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恶役》洛阳子夜

18、Ch 18

　　如奇迹一般，二区的天空在灰暗中透出一股子淡蓝，连光线都明亮了几分，穿过肉眼难辨的污浊大气层，带着久违的紫外线洒落在这片土地的所有生命身上。
　　躲在一处烂尾楼的房檐下，中原中也看着湿漉漉的地面，深深吸了一口难得有几分湿度的空气，扯下手套伸出手去感受带来热度的熹微日光。
　　只是触碰了几秒，他就发出一声感慨的喟叹。
　　来到流星街这么久，生存与陌生世界造成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去调动全部的精力去习惯去接受，本来以为已经将现状认清的自己不会有这种过于懦弱的想法，但对原有生活的怀念和渴望还是会涌入心中。
　　在活下去才是一切的流星街，过去的港口mafia干部竟有些无所适从。他并非从未经历过活着的艰辛，反而要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清楚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但当这些艰难被放大数倍甚至数十倍，连自由的喘息都变得奢侈之时，他更难以接受如此这般的生存方式。
　　他曾生活并热爱着的横滨，所有的混乱与苦难都源自那场席卷世界的大战，这才造就了租界林立的横滨，并使其沦落为白天与黑夜分而治之的独特城市。
　　而流星街，铸就它的根源似乎更易懂一些，只是因为需要，所以就诞生了一个堆积遗弃之物的地方。
　　这一刻，当被水冲刷过的天空表露出过往的澄亮时，中原中也更加难以忍受堆积在这片土地上的恶意。
　　法利兹曾在他表露出厌恶时问过，他是否会因厌恶而想要改变这里，以及这里该被改变成什么样子？
　　被问的中原中也无法回答这两个问题，他并不是流星街人，因此他的厌恶与喜欢和这片土地没有任何关系，只有那些将永远沦陷在此地的人们，才有资格评判流星街的是非。
　　与流星街相比，横滨居然也能凸显出法律与规则的优越性。夜幕中需遵从黑手党的规矩，白日里则依照文明社会的制度。可流星街仅有的只是所谓的强者为尊，就连唯二具备威慑和约束的区长与长老会，都更像是旧世纪的奴隶主，通过力量的压制而剥削着这片土地上普通人仅有的价值。
　　中也始终在怀疑这样的规则是否有存在的必要，诚然区长们与长老们维系着流星街岌岌可危的一丁点秩序，或许还承担着与外界的协调和交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才是其中最大的获利者。
　　如果一条人命卖给黑1帮可以换取十块面包，那落入卖出孩子的父母手中的可能只有两块，其余八块面包则被上层分食。父母只会对两块救命的面包感激涕零，更加驯服于流星街现有的规则。而最可悲的是被卖出去的商品，无论是未来的命运还是换取的十块面包的价值，没有任何一样属于他自己。
　　这才是中也最厌恶的地方。
　　横滨谁不知道港口mafia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计，但仍有人绞尽脑汁都想混一个底层人员的身份，因为只有黑手党才能给他们这些没有其他生存能力的人，提供一个对得起这条命的价位。
　　然而，当一切变得不对等之后，就如同先代首领最后的高压时期，过高的死亡率与过低的回报，即使叛逃的代价足够大，也仍有大量底层人员试图悄无声息的离开。
　　流星街的现状有些类似，却也大相径庭。
　　这里不是大不了当小偷、混混、流浪汉也能弄口饭吃的横滨，而是流星街，是绝大部分人活得比小偷、混混、流浪汉都要艰难的流星街。
　　所以他才会看到，仅仅是一场人造的雨，无数如阴暗水沟中藏匿的老鼠一样瘦弱的人类，像瞻仰神迹一般敬畏且狂喜的探出头，第一次裸露在短暂阳光下。
　　中原中也心中百感交集，他本以为自己毁了过于贵重的资源，却没想到只因一时的负气而做出的报复之举，反而成为无数人渴求的甘霖。
　　那不过是被辐射、污垢所侵毁的水，流淌在漆黑干裂的土地上，却有不少人趴跪着舔食。那些能找出器皿接取这些变得污浊的液体的人，可能都是其中生活条件上的佼佼者。
　　从地下水库顺利脱身的中原中也，穿着那身湿透了的西装，坐在烂尾楼下破裂的半块石砖上。
　　水滴从橘色的发梢跌落，即将顺着黑色的衣领一路淌过袖口与衣摆，直到深入泥土里。
