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二十立青

58、第五十八章 不等无遗亦有憾

　　阿初看着寒令，施礼道：“令公子！”

　　寒令看着冰冰有礼，谦逊真诚的阿初，也礼貌地做了回应。

　　阿初托着魂识记忆，伸着手道：“圣君放心，我无害君之意。”

　　这些年，若阿初有心加害，迟玺也是防不胜防，既然安分地跟了迟玺多年，阿初必定是没有害人之心的。

　　寒令在心底说道：‘放心，我在，可读。’

　　迟玺看着阿初道：“我信你。”接着便收了魂识，正要查探，山门异动，迟玺和寒令对望一眼，起了疑。

　　阿初道：“他们来阻我了。”

　　迟玺疑惑道：“他们？”

　　阿初坦诚道：“分身。”

　　说完，阿初便往殿外走去。迟玺和寒令并未阻他，而是跟着他前去。

　　璃山山门处，站着三个人，当初被寒令救下的孩子便在其中，虽已长大，但眉目未变，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满脸戾气的中年男子。

　　寒令散开气场，护着迟玺，也赶远了想要围观的人群。

　　那男子一看见阿初就骂道：“怂包，让你杀了他你下不了手，让你守着他探点消息你还守上瘾了，你要不是本身，老子早就砍死你了。”

　　那个孩子戾气更重：“就算死，我也不会倚靠他人，你做废物就算了，别害我们。”

　　女人扭扭捏捏，搔首弄姿，也没好气道：“就是，就你那一点点善良，还真指望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给你炼肉身啊。”

　　她嘴里的不男不女，说的是迟玺。只因为迟玺是从男儿身变回的女儿身，所以她才刻意挖苦，话里藏刀。

　　寒令没有丝毫犹豫，在她把话说出口时，便手起剑落取了那个女人的性命。迟玺不可思议地看了寒令一眼，感觉他反应有些过了。寒令并未解释，已经收了星辰剑，正了身。其实迟玺并未生气，这样的话，本就是毫无实质性伤害的，她没必要在意。

　　但偏偏迟玺是寒令逆鳞，他寒令捧在心尖上的人，岂容别人亵渎。

　　男子立马大喊：“看到了吧，人家毫不留情，你还信他？一起杀了他们！”

　　迟玺魂力迁出，定住那个男人和孩子，问阿初道：“怎么回事？你们还吵架？他们不受你控制吗？”

　　阿初看了一眼已经死掉的女人，没有多言，他知道迟玺和寒令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特别是为了对方。当初迟玺为寒令报仇时一剑覆灭陈家，如今寒令也因为一句话，毫不留情面。

　　不过阿初也清楚，他们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垂了眸子，黯然道：“圣君看完就知道了。”

　　寒令提醒道：“先回青云殿。”

　　迟玺点点头，用魂力控制着男人和孩子，回了青云殿。

　　寒令守着他们，迟玺可以放心探查，便唤出那一缕魂识记忆，解读起来。

　　此时，青宇四处，蛊兽开始作乱，但竟也有蛊兽与之抗衡。

　　........阿初记忆........

　　记忆一入脑海，便是印入心底的痛，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传来。满眼黑暗，感知脆弱，那痛却是刻骨。挣扎片刻，终于可以喊出声了，入耳却是撕心裂肺的婴孩哭声，直到声音沙哑，意识模糊，昏死过去才算结束。

　　并未消停多久，这种感觉又重复了一次，满眼黑暗，刻骨疼痛，无力，哭泣。

　　重复无数次后，终于见到一丝昏暗至极的光。抬起手发现入眼的两只手都没有皮肤，只有血淋淋的肉，猩红恐怖。怪不得会有无尽的疼痛传来。他再次哭泣，嘶吼，用尽所有力气后昏迷。

　　仿佛过了很多年的时间，他一直重复在昏死与痛苦中。

　　终于，他的手长出了皮肤，他有了触感，他能站起来了，走到溪水边，倒影里，便能看见七八岁的阿初那稚嫩的脸。

　　这时有个男人走了过来，让他练剑，让他炼魂术功法。男人说道：“你叫阿初，希望你能如初升的太阳，遍及青宇的每一寸土地。”

