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49、樱花所歌的那一夜（1）

　　樱血不会束手就擒呆候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清理，李清欢很清楚这一点，当然其他人一样有心理准备，而这个贸然加入的新成员，他心里怎么思量，她不清楚，也不关心。作为一个成年人，在这种时间点掺和进来，不是她认可的做法，况且略一思索也就知道了对方的力量源自何处，更对他全无好感。
　　“这是薄柔树的果实，为了吸引鸟类传播它的种子，所以果皮非常薄，果肉是半液态，果核只有芝麻大小也可以食用，味道像熟透了的猕猴桃。”男人打开巨大树叶做成的绿色口袋，把掌心大小的翠果分给休整中的队友。
　　“你还有这精力？”夜渊接过几颗果子丢进嘴里，大剌剌伸懒腰。“唔……好味道。”不怪他疑问，在饱和的任务安排下，每个人都是争分夺秒的休息，能腾出时间做这些，必然牺牲了一些宝贵的小憩。
　　“考察的时候顺手摘的，昨天我在营地旁边的小河里见到了洄游的鲑鱼，如果今天还有的话，可以烤来尝尝。”他分完了果子，看了看皱眉的言煜。“味道还在其次，薄柔果含有微量的咖啡因，短时间内具有一定亢奋效果，对我们的任务有帮助。”
　　“大型堕妖出没的地方，最好不要轻易吃野味，受到异种能量浸染的东西，会带来意外。”李清欢扫了一眼圆润可爱的玲珑玉果，没有明显的厌恶或不赞同的表情在脸上，于是这些话听起来便中规中矩，她一直是个不太对外界有所反应的人，每个队员像清楚樱血连日来的能量波动情况一样清楚这些。
　　“嗯，确实。所以我先用取样器做了分析，再和实验室的数据作比对。”
　　“你把实验室的数据的数据带出来了？”言煜对赵扬帆更是介怀，说来也是奇怪，两人因穆曦微出现的冲突当年人尽皆知，现在表面上却好像只有他还耿耿于怀。只因实在是不满对方这胜利者故作宽容的姿态，无论对方是否真的做出了那些腔调。
　　“啊这……记在脑子里带出来，应该不算违规吧？”那人谦和的笑容，让他无言再刁难，终是妥协尝试了一口，果然沁甜美味，让人振奋了许多。
　　“你是说不同物种的正常能量波动数据你都记住了吗？这怎么可能呢？”夜渊几口吃光了果子，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李清欢的手边。“那个，道长，您还吃吗？”实话说他相当不喜欢跟这位小祖宗一起执行任务，李清弈他尚且不放在眼里，也不是那男人供着的妹妹自己就一定也要毕恭毕敬。而是怎么说修道之人也是他们妖怪的天敌，羚羊未必惧怕幼狮，但与凶猛的雌狮狭路相逢却定要避退三舍，何况他的修为比不上简无寒，而李清欢，比拟雌狮都是小瞧了。
　　还好他们交集甚少，冲突更无，即使这样，在她面前，他亦会禁不住胆战心惊。
　　眼见女人拈起几颗果子丢进嘴里，扫了他一眼，夜渊立刻退了一步。
　　“您慢用，慢用。”
　　也就是他一副芳龄少年的模样，这神态才不至于使人心生尴尬，李清欢无喜恶，而赵扬帆却总忍不住将他当做需格外照顾的学生。即使他们几十年前初见时，对方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在一群不谙世事的学生面前乖戾傲娇，却温驯的总爱现了原形钻进简无寒的怀抱里。
　　“只是记住了一些常用的数据。你喜欢的话，我明天还去摘。”
　　“也……没有特别喜欢……”
　　许是这种“父慈子孝”的场面实在别扭的让人无所适从，言煜率先起身踏上事先定好的侦查路线，他不清楚李清欢渊源，只当她是李清弈的晚辈。且连日来一颗心都飞到了穆曦微处，是队伍里最心不在焉的一位。好在执行部一贯的作风素养还在，不至于因为三心二意酿下大错。
　　言煜算不上失职，夜渊勤恳，李清欢不是乐于指点江山的性子，倒不是无暇兼顾，她一向是能在麻烦缠身时游刃有余的角色，只不过在她漫漫无尽的人生里，大部分人都不过浮光掠影，哪怕是长寿的执行官们，也仅仅是“长寿”罢了。
　　精神的交融是相互的，倾注越多的感情，就越会被这感情吞噬，她深谙此道。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对身边的事物漠不关心，相反，在孑然一身的漫长岁月里，能伴她行走世间的，正是对万物的赏玩打量，打量的久了，便也算得上慧眼识人。不知情的“长辈”称赞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过目不忘，不过是重复的肌肉记忆罢了。只不过如此一来，乐趣便更少了，人也更提不起精神。
　　四人沿不成路的河边湿地缓行，一路释放能量感知零星分布在这片危险地带的樱血气息，月余的探查并没有让扑朔迷离的战场情况有所好转，哪里的能量强些，便往哪里靠近，更多的时候，则能够同时检测到好几处的能量异常波动。他们似乎一直在被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堕妖牵着鼻子走，准确的来说，是制定路线的李清欢，毫无主动权可言。