　　中原中也注视着那滴水，看着它一路朝下，本该孱弱无比，却具备着强大且无可替代的力量。
　　他想，他可能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了。
　　少年理了理湿透的衣服，走出房檐下，站到了那不甚明朗的阳光里。
　　周围正沉浸在水源带来的喜悦的人群没有忽视这个和他们不同的“异类”，那些警惕的视线无时无刻不落在这个并不算高的少年身上。
　　他们不知道这是谁，也没听说过流星街有什么打扮齐整的年轻强者，但苟且于混乱的经验总会形成一种独属于弱者的直觉，让他们主动避讳着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
　　从各处为了水而涌入二区中心的人越来越多，短暂的人造雨早已结束，流淌而下的水大部分也□□渴的泥土吞噬。
　　聚集的人群逐渐产生了争端，打斗甚至见血都理所当然的出现了。
　　不想引起更多骚乱，或让二区区长的人注意到自己，中也没再多做停留，不认路的他只能随便选了个方向离开。
　　绕过二区内那些更干净一些的建筑群，熟悉的垃圾堆出现在视野里。
　　中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也在那场人工雨的笼罩范围内，各式各样的垃圾上布满了水珠，在日光照耀下竟也有几分破败的美感。
　　觉得自己这样想一定是能力使用过度后昏头了，中也连忙挥退了脑海里古怪的念头。先前沉沉压在心里的思绪，也随着他一路上目视那些仅因一点水就无比喜悦的普通人，而抛在大脑的角落里。
　　他不喜欢这样的流星街，但却无法讨厌这些不择手段要活下来的人。
　　渴求生的生命，无论是怎样卑微的苟且的活着，都值得尊重。
　　中原中也无法否定让这些人能够活下去的流星街，更不会说出妄想拯救他们的话。
　　即使手握力量，但他能做到依然很少。
　　哪怕制造了一场难得的雨，又能有多少人因此而继续活下去呢？
　　他选择不再探究，也许彻彻底底的适应陌生环境，理解这片土地所孕育的规则，尝试着接纳和融入，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中原中也一边想着，一边像刚来到流星街时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他没有法利兹那些换取食物的渠道，加上刚才闹出的动静，水库被毁的二区区长肯定在满世界找他这个罪魁祸首，他的搭档也很可能被那位胡作非为的合作者抓了，如果他再不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的话，连去营救的力气也没有了。
　　橘发少年叹了口气，他都多少年没有单纯为了吃东西而奔波，更何况垃圾堆里的东西，能让他不上吐下泻就已经很好了。
　　也许是因为那些水吸引了二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往日难以寻找的食物似乎出现概率变高了。
　　中也挽起袖子翻找了一阵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盒过期一个月的牛奶，还有印着奇怪文字的包装袋食品。
　　他晃了晃袋子，满意的听到里面还算充足的分量。这些东西能提供的热量有限，但足够让他先撑两天了。
　　解决了食物的问题，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他之前在二区里一直走的是幻影旅团提供的密道，对地面上的道路一无所知，此刻他也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也在库洛洛·鲁西鲁的算计之内，但仅凭他自己是无法找回那位“搭档”的。
　　思考了片刻，中也还是选择先解决他自己的问题，穿着湿衣服的他不可以就这样过夜，哪怕身体素质不错，但在完全没有药物供给的情况下，他不能赌会不会生病的可能。
　　他必须在天黑气温降下来之前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至少要是一个可以生火且不会招致危险的地方。
　　二区内部倒是有不少别墅，虽然大部分可能如同幻影旅团的据点一样内部破败不堪，但也能遮风避雨了。可现在返回肯定不是明智之举，先不说那些被水吸引的人群，二区区长派来的人，还有先前在通道内对上的敌人，无论哪一方都会引来不少麻烦。