　　男子竟控制了阿初多年，不让阿初有清醒的意识，等着肉身渐渐长成。

　　偶尔，男人会给他讲一些故事，教他一些道理。

　　但只要阿初有一件事没做好，男人就会毫不犹豫在阿初身上砍上几剑，再看着伤口慢慢愈合。

　　每一次，阿初都疼得胆颤。

　　男子说：“你只有学会操控他们，才不会受这皮肉之苦。

　　阿初开始专心练功，他所承受的痛苦早已练就他惊人的魂力，精进很快，他慢慢可以控制周围的小动物了。

　　男人时好时坏，会给他带好吃的，奖励他。也会迁怒于他，伤他骂他。阿初心底有很多声音，有时会说‘谢谢’，有时会说‘杀了他’。

　　有一次，阿初看到男子跪在两个土堆前，跪了很久。土堆前有两个木桩，一块木桩写着‘吾爱’，另一个写着‘吾妻’。

　　阿初并不懂那是什么，但每次男人长跪过后，就会对阿初特别好，或是特别坏。

　　男人不停地逼阿初练习，强迫他剥离养灵蛊蛊虫，让他控制越来越多的蛊兽，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男人说：“你要学会享受这份痛苦。”

　　阿初心底的声音喊道：“让他来享受这份痛苦。”

　　阿初念着男人的好，忍着没动手。

　　终于有一天，男人再次砍了阿初一剑，骂他，边骂，边砍，一剑又一剑，落在身上。阿初怒了，操控一头蛊兽把男人撕得粉碎。

　　男人临死前的惊恐与无助看得阿初心疼，他又想寻回他，便收了男人的魂灵，寄于体内。

　　男人死了，阿初想离开，漫无目的的到处走，看见那两个土堆摆得整整齐齐，好奇心起，控制蛊兽把土堆扒开了。里面是人的骨头，还有一些包装的很完整的书籍。

　　阿初看到了养灵蛊的记录，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东西。然后看到脱离之法，便是魂灵剥离，重塑肉身。也知道了乾坤鼎能炼化肉身。

　　他来到村落，开始跟人们一起生活，学习他们的生活方法。打探有关乾坤鼎的消息。

　　有一天，他被欺负了，一个陌生的人，用着冠冕堂皇的借口。

　　于是他便像控制蛊兽一般，侵占了他的身体。体内的声音争先恐后，都想去控制这俱肉身，一个声音争赢了，浸到了那俱□□中。迟玺看清，这便是当初在幽都被杀的哪俱养灵蛊肉身。此时肉身穿的，是苍幕派的外门门徒服饰。

　　想必是还没正式加入，怪不得王焱焕说有几分印象却又没人认识。

　　声音离开后，阿初感觉好多了，少了很多聒噪。于是他侵占了一个又一个惹到他的肉身，分出去越来越多的魂灵。

　　分出去的，都是不好的情绪生出的魂灵，最终，阿初只留下了最纯真的魂灵，养着阿初这俱本身。但那时，阿初并不懂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对错，只是留下的魂灵让阿初安心罢了。

　　终于，心底再也没有声音吵闹了，阿初静了下来。他可以安静睡觉，安静吃饭。那些分身不受他控制，他也什么都不想管。

　　分身却不得安宁，谋划着要覆灭青宇，控制所有人。那些阿初带出来的书被他们翻得都烂了。

　　迟云在幽都为心爱男子炼化肉身一事被分身在街上无意听到，于是几个分身合作，进了黑山谷，控制了很多蛊兽。

　　炼化蛊兽时，肉身的消耗让所有分身痛苦，但没有一个分身愿意放弃。阿初发现，分身独自炼化的蛊兽，也根本不受阿初控制。不过阿初不懂什么人情、道义，也没阻止过他们。

　　终于攻上了幽都，浸占罗兰。没有找到乾坤鼎，但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书，有的分身负责训练养灵蛊，有的分身负责寻找资料，阿初也极力寻找着乾坤鼎。因为他想要一具肉身，一俱不会被虫子蚀咬的肉身。

