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他身残志坚[重生]》猫味葡萄皮

11、小青

　　顺着那一点暗沉到发黑的红，温珣四下一探，果然又发现了其他几处藏在层层尸骨堆中，难见天日的暗色。
　　他从树上跃下，消瘦单薄的黑色身影于尸山尸海中自由穿梭，有如一只桀骜的黑鹰。他分明闭着眼，一来一去却比眼明之人还信手拈来。

　　碎骨被踏过的脆响声接连响起，柳怀依旧孤身长立于枯树上，摇着扇子远远看着那人忙活。虽一语不发，一双乌黑深沉的瞳仁中却有莫名的情绪翻涌而过。
　　尸海中信步而去，滴血不沾身——让他回想起来很多年前，也有一道这样的身影，跨过比这里还要脏污百倍的血尸河，把他从万丈深渊中一手拉了出去。

　　只不过当时那人风光无限，他手握浮光跃金的神兵利剑，头上戴着镶嵌琳琅玉石的纯金发冠；穿一身白璧无瑕的锦衣，玉带缠腰，连衣袖边都是金线绣成的。
　　也不知道如今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未染尘埃，或者只是被那一身黑衣遮盖住了，就算打断骨头流出血也不会被人瞧出端倪。

　　温珣没察觉到柳怀的眼神，他潇洒来去间倒是真潇洒，有他额间这只无形的天眼金睛相助，看破了所有浮于外表的障碍物，把小鬼的尸身找全并非难事，只是费些体力罢了。
　　也就这点体力……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他的腰间还在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撞断了哪一根骨头，他外表看似身法轻巧，实则正咬着牙努力不让脖颈上的冷汗滑下。

　　后院边角处的尸骨堆上，温珣弯腰刨开脚下的碎骨头，从中挑捡起了最后一片颜色暗沉的小骨，看起来属于头部的某一处。这就算把小鬼头的尸身都收齐了，其实全部加起来也就小小一兜，正好够温珣抱个满怀。
　　温珣这才睁开双眼，满目的血红瞬间消退，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阴森沉寂的尸山。

　　他看着怀里零碎的骨头，手感轻得吓人，确实还是个没长成的半大孩子。也不知命中受过怎样的苦，夭折后未得安息，又途径了百年的风霜，最后被人藏尸在了这样的地方。
　　温珣小心的兜着怀中的碎骨，回到了古井边，他脱下外衣将碎骨包好系紧，从腰间取下收魂的酒葫芦，冲树上的柳怀扬了扬手：“劳柳仙师大驾，施个术把这些造孽的东西都送走吧，尘归尘土归土，此番事了，我也好早点回去睡大觉。”

　　树上枯叶被摇下几片，柳怀飘然落地，接过温珣手里的葫芦，笑道：“阴庄一破，罗府是住不得了。我总还需在望九泉留几日收拾罗府的破烂摊子，不知道待在下出手平了此处之乱，温兄能否赏脸给我个落脚之处？”
　　“包在我身上！你要求别的我多半有心无力，这找地方住你可问对人了。”温珣在心里把青楼的结构回忆了一遍，上上下下总还是有十余间客房的，他笑得不怀好意：“不仅落脚之地给你解决了，想要什么姑娘小倌作陪都不是难事！”

　　柳怀把手中挽流萤一收，笑眼从温珣脸上缓缓扫过：“是吗？那就提前谢过温公子了。”
　　温珣被他这一眼看得怪不是滋味，下意识偏开了头。心道你们仙门中人不该禁欲戒色吗，怎么听到他打趣的一句要姑娘作陪，不但不急着拒绝，还笑得如此开怀。
　　真是世道变换，人心不古啊！

　　酒葫芦身上有温珣以血点成的禁制，柳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点已经融进了葫芦的血印，一道柔和的银光跟着他的手指从上面流过，再转眼血印就消失不见了。
　　柳怀运转灵气，将酒葫芦推往了尸山中央的半空上，反手用挽流萤划出一道弧光，酒葫芦自中间开始徐徐裂口，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烟气。

　　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更多的白烟向外涌出，四散着归附进了零散的骨块中。有些阴魂似乎不敢相认，徘徊许久才朝着某一个方向飘去。到了地方却又发现不过是一片辨不出部位的残骸而已，也许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景象，只能又悲又怒的不住震颤。
　　被释放而出的阴魂实在太多，尸海又纷杂混乱，有些阴灵互相冲撞着就乱做了一团，似有似无的自尸海中传出喑哑哀悸的啼哭声。

　　一时阴气大盛，温珣觉得头脑一沉，咽喉间竟泛起了丝丝甜。
　　他苦笑一声，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当真连这种程度的阴气波动都承受不住。

　　而他身畔之人却没受一丝半点的影响，柳怀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展袖一挥，手中带着流动的灵气，凭空画下了一道符咒。
　　银色的微光沿着符咒的形状向尸海上方扩散而去，哀哭声一时大盛，又在瞬间转向低沉。四处乱窜的阴魂似乎被安抚住了，停下了悲痛的波动，缓缓朝自己的尸骨飘去。