　　中原中也衡量了一阵，还是不想在情况不明时惹事，他倒不是怕打不过，万一因此被卷入流星街上层的利益争斗，替幻影旅团背锅就不妙了。
　　最终，他还是打算先去二区外围，抢个集装箱或者烂尾楼的地下室来应急。
　　将食物藏到大衣口袋里，中也甩了甩帽子上的水，重新将帽子扣在已经快干了的头发上。
　　他发动异能，迅速且轻盈的穿梭在一个个垃圾堆之间，动作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就在他离开之际，远处的垃圾堆下传来了易拉罐碰撞的声音。
　　中原中也警惕的停下，从他此刻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于是他饶了过去，看到了那只滚了许久才停下的——干瘪的易拉罐。
　　似乎不太对劲，中也在周遭谨慎的寻觅着，不多时便从易拉罐滚来的方向，看到一只试图推开压在前方的重物的手，以及一个脏兮兮头发又短又乱像狗啃过一样的脑袋。
　　他踩住了那只易拉罐，嘎吱的声响成功吸引了那个脑袋的注意力。
　　中原中也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被压在垃圾堆里的小孩子，似乎是被轰然倒塌的重物堵在里缝隙里，却因为身躯过于瘦小而成功蜷缩在有限空间内没被直接压死。
　　他踢飞了脚下的易拉罐，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也随着这声响动浑身抖了一下。
　　“喂，你自己能出来吗？”
　　流星街没有从天而降的好心人，但中也觉得他可能要扮演一下这个稀有角色了。当然那孩子是什么陷阱诱饵的可能也无法排除，只是他此刻还考虑不到那一点。
　　就算是有危险，那也是危险来临时他需要思考的问题。
　　小孩的瞳孔很大，在日光下折射着深紫色的光，但又像是错觉一般，让人无法确认那是黑色还是其他。
　　中也没有得到回复，不耐烦的扯了扯因濡湿而贴在胸前的衣领，他压低声音再一次问，“小鬼，如果你不打算求助的话，别指望我发善心。”
　　小孩的手动了动，抓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看过来的视线里满是畏惧和无措，却警惕的绷紧了身体，似乎下一秒就能弹起来袭击靠近者的要害。
　　难缠的小鬼。
　　在心里这样抱怨着，中也盯着眼前这个试图用惧怕骗过他的孩子，演戏出众的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骗过他。
　　只是这个小鬼过于警惕的话，他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中也站在远处，眯着眼观察了一会，才勾过旁边一个石块，后撤一步用力踢了上去。
　　飞出的石块破空略过，在撞在某一物体上的瞬间发出巨大声响。
　　小孩脸上原本虚假的畏惧凝固了，仓促间只能护着往里躲，可整个垃圾堆却因外力倒塌了，他原本还不容易刨出的出口都被盖住了。
　　就在他缩着身体想要避免受伤时，面前的遮挡物却被一脚踢开，突然被阳光晃到眼睛的他，被一只手，隔着湿乎乎的手套抓住了后颈。
　　居然就这样提了起来！？
　　他惊呆了，但后颈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却就这样被抓了起来，难道这人的手是个吸盘？
　　一把抓起这个小鬼的中也，把胳膊伸得远远的，防止这家伙伸胳膊蹬腿的挣扎，但小鬼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等着那双有点古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中原中也被看得不太自在，索性把这家伙甩到地上，当然用的力气并不大，还在松手前调整了重力让小鬼轻轻落下去。
　　现在算是把这个被困在垃圾堆里差点出不来的家伙搞定了，中也打量了小鬼几眼，除了看起来过于营养不良以外，似乎没什么伤口，他也就准备离开。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相比那小鬼一定还在警惕他。
　　中也轻笑了一下转身，却又回过头来，在小孩又瞪大了几分的眼睛的注视下，将口袋里的食物掏出来扔了过去。