　　后来，他们发现星辰剑和乾坤鼎遥相呼应，只要拿到星辰剑，便能寻出乾坤鼎。于是，他们经过重重谋划，终于在璃山遍布养灵蛊，一夜之间，迟家沉寂，可是璃山竟然封山了。拿不到星辰剑，只能找找逃出的那两个人。

　　苦寻六年，养灵蛊的蛊兽已经遍布青宇。

　　这时，有分身提议，把方家灭了，便有可能引出迟家的人。为什么选择方家呢，因为方家游历的弟子曾在黑山谷外围杀了几只他们辛苦培养的蛊兽。

　　至此，一切都对上了。

　　随后迟玺带着寒令杀上幽都，露了星辰剑和乾坤鼎，引得第一俱肉身的追杀。两败俱伤，伤亡惨重，阿初很心疼，第一次想杀了迟玺。可此时的璃山，没人能上去。

　　阿初只能暗中跟着出山的寒令，想找找线索，寒令的行动，被阿初窥探，他看见寒令每次离山时毅然又不舍的眼神，看寒令游历四方，收养门徒，帮助众生，正义、谦逊。他在寒令身上，学到了情义。

　　后来迟玺统领青宇，阿初鼓动分身杀上苍幕派，这是男人唯一指派给阿初的任务。然后阿初借用自己‘消息灵通’的优点，趁机入了迟家。

　　现在想来，当初‘武功平平，没有家人’的阿初，怎么知道及时给迟玺报信呢。若他本来在佛山，不应该知道月城的变故。若他本来在月城，就不应该知道禅云门和佛山的变故。只是那时候，迟玺没有想到这一点罢了。

　　其他分身都有戾气，只有阿初本身，是单纯正直的魂灵，更何况寒令的魂力不如阿初，并未探出什么异常，所以阿初顺利入了迟家。

　　阿初是知道心魂一事的，他想看看，这种把命放到另一个人身上的人，最后会怎样。他更想看看，那个被人用命守护的迟玺，最后会怎样。

　　住在一起久了，阿初感受到了璃山的温暖，寒令的谦逊，迟玺的洒脱。他发现自己舍不得破坏这一切。

　　陈家找到了黑山谷的分身，献计合作。阿初此时还不果断，任由分身与陈志合作。他心里还没有要救谁或者保护谁的想法。

　　后来杨志攻上璃山，一剑刺向阿初，阿初当时惊慌极了，以为自己走完这一遭，岂知迟玺拼着重伤挡下了一剑。文柏竟也因为他璃山门徒的身份，毫不犹豫推开他，护着他。

　　阿初震惊了很久，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分身以外的身体来救自己，护自己。

　　但那时分身已和陈志商量好，灭了迟玺，为他们炼化肉身，阿初没法阻止。

　　后来迟玺要入青冥，阿初跟去，看到迟战差点杀了迟玺，为了还他救自己一命之举，他推了迟玺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迟玺死了。冥冥中，阿初懂得了保护和付出的意义。

　　随后，迟玺怒回青宇，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他竟然看见迟玺选择随寒令而去，那一刻，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阻止分身帮着陈家杀了令。

　　随着这些经历，阿初懂了情义，懂了道理，也懂了自己所犯下的错，更知道为何人会舍不得另一个人死去。

　　看迟云和雪彤唤了三个月都没有唤醒迟玺，阿初偷偷用功，助了雪彤一把，迟玺终于醒来。

　　怪不得迟云都唤不回来的迟玺，能被魂力低很多的雪彤唤醒。

　　再后来，寻魂台，阿初一心帮助迟玺，甚至在迟玺不懂的时候借着讨论功法的名义去提点迟玺，赎自己犯下的罪。

　　分身有意相阻，都被阿初以死相逼，遣退了。有了阿初的威胁，所有分身也都安分守己，不再作乱。

　　终于寒令醒了，阿初以为事情基本结束了，他没有仇人，也没有怨恨，只想就这样一直安稳的生活。分身也在他的警告下，各自藏匿，没有一点惹是生非。

　　可迟玺知道了养灵蛊未灭，开始寻找线索，让阿初听到了萧家的事情，听到自己杀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总也在羡慕的，以为自己没有的‘父亲’。

