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二十立青

39、第三十九章 最是难平不知意

　　杨帆本以为自己中了蛊毒，再帮迟玺挡掉暗箭必死无疑，算是赎罪吧，至少能让迟玺不恨自己，或能减轻几分罪责也是好的，可竟然没死。算来，自己的确是一个该死的人啊。

　　苟娇递给杨帆一杯温水，杨帆转过头，没有接。脸上已有泪珠滚落，停了半晌，用干涉嘶哑的声音木然地说道：“你不该救我。”

　　苟娇哑然。此刻的杨帆在她面前毫不掩饰悲伤与失意，没有半分平日里的样子。

　　意识到他很难过那个坎了，苟娇心疼不已，用手轻轻抹了杨帆脸上的泪痕，俯身抱住他，声音柔和地说道：“你若不在了，我怎么办？”

　　杨帆回神，用力环住苟娇的身子，失声痛哭起来。他和杨术的轮番造次，使得迟玺重伤难行，几入险境，更是害得寒令落入敌手，身死魂亡~

　　一直以来，‘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曾扬言看淡一切的杨帆，此刻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若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毫不犹豫替寒令去死吧。

　　迟云在屋外听着苟娇和杨帆的对话，默默转身，遣退了屋外的众人，自己也退了出来。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迟玺。杨帆都难过这个坎，迟玺可想而知。当时迟玺眼底的血红和神色中的决然她可是看在眼里。

　　这几天，苟娇已经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迟云。寒令对迟玺如何用心，迟玺对寒令如何依赖，她都已经了然。

　　迟云清楚：那一刻，他应该是想随他而去的........

　　苟娇已经在迟玺身上做过‘实验’了，银针刺过的地方，伤痕并未像以前一样减退七分。这种现象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寒令收回了心魂，二是寒令已经身陨。寒令是不可能在这时候收回心魂的，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这个可能，是迟玺和杨帆都无法接受的。

　　身上的伤，得到救治后愈合起来很容易，但心底的伤，却是无法治愈，最为致命的。

　　杨帆在床上躺了三日，苟娇也陪了他三日。他终于是啃喝一口水，吃一口菜了。

　　杨帆有苟娇陪着，情绪可以得到缓和，哭过痛过还能回过神来面对现实。可迟玺呢，众人根本不敢让他醒来。他的心智苟娇很清楚，若是醒来，肯定是不愿苟活的，所以苟娇用银针封了迟玺的意识，让他保持在昏迷的状态中，至少让他的伤势可以痊愈。

　　沉重的日子，分外漫长。

　　杨帆恢复到可以起身后，在苟娇的搀扶下踏出房门，来到迟云面前跪下，双眼含泪，沉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迟云很是动容，扶起杨帆，回道：“事已至此，帮玺儿度过心劫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杨帆点点头，看着迟云，轻声道：“怪不得吃席知道山洞里的舅舅是假的，原来迟家的舅舅竟不是男身。”

　　迟云回道：“迟家有个不被外人熟知的家规：父母的兄弟姐妹一律称呼‘舅舅’，这个称谓在外人面前从未显露，所以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比如迟云，在家里迟玺会称呼她舅舅，在正式场合，迟玺得叫她在迟家的称号。称号莫非就是家主、将军、主事，少事等等，叫起来颇为见外~迟家一直以来情义至上，所以迟家是有两种称呼方式的。

　　杨帆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陈清逸为扰乱吃席，说是□□的这一切，吃席一眼看穿是陈清逸在挑拨离间，还说‘谢谢他替令澄清了罪名’，想必令肯定是知道这个典故的。”

　　寒令当然知道。当初在秘洞之中，迟玺就给了他‘家族典故’，里面清清楚楚说明了迟家的称谓缘由，寒令也知道迟玺的这个舅舅乃是女人，所以若真是寒令策划的那一切，断不可能找个男人来冒充舅舅。

　　迟云垂目，看着屋里还在昏睡的迟玺，语气温和地说道：“若是我在，他应该还是一个孩子。”

　　杨帆道：“对了，战怎么样了？”

　　迟云回道：“已经葬了。”

　　杨帆的眼神再次暗淡起来：“那可是吃席的二哥，吃席该怎么............”话至此，杨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迟云摇摇头，说道：“只怪我毫不知情。”

　　这件事，似乎所有人都陷入自责之中~~

　　................

　　迟玺的意识本无生存之意，几度消散都被迟云护下了。迟云也是强大的魂术修炼者，护全迟玺的魂灵不在话下，难就难在迟玺毫无生机，自己不想活，又怎能有转机。

　　如今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就剩心伤了！

　　“我入玺儿魂识唤醒他，倘若他神志散乱，娇儿就继续封他意识，我会慢慢劝诫。倘若他有一线生意，娇儿和彤儿便做好他醒来后的安抚工作。彤儿，他认你这个姐姐，你一定好好把握。若他醒来有失控之向~”说到此，迟云转头看向皓月，继续道：“就打晕他。”迟云端坐在迟玺身边，说话的语气亲和温柔，跟出现在断崖时的果断铿锵判若两人。

　　皓月轻轻一点头，提醒道：“注意时辰~”

　　迟云点点头，表示明了。

　　皓月起身立于迟云身侧。他与迟云，从来就无需多言。

　　苟娇和雪彤也点了点头，围在迟玺身周。

　　迟云闭上眼，以魂探路，浸入迟玺的意识之中。迟玺的意识里，全无半分生气，凄凉而悲观。整个意识都被死亡浸满。纵使迟云魂识强大，在迟玺的意识里也待得煎熬。

　　寻了很久，难觅魂息，时辰到了，迟云不得不退出来。

　　待恢复了魂力，迟云又一次进入迟玺的意识~

　　一次又一次....

