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109、孵化器（3）

　　“Is that Lex next to you？Hey Lex！My sweetie……”杰森正在和父母通话，而从小就更偏袒女孩的中年夫妇显然首先注意到的是别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
　　“Oh hey!”女孩反客为主抢过手机来，看得出她的脸上充满了笑意的影子。“Aunt Hydrangea,I miss you so much!How about my uncle？Is he still decorating his garden？”
　　“Still.I think he would like to spend the rest of his life with his plants.”妇人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已经要被挤出画框外了。“So how about you？”
　　“Just so.Learning.Mission……ing.Hahahahaa……”
　　“莱希！你在干嘛？瓶子转到你了诶。”
　　“嗷嗷，给我换个音乐。I need to……I’m sorry……”她不得不与熟悉的家人告别，他们在玩传统的惩罚游戏，瓶口指到的人得拿出些真本事来，或者掏出点小秘密来才能让其他人心满意足。
　　“It’s ok.Just go and have fun.”妇人全无不满，亲切地与她道别。“I bet there are countless people chasing her.She gets more beautiful every time I see her.”和自己的儿子谈起她，也总有些催促与暗示的意味。
　　但杰森太熟悉这种开场白了，熟悉到能够不假思索的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给母亲留机会。“Strange,isn’t it？But her Wellington is still awful.”
　　“Oh!How could you……said that to a girl！”
　　“We are just friends mom.”
　　“Ok.Friends.Take care of yourself and……bye.”女人翻了个白眼，末了又不忘加上一句“Do not talking about girls like that.”
　　应付完母亲的念叨，抬头看见女孩已经在欢呼声中旋转扭动起来。他已几乎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曾是某个探戈大赛的金奖得主，区级，市级还是州际，这有些记不得了。重叠的那些经历太多太细碎，就会使人忘记更加零碎的细节，什么某个派对结束后躺在院子里张望星辰的后半夜和暑假时品尝到的那杯加料满满的怪味饮料，那天看到的是猎户座还是仙女座，玻璃吸管是折断了还是摔碎了。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还在彼此身边，这样的记忆还会再重复成千上万次。
　　他也还会和李渺梧碰杯，告诉举棋不定的少年。
　　“喜欢就冲，冲完再想。”
　　音乐已经换成了莱希要求的提琴协奏曲，瓦莲莉娅露出了稍惊又理所当然的笑容，瓦格纳姐妹都打起了精神，她们不会不清楚这首世界名曲《Por Una Cabeza》该搭配什么样别开生面的舞蹈。高桥悠树与魏沐白自然对此有所见地，高沧是学习速度奇快的妖怪，令人惊奇的是李渺颜似乎也并不陌生，从来不在音乐文学上有兴趣的李渺梧居然也不像他一贯所表现出的那样粗放了。于是对此一窍不通的林妙妙，就有了许多还过得去的老师，以及能把她远远甩在身后的同学。
　　“王杰森，你就干看着么？”
　　金发加之浅棕色的晒后皮肤，这让莱希有种不同于其他女孩的别样魅力，像一块味道辛辣的龙舌兰琥珀糖，大胆、热烈，野性十足并且富有攻击力。人们迷恋猫，迷恋花豹，原因正源于此。它们优雅的行走，迅捷的追逐，凶猛的厮杀，有着漂亮精致如工艺品般的外表和不可侵犯的强大实力。这也是莱希带给无数竞相追逐者的感受，是这支曲子带给聆听者的感受。你注视我，我靠近你，我们旗鼓相当的缠绵又互相伤害，你爱上我，我杀死你。
　　“来了来了，你确定在这种地面上吗？”杰森站起来，踢开女孩脚边的碎石子。将她一把搂住贴紧自己的身体，额头相抵。
　　“别废话了。”莱希小踢腿勾住舞伴的腰臀，没有舞鞋的她踮起脚尖，腿部肌肉绷紧的线条令人痴迷。“Just make me crazy like before.”