　　在其他三人眼里，女人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状似无用功的举动，即使这段河边的泥泞小径，已经翻来覆去走了四五回。
　　第三十六次，她想。
　　那位叫兄长挂念的女人，眼光着实是好，她也想。细心且专心，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差事，又有恰到好处的悟性与坚持，若是少些长夜难眠时对月惆怅多多保存体力的话，便更好。哪怕见惯了世事变迁，她也乐意与这样的人合作。
　　夜渊谦卑谨慎，言煜却不那么配合。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申请卫星侦查。”他与穆曦微、李清弈同辈，是建校前就存在的最早一批执行官，对李清欢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天降英才诸多不满由来已久，又碍着她与身边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愿撕破脸，一路走来好不郁闷。
　　夜渊的资历与他不相上下，但却深知自己在这队伍里万万得罪不起的是谁，即使不考虑他们的身份差别，想想女人队长的职责所在，也够他百依百顺了。“这个还是听队长安排吧？”
　　所以言煜根本想不通张封鸿忌惮这些妖怪的原因，也无法理解联合政府执意建立妖怪管理局的初衷。他们视为洪水猛兽的生物，对人类如此卑躬屈膝，何苦再为难这些生存在两个世界夹缝中的可怜同类。“好。”
　　“实时侦查一直都在进行，数据在我这里。如果你对我的工作有意见，反馈给学院就可以了，不用暗示我。”自己还是太好脾气了，李清欢心想，不过好不好脾气实际上没什么所谓，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她没有心力顾及，也不愿顾及。
　　讨了个没趣，剩下的话便全吞到了肚子里。直到赵扬帆再开口质疑，言煜都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在与这女人赌气。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气些什么，或许是因为穆曦微，他的脾气才会更加的让人招架不住。夜渊无法不这么想，也无计可施。
　　其实也远谈不上质疑，四人停下来略作修整的当口，一路来不放过任何实地考察机会的赵扬帆有了匪夷所思的发现，这也是这个连日来一无所获的队伍，第一个看似掌握了先机的动向。
　　“李教授，您看这……”剖开含水量丰富的高大乔木，伴随一股极清冽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翠绿色半透明的枝干肉质中，暴露出一只硕大的裸眼来。感知到了来自外界的光线，上下眼睑剧烈颤了缠，鲜红的瞳孔在强光下缩成细线，淡绯色的眼珠惊惧的转动，打量它视野中的不速之客。
　　下意识猛退了一步，即使实验室中见惯了各式奇特生物标本的赵扬帆，也不免为这超出常识的场面大惊失色。他不过是感应到了电流在不同流体中出现的差异，才叫住了众人，好奇之下剖开树干，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荒诞诡异的共生场景。
　　左手边男人身上流动着瑰丽的紫色电光，右手边男人身上缭绕着澎湃的蓝色火焰，正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连带灼眼的滚烫夕阳，迷蒙的积云瘴气，都成了让夜渊下意识想要退却逃避的妖魔。想来也真是讽刺，一届妖怪之中的佼佼者，竟被同样的妖物吓得失语。
　　李清欢结束手上的动作，缓步行来。
　　还未靠近几人，只伸手凌空轻点夜渊眉心的方向。清冽剑气荡开溽热繁杂，一时间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你入相了。”
　　悚然之余便是自惭形秽，不比自我怀疑的言煜，赵扬帆本身并未被这只眼睛迷惑，但心神不安是一定的。李清欢的法术虽未指向自己，但却荡涤尘埃污垢，将这一片被不洁与怨懑气息沾染的空间都濯洗透彻。他意识到比起这些操纵元素力量的执行官，李家所具有的，也是联合政府视为瑰宝的，神魂无垢，已臻化境，是操纵精神的力量。
　　“唔……”夜渊用力捏了捏睛明穴，视野霎时清晰明快起来。再看那只不安的源头，已然在女人的游丝力量中腐败凋零，只留下一滩飞快挥发掉的浓水。
　　夕阳湮灭，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