞄却险些让他炸了毛。只见那本不知被他画了多少只大头王八的书册,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祁默钧的轮椅边,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完了完了,祁大少爷该不会因着他不学无术,就把他赶出去吧!安以琅抬眼偷瞄祁的神情,心中叫起苦来。
      小脑袋里头乱得团团转,一门心思想着该如何补救,若自己真的被祁大少爷扫地出门了,又该怎么凄凄惨惨地讨生活。

      可任凭安以琅如何纠结,祁默钧还是弯下了腰,将轮椅旁的那本书册捡了起来。不过可巧的是,他倒是没有看见多少大头王八,反而只瞧见了一只画在扉页上的简笔小狐狸,正耀武扬威地翘着尾巴。

      于是,正当安以琅忑忐不安到了极点时,却忽的听到面前人发出一声轻笑,那声音温醇得几乎酥到他骨子里去了。

      “大少爷?”安以琅被这笑声搞得有些懵,想将那书册藏起来,又实在不敢去抢,只能巴巴地问道:“您,您笑什么?”

      “我笑你画得传神,”祁默钧仍是笑着摇摇头,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扉页上小狐狸的尾巴尖儿:“不行吗?。”

      安以琅这下终于放心了,祁大少爷没有生气,反而还有心情戏弄他呢。他当即又羞又恼,终于大着胆子凶乎乎地将那书册从祁默钧手里抽出来:“不给您看了!”

      祁默钧瞧着当真把小家伙惹急了,也不在逗弄下去,似是哄劝般:“你既喜欢画画,也是好的,明日我便请个西洋画馆的先生来,教你画画?”

      一提到西洋先生,安以琅就想到那怪异的金头发绿眼睛,顿时又垮了小脸,摇着头闷闷地说:“多谢大少爷好意,但是我不要。”

      “不要西洋先生,还是不要画画?”祁默钧假意听不出安以琅的失落,戴着白玉扳指的手,轻轻敲击着轮椅。

      “都不要……”安以琅的声音越发小了,他低头扒拉着手上的书册,恰恰掩饰着平时晶亮的眼眸,轻声嘀咕着:“我想要大少爷来教我念书。”

      “想要我来教你?”祁默钧听清了安以琅口中的话,稍稍侧脸望着小家伙,神情依旧温柔语气却故作严厉:“但我教起人来规矩可多了,以琅怕不怕?”

      “不怕!”安以琅迅速把挡着脸的书册一丢,讨好似的伏到了祁默钧的膝边:“大少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听话的。”

      祁默钧垂眸,看着安以琅难得乖觉的模样,历经岁月的眉眼间又染上笑意:“好,那我以后每日都抽空,过来教你念书,可不许再偷懒了。”

      “您说……每日都来?!”安以琅敏锐地捕捉到了祁默钧话中的字眼,怕自己听错了般,重复一遍。

      祁默钧微微抬眸,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又点点头:“是。”
      “每日都来。”

      “那可说定了,不许反悔的!”安以琅雀跃地跳起来,重新蹭到祁默钧的轮椅后,推着他往书案边走去。

      他鼻间萦绕着祁默钧身上淡淡的竹香,心中尽是小小的得意,还有隐秘到连他都不曾读懂的贪恋——自己折腾了这半天,终于能让祁大少爷日日光顾了,想来离“失宠”又远了一大步。

      安以琅不禁悄悄回头,偷看向轻扬的纱帐后梳妆台上的那面新镜,镜中映出了他与祁默钧身影,也映出了他的脸。

      ——啧,他当真生了一张好脸。

  • 作者有话要说:  鸭鸭开文啦~
    这是病美人那本中,提到的大哥的故事,也可放心单独食用,完全无阻碍
    可能会有人注意到文案稍微变动了一下,但主旨还是没变哒,依旧是甜甜宠宠的小灵异文
    再次说明,无论年龄差多少,相爱时小安确定已成年
    最后,用鸭毛毛换收藏啦,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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