　　乐声高潮迭起，探戈和华尔兹稍有类似，都属于摩登舞种，比起激烈的拉丁舞种更多的是你来我往的撩拨与挑逗。莱希选择的乐曲也并不过于欢快，但这对于降低难度没有任何的帮助，在座数位都是国标的外行，只是看个热闹。许久没有磨合过的两人，也没所谓失误一说。呼吸相闻，没有四面八方的舞台灯光，没有裙摆摇曳的衣香鬓影，天旋地转之中唯一能聚焦的也只有彼此熟悉的脸，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从前无所事事的日子里。
　　杰森下意识注意自己的硬底战靴，要是踩到了莱希的脚，那又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战。
　　四个节拍的点缀音后，舞曲进入高潮，男女拥抱着疾风般旋过观众的身侧。松散的发圈被甩掉，发丝旋开飞舞，花与风都想成为这发，而有的人却只为她心动。他们相视着，又错开脸与眼神，即使只是一段即兴的演出，演员们也一丝不苟。
　　女孩交错着腿勾起右脚倾倒，正落进男孩怀里，伴随提琴的滑音与颤音，他们又虚贴着身体势均力敌的缠绵起来，这是极妙极和谐的双人舞。他们所接收到的赞叹与掌声与此前并无不同，只是没有什么厚重的深蓝色幕布落下，亦没有渐弱的追光灯打在某件编织碎钻的贴身舞裙上。
　　可一切又都那么熟悉，额头的温度与腰肢的曲线，熟悉的如同回到幼时常去的音像店，皱纹生了满额的老板却还穿着记忆里那件格纹衫，一眼就认出这位几乎变了面貌的熟客。
　　杰森捡起地上的黑色发圈丢给莱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猛饮一口啤酒。如他所料，这样的往昔，还会重复成千上万次。
　　远观了欢宵许久的卡特琳娜落座时，一曲终了，莱希一边盘起头发，一边盘问被瓶口指到的李渺颜“前女友”所谓如何。经过了连日来的高度紧张搜寻，放松下来的人们往往失去平常的水准，看着半天都没有弄好那一把金发的女孩，安娜塔西亚侧过身体伸出手来。
　　“我帮你呢？”
　　“啊，谢谢……没想到你挺凶…还会弄头发……”抚过头发的手力度合宜，轻轻理顺纠结的长发，编成漂亮的玫瑰型花苞。
　　女孩小小的调整了零星几缕发丝的造型，收回手，笑着纠正。“维尔娜的确会的哦，说实话，她的手艺还比我好。”
　　“……好吧。”莱希无辜的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法真正的分清楚这对双胞胎。只好尴尬的迅速转移话题，言语之间揪着李渺颜不放。“老板就别吊大家胃口啦……”
　　“他不是吊胃口，他是不能未卜先知哈哈哈。”李渺梧毫不客气的在众人面前调侃，把兄长拉下神坛，是他身体力行的革命事业。
　　男孩瞥他一眼，并不屑于回应这种嘲讽，只是平静的开口。“你可以再问一个其他问题。”
　　“Whoo！今天心情不错嘛……”杰森给莱希比眼色，示意她搞点大事情，后者也不愧是和他从小到大的损友，在这方面堪称完美僚机。
　　“好吧好吧，还有个小问题。这可是替最佳负重选手，难以启齿的高桥同学问的哦。老板你怎么总盯着我们卡卡看啊，卡卡还被你指挥来指挥去的。Someone will be distressed.”女孩笑得鬼马，眼神不住的在李渺颜与卡特琳娜身上来回徘徊。
　　其实不仅仅是她，在座其他人虽不至于如此直白的问出来，但心里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方是同级领军人物的另眼相待，一方是上两届现在依然稳居学院风云人物榜首的特殊关照，不由得让人既羡慕她的好运气又隐隐为她捏了一把汗。
　　不同于忽然被扯到话题里来还需要些反应时间的卡特琳娜，和好脾气笑着的高桥悠树，李渺颜的反应丝毫不近人情。
　　“有些事，不需要理由。”鲜明的具有个人特色的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并不符合许多人的心理预期。那自然了，李渺颜其人，一周168个小时，挤满课程、实验安排，学生会组织会议、社团会议、规划会议、校园学生代表对外会议，个人时间所剩无几。如果有急事寻找，他倒是有求必应，即使子夜凌晨也会接起加急电话，只是回应的方式往往不会如你所愿。如果铁了心要和他见上一面，你总能在教室、教研室、实验室、图书馆、对外会议室之中或者之间的路上找到他，只是偶遇时机格外精妙。
　　在侦测设备尚未落地时，某个一头热血一定要当着本人的面坦白心迹的女孩，曾贿赂了十来个眼疾手快的朋友请求他们在这之中的某条道路上长期驻守，两个月以来一无所获之后才无奈放弃。后来得知某人无数次从头顶御剑而过，从不曾低头扫视自己重复无数次的轨迹，更别说为谁驻足。捶胸顿足之余，也只能感慨斯人非池中之鱼，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身。
　　抛开他被安排满了的个人时间，他本人自然也从不对那些年轻人们热衷的生活方式有半分流连。似乎所有私人社交的开端与结束都与他外向而喜好人间烟火的弟弟密不可分，其余，便只剩下了疏离。诚然，这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难以自拔的人，既孤独又强大，无可与人分享或需给予，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精彩纷呈了。
　　这么一个极清冷于外，极热烈于内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将目光投向别人，将注意力转向除他世界外的地方，持续性的、滴水不漏的观察、照顾、接触、打量，这如何不让我们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旁观者兴致盎然。
　　尤其是，有了他的亲口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