　　看到小孩精准的接住牛奶和包装袋，中也挑了挑眉，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等一下！”
　　小孩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发出的急促的声音透着干渴的嘶哑。
　　中原中也应声回头，看了过去。
　　在他的视线中，那浑身脏透了的小孩攥着手里的牛奶和食品袋，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熠熠。
　　“……您能带我走吗？”
　　“嗤，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中原中也直接扭过头打算走，他可不想听这个无知的小鬼再说话了。
　　流星街这种鬼地方，“带我走”就以为可以支配另一条生命并对其为所欲为，仅要付出的只不过是供养其活着而已。
　　一个臭小鬼，知道说这种话的意思吗？
　　“带起我走吧，我想活下去！求您了！”
　　他大步向前走着，身后的小鬼哑着嗓子，就快发不出声音，但却似乎在踉跄着追上来。
　　明明之前还警惕着陌生人的靠近，给了食物却又换了一副嘴脸。
　　想到这里，中也停下了脚步，追在他后面的小孩也像是被突然转身的他惊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上前。
　　“我的同伴都病死了，只有活了下来。刚才那场雨之前，我已经两天没喝过水了。”
　　听到这句解释，中也这才发现小孩的嘴唇都干裂了，甚至因为他突然开口说话而撕扯出血。即使脸上还是脏兮兮的，也能大概开看出污垢下面是一副衰败的病容。
　　不过这小子很幸运，活了下来。有了他的吃食和牛奶，也许能撑过这场病。
　　“小鬼，你想让我养你吗？”
　　这句话在流星街里，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这背后并不是付诸信任的养育，而是单纯的以命换命的交易，用自身的所有权换取活下去。
　　小孩也意思这其中的含义，他顿时犹豫了，只是捏着牛奶的手指更加紧了几分。
　　“……您是强者，我想跟着您，可以吗？”
　　这一刻，中也才认真打量起了这个瘦小的孩子，足够的警惕和上佳的勇气，以及出众的眼力和决断，是个靠自己就能在流星街活下去的孩子。也许现在遇到了差点跨不过去的坎，但遇到他也不算是太过倒霉。
　　“你想要什么？”中原中也饶有兴趣的问。
　　小孩紧紧盯着他，纠结的情绪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但他还是颤抖着嘴唇说了出来。
　　“我想活下来，变强活下来。”
　　注视着那双眼睛，中原中也却摇头拒绝了。
　　“小鬼，你不应该找我，我有要做的事，并没有功夫带孩子。不过，我倒是能给你一个建议。‘念能力’——生命之气，依托于自身意志而开发的技巧，足够满足你的需要。只不过我教不了你，你只能想办法自己去学。”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脱了手上还湿着的手套，扔到了小孩的怀里。
　　“如果你学会了念，就拿着这个来找我，当然，前提是你找得到我的话，我就教你更多。”
　　更多的，足以变得更强的技巧，那些自己从前辈们那里学习到的，让一个少年成长为支柱的东西。
　　他将空荡荡的双手抄进大衣口袋里，毫不留情的转身。
　　“我会来找您的！那场雨，也是您吧。您身上的水是干净的，是我小时候在外面尝到的味道，和流星街里所有的水都不一样。”
　　中原中也脚步一顿，却没有再回头。
　　“别想多了啊小鬼。奉劝你一句，如果打算躲避人体收藏家的话，比起把那头紫发弄脏再剪短，不如直接剃了。还有你的眼睛，戴个眼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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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拖拖拉拉的，库洛洛又没写到
新的原创人物，给中也来个小迷弟，只写旅团的话人物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