　　阿初痛心，若是没有萧家从中作梗，父亲会是苍幕派的掌门，自己会是公子，前景美好，衣食无忧。苍幕派犯的错，远不及萧家，所以，他恨萧家，于是萧家连夜被焚。

　　让他意外的是，迟玺等人站在萧家门口看了几眼，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就在刚才，迟玺让阿初唤人来探查，阿初以为自己要暴露了，让分身做好接应的准备。可迟玺毫不掩饰的信任让阿初愧疚，迟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信任阿初，并对阿初好的人。看多了生离死别，尝尽了酸甜苦辣，阿初对迟玺，莫名的信任，因为信任，便不想再抗衡。所以，阿初终于坦白了一切。

　　可阿初一坦白，分身们不乐意了，纷纷抗衡，宁愿决一死战，同归于尽。这才闹得青宇不得安宁。

　　迟玺看完，心里有些沉重。又传给寒令看了一遍。这是魂识记忆，做不了假。所以可以确定，这就是整件事大致的经过。

　　也可以确定，分身是与陈家设计杀了寒令的人，阿初是助力救活迟玺，帮助迟玺复活寒令的人。

　　好也是他，坏也是他。

　　知道了经过，迟玺根本恨不起来，说到底，阿初也是牺牲品，误入歧途罢了。若是萧烁对阿初没有那份好，阿初杀了萧烁后不生出那份不舍与愧疚，让阿初冷血到底，想必青宇众生便是在劫难逃。偏偏阿初有那份善念，念着所有的好。

　　寒令在心底道：‘他的意识在长期痛苦中分裂了。看上去是一个人，其实他心底住着‘很多人’，刚好他是养灵蛊，所以可以把不同的魂灵分派到不同的养灵蛊分身上。他的魂灵，明明是一个整体，却能各自独立。所结仇怨，他现在的意识只能算一个参与者。但他救了你，是真实的。’

　　迟玺在心底回道：‘我知道。’

　　此时山外已经大乱，阿初木然道：“全出动了。”

　　迟玺问道：“怎么回事？还有多少分身？”

　　阿初：“一共十七个。刚才令公子杀的那俱，也已经活过来了，不过是重新找一个身体而已，他们是不死的，也不完全受我控制，我们之间魂灵互通，却又各自独立。人身上的养灵蛊我可以控制，他们训练的蛊兽，却不归我管控。”

　　只知道养灵蛊魂力强大，却没想到不止强大，而且是各自强大。

　　迟玺：“他们要干嘛？”

　　阿初：“威胁你？”

　　寒令紧张道：“如何威胁？”

　　阿初：“十七个分身，带着无数蛊兽，分布青宇各地，用千万众生的生死，换十七俱真实的肉身。”

　　迟玺毫不犹豫回道：“我答应。”

　　阿初听完，低下了头。

　　迟玺又道：“你如何选择？”

　　阿初：“我可以选吗？”

　　迟玺：“可以~~”

　　阿初很感动，但他并未说话。

　　他很清楚，他没得选。

　　沉默片刻，阿初向迟玺坦白道：“十七个分身，十七种人格，训练了十多年的养灵蛊。青宇，今晚可能要血流成河。”

　　迟玺坚决又坚定地重复道：“我答应炼肉身，让他们停下。”

　　阿初道：“圣君觉得他们能安分吗？就算杀了所有蛊兽，不过一两年，他们便能颠覆青宇，荼毒苍生。一旦拥有肉身，他们便是真正的独立。再也不需要我，也不再受我牵制。如今的平静，都是因为我罢了。”

　　若是真给了他们肉身，怕是后患无穷，他们可没有阿初的善良，是实实在在的恶灵。这正是阿初最难选择的地方。

　　迟玺正沉重，阿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急道：“他们知我心意，已经暴乱了。若不阻止他们，青宇上的普通生灵撑不过三天。”

　　迟玺震惊得不得了，这养灵蛊的杀伤力，竟能如此可怕！！急道：“我先开启璃山大阵。”

　　说完急急冲到流云殿秘洞，启动了阵法。

　　璃山，金光阵阵，雾气缭绕，算是有了一个安全的场所。

　　随后，迟玺、寒令带着阿初来到山门外，山门外只有五个分身，迟玺问道：“还有些在何处？”

　　阿初道：“青宇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