　　迟云终于聚到一分有意识的魂灵。

　　“他一心护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迟云用魂识把声音扩散开，她知道迟玺能听到。

　　等待片刻，全无半点反应。迟云继续道：“你若就此消寂，岂不废了他的良苦用心。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听到这句话，迟玺有了反应，意识聚集起来，迟玺的模样出现在迟云眼前。

　　迟云松了一口气，轻声唤道：“玺儿~~”

　　“舅舅~~”迟玺轻唤了一声，继续道：“亲者都没了，仇者岂有活着的道理。是吗？”

　　迟云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安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不会放过陈家的。但首先，我要你好好活着，令公子的尸骨还在陈家呢。”

　　“谢谢舅舅，我不会这样死掉的。”迟玺嘴角，又显出了那一丝邪魅。

　　迟云抓住迟玺的肩，再次唤了一声：“玺儿~”

　　迟玺抬头看着迟云，眼底的血红清晰可见。

　　“玺儿，你可知心魂的意义？”迟云说道。

　　“何意？”迟玺眼底的血色退了两分。

　　果然只有寒令能让他保持清醒。

　　迟云道：“心魂之力，心之所系，情之所钟，生死一命。他是用命护着你的，你对他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可你知道他为何如此对你吗？”

　　迟玺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迟云浅笑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们的玺儿，其实是个女儿心呢。若不是你冲破封印一心复仇成了男身，我们玺儿是应该嫁给令公子的。”

　　迟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迟云，一时无话可说。魂境之中的自己的确是女儿身。难道令一直守护的，是当初那个小九？他对自己不是感恩，不是还债，不是知己，而是爱？

　　而他爱的，不是迟玺，而是小九。‘如果有一天，我保护的东西失去了我，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地照顾她。’寒令酒后说的话出现在迟玺耳畔。这一刻，迟玺才真正明白了寒令这句话的意义。也明白寒令为何会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他叫我替他照顾好她！”迟玺生硬地说道。

　　这下轮到迟云莫名了。

　　“我不是他用命护着的人，他护的，是我心底的小九。”迟玺哼笑一声，眼里趟出了泪，继续道：“令早就想到他可能会因我消亡，所以早早就让我答应他：‘如果有一天，令保护的东西失去了令，我迟玺一定要代替令好好地照顾她。’他保护的是小九！现在，小九失去令了，我身为迟玺，也要保护好小九。而保护好小九，迟玺就得好好活着...”说到这，迟玺已经泪如雨下，几度哽咽。

　　迟云听得明白，心里更是感动。寒令对迟玺的守护，半点不比当初的迟云对皓月差。他甚至已经为迟玺种下防顾，就算寒令因为迟玺身亡，也让迟玺有活下去的牵绊。

　　迟云眼底也浸了泪，她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为爱也可不顾一切。此番寒令的作为，她能体会，更感动不已。“那玺儿应该说到做到啊~！你要好好地，替令照顾好小九哦~”

　　“可我却不能替小九爱他~~~”这是迟玺心底的意难平。

　　他懂了寒令的心意，也知道令对小九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么多年，寒令付出得毫无保留，可身为迟玺，他似乎什么都没为寒令做过。一直享受着他的迁就，他的守护，不停地使唤他，利用他，伤害他。

　　迟云一时无言，的确，身为迟玺，心底藏着小九，小九虽存在，却不能正大光明的为寒令付出一二。

　　‘我不能替她爱他，但我能替他报仇。’这句话迟玺没有说出来，却印在了心里。他要寻回寒令的尸骨，大仇也是非报不可的。

　　“我们出去吧！”迟玺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冷静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很多。看上去，并无异常。

　　迟云有些不放心，但看迟玺似乎想通了什么，便点点头，率先收回了魂识。

　　床上的迟玺睁开眼，盯着入眼的青色，恍惚间还以为已经回了璃山。

　　“弟弟~~”雪彤温柔地唤了一声，充满关切。

　　迟玺转眼看了雪彤一眼，轻声回道：“我没事。”眼底平静，语气亲和。

　　看迟玺的反应，众人松了一口气。苟娇取掉封印迟玺力量的银针，雪彤扶起迟玺，让他喝了些温水。

　　随着银针的抽离，迟玺感觉自己的力量逐渐回升。喝了几口水，舒适了些许。众人见了，都松了一口气。

　　崽崽见迟玺醒了，扑进迟玺怀里，迟玺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蹭上迟玺肩头，抬起一只爪子，毛茸茸的抓尖似有魂灵飘动。

　　迟云本来放松的心情一下紧张起来，伸手去阻止崽崽，可崽崽已经先她一步把残留的魂灵印入迟玺眉心。

　　迟云赶紧叫道：“快封住他！”崽崽身上残留的魂灵，不用想也知道是迟战的。而迟战留下的，绝不可能是好的记忆，肯定是为了告诉迟玺真相，而留下的他的经历。他经历了什么？不言而喻。

　　可自从魂灵之力浸入脑海，迟玺的身上就起了杀气。本就意难平的他，顷刻之间，剑气围绕，杀气四溢，众人被逼得退开数米，别说扎银针了，连身都近不了。

　　迟云和皓月联手一试也无功而返。

　　迟玺看到了什么？

　　......迟战记忆.......