　　温珣认得这道符咒，是安魂咒。
　　他原本以为柳怀会用一道更厉害的咒，不顾阴魂承受撕裂般的疼痛也要强迫他们快速归位。没想到这人会使出这么不温不火的安魂咒，任由这些浮萍在最后的时间里保有尊严的归于尘土。

　　温珣侧目向他看去，那张玉琢似的脸在这样脏污的景象下恍然如谪仙入世。精致的轮廓线条流畅的描画着一派无悲无喜的仙人风姿，那双桃花眼里始终含着早春抚过一般的柔和笑意，但沾染万物后，却浑然不留情。
　　这样一个人手挽流光，淡紫轻纱卷着一身清隽风骨傲然而立，眼中虽无哀恸，眉心却微微蹙起，与其说他是对这些悲骨亡魂动了同情恻隐之心——

　　倒不如说像是神对苍生的悲悯。
　　虽然可怜，但也只是蝼蚁。

　　在温珣晃神间，有三道打着乱子找不到去处的清淡白烟朝他二人的方向徐徐飘来。这三道魂灵纯洁无暇，并没有丝毫阴森之气，应当是那三个困在了梦里的孩子。
　　温珣一身外衣已经褪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他无处收纳这三个孩子，只好敞开袖袍，把他们撩了进来，暂作庇护。

　　在他们三人之后，还有一道白烟也在原处茫然打着转，最后才跟着飘到了温珣身侧。
　　温珣见这亡魂绕着他转了几圈，了然的把衣袍系成的包裹解开，露出了那一滩小鬼的尸骨。
　　亡魂果然雀跃的绕了两个圈子，随后归入了白骨之中。

　　依照温珣的期许，等他从阴庄出去之后，争取用点安魂凝神的法子养养小鬼的魂，最后能让他恢复神智说出话来就不错了。
　　他没想到的是，白烟刚刚与白骨结为一体，一道阴森尖锐的孩童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了。

　　“哥哥，你可真厉害！那些小孩子都找不到我，你是我见到玩捉迷藏最厉害的人啦！”
　　看来它不仅尚有神智，且精神相当活跃。

　　尸骨堆上方的白烟散去了一半，但还剩下许多没能与自己的尸骨结合。柳怀周身灵力流转不息，还在不断的加强着安魂咒，
　　温珣插不上手帮忙，索性坐在了古井沿上，看着眼前散成一摊的白骨：“小鬼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骨虽纹丝未动，却有稚嫩而空灵的童音在温珣耳中响起：“我叫…小青。”
　　“小青。”温珣把名字念了一遍，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

　　他等了半晌，才等来小鬼犹疑的回答：“从我的家来，家里永远也不会天亮，没有人陪我玩，我觉得无趣极了，就偷偷溜了出来。”
　　温珣皱了皱眉：“永远也不会天亮？人间何来这样的地方？”

　　就连望九泉这样的极阴之地也不过是昼短夜长，阴多晴少而已，
　　“人间？”小鬼头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是人间？人间就是有太阳的地方吗？我从出生就在家里，还从没见过太阳，也没见过月亮。”

　　从出生就在家里……这个意思是从没出过门吗？不对，就算没出过门也不可能没见过天亮。
　　温珣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又问它：“你可是被你的家人监禁了起来？”

　　回话传来得很快：“不是的，我可以出门，但是没办法到……外面来，只能在家里。”
　　在消化理解后，温珣终于意识到它说的“家”应该不是一间传统意义上的屋子，而是一个宽泛的地方，类似于故乡。

　　他很有耐心的放慢了语气：“小青，你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会从罗府进到这个全是尸骨的地方来？”
　　这次他等了很久，才等来小鬼懵懂的答话：“大哥哥，我没有去什么罗府，我从家里出来就到这里了。我刚出来就遇到一个很凶的叔叔，他把我切碎了藏了起来……唔，他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吧？”

　　它好像一口气没办法说太长的话，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找我，所以我就偷偷跑出去，找到了几个和我一样大的小朋友来陪我玩。可是他们太没有用了，唯一一个找到这里来的小孩儿，也不敢把我带走，我很想出去看看太阳的。哥哥，我难道很可怕吗？”

　　小鬼的语速很慢，咬字也不清晰，带着浓重的口音，似乎很少与人交谈。它说完这一长串话，颇费了一些时间。那边柳怀施术已到了最后一步，半空中没剩几缕白烟在飘荡，温珣明白这座阴庄马上就要被解开，皱紧了眉头努力的解读着小鬼口齿不清的一番话。
　　“没有去过罗府，出来就是这里……”温珣猛地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从外面进入的阴庄，而是从家里出来直接到了这里？”

　　阴庄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它仿造而生的那一处地方，要想进入其中也只能通过这一个途径。小鬼头如果真的不是从外面进入的，它会是如何出现在的这种地方？
　　温珣厉色道：“小青，你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不是问你的家在哪里……是在来到此地前，最后经过的地方。”

　　时下本就是早春，化雪复苏的凉寒时节，阴庄中比外面还要阴冷。温珣方才脱了外衣，此刻整个人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
　　但小鬼的回答，让他后背又窜过了一阵刺人的凉意。

　　它笑嘻嘻道：“哥哥，就在你背后呀。就是你屁股下面那口井，我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