　　打骂之声传来，身着破烂的迟战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没有半分魄力，也没有任何关于自己身世的记忆。仿佛生来，就一直是一个流浪者，辛辛苦苦只为活着。不断有拳头和脚落在他身上。那些人发泄够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泼一盆冷水在迟战身上。

　　本就穿得破烂，又无半点功法，这一盆冷水下来，他怎么受得了。哆哆嗦嗦的爬到一个墙角，想要减轻风雪的侵扰，却被主人家闲脏，连踢带踹打了好远。

　　一身伤痛，饥寒交迫。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村外，这里草木茂盛，躲在草丛里似乎暖和一些。他真的倦了，眼皮再也抬不起来，活着似乎只为受苦，也许就这样死了，也比挨饿受冻的好。他安心地闭上眼睛，这一觉，他并未打算醒来。

　　迷糊中，一股强劲的力量传来，本已没有知觉的四肢和心跳逐渐有力。迟战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衣着华贵，满脸高傲之人。迟战并不认识，但迟玺认识，此人正是陈志。

　　陈志扫视着迟战，出声道：“本是清奇骨骼，怎流落至此？你可愿追随于我？”

　　迟战心想，跟着眼前的大人物，就可以吃饱饭、穿暖衣了。于是，木然的点点头。

　　陈志身后走出两人，托着迟战上了马。待迟战再次醒来，已在楠山之上。

　　陈志要求他有所上进才能留在陈家，迟战每日辛苦训练，功法进步神速。陈志用陈家功法觉醒了迟战身上的封印之力，骗迟战说这是他传给迟战的。

　　看到这，迟玺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身上的力量只剩不到一半。

　　迟战从备受欺压的‘流浪者’变成了陈家‘备受敬仰’的陈启将军，心里对陈志的感激不言而喻。

　　迟家印在骨血里的忠义，让陈启对陈志忠心耿耿，陈志派给陈启的任务，就是保护好陈家继承人--陈清逸。

　　陈清逸带着陈启大杀四方，收割了不少小家族。为了‘斩草除根’甚至妇孺孩童都未曾放过。陈启心知陈清逸讨伐这些家族的借口有多么冠冕堂皇，全都是些欲加之罪。可出于对陈志的忠心，他毅然听了陈清逸的所有使唤。

　　几年后，陈启身上戾气横生，内心早已麻木。手起刀落成了日常，什么哭声喊声都能屏蔽在外，对几个月的婴孩也无半点留情。

　　画风一转，画面里迟玺出场了。那是收回禅云门的那天。陈启看着迟玺，心里有些波动，但多年的麻木情绪压制了他其他的想法。

　　随后，便是黑山谷一行，陈启配合陈清逸启动阵法准备困死迟玺。他捡星辰剑的画面印入迟玺脑海。陈清逸的表情也被如今的迟玺看得清楚。

　　‘原来一开始，陈清逸留在自己身边，就没有半分真心。’

　　......黑山谷回来后.....

　　陈家清心堂内，陈志交给陈启一枚通体鎏金黑的戒指。

　　看陈启接过，陈志道：“这枚灵戒乃是璃山山体内的灵石打造，里面已经注入迟玺的心血，你带上它可以自由进入璃山而不被迟玺发觉。带上他，你就是迟玺。不管是璃山，还是星辰剑都不会抗拒你。”

　　迟玺看到此，内心愤怒不已。陈家就这样一步一步骗着迟战，利用着迟战。哪有什么璃山灵石，哪有什么迟玺之血。可这些，对迟战来说无从得知。

　　画面中陈启双膝跪地，拱手道：“如此重要之物，陈启岂敢收。”

　　陈志坐于茶案，轻抿一口茶，淡淡的道：“你虽是我救回来的流浪人，但这些年你对陈家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早已把你视如己出，当亲生儿子一般。你跟清逸情同手足，对我来说是好事。清逸身份特殊，不便出入，你便是除了清逸外，我最信任的人，交给你，我很放心。”

　　陈启被陈清逸的一番话感动得不行。要不是陈志，估计自己已经被乱棍打死，野狗食尸了！他动容道：“这辈子有幸遇到家主，是我陈启三生有幸。”

　　陈志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你若是愿意，以后也不用叫我家主。我，愿意认你这个义子。”

　　陈启给陈志磕了一个响头，庄重地叫了一声：“义父~”再次磕头道：“孩子拜见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