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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贪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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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常宁元年,朝中臣子分为四派。以司国路大人、户部尚书宋大人为首的两派均是中饱私囊欺压官民的奸臣。以严大将军为首的,是有心报国却良莠不齐难以信用的将士。以从四品江大人为首的,是备受路、宋势力欺压的,清白可用的德才兼备之士。
常宁元年,封血凝不过是正五品闲职,没有任何权柄,偏生有一日上朝,帝王再议兵权之事,见群臣吵嚷独他不发一言,问了他一句。
“封状元有何高见?”
封血凝拱手回答。龙颜大悦,封血凝接过了天子送到他手里的权力,全权处理这件苦差。
说是苦差,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可兵权谁不眼红?
封血凝凭此在路、宋两派左右逢源,私下取信于严大将军,替苏成舟清理了混入军队的反贼。清查完毕,封血凝迁正三品工部尚书——原工部尚书因与军中投敌者结私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路、宋两派被帝王盯着无法动作,如此一来,除了江大人一众人微言轻者,竟无人质疑封血凝先有涉嫌置喙兵权,后又资历尚浅,不足以任此高位。
次年,江南水患,先遣官员办事不力,封血凝作为工部实际的掌事者前往江南接下了烂摊子。
六部之上设有两名司徒统协六部,无需听命于司国,然而近来已经形同虚设。宋尚书势大俨然已有司徒权能,前两位司徒卸任后,苏成舟始终没有定夺新的人选。
水患尚未平定,北狄再犯。
“我大燕国威浩荡,岂容北狄狼子野心!”
“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
……
苏成舟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文人们愤慨陈词,寥寥无几的武将却迟迟没有表态。
“圣上。”江大人进谏,“此有一封急报,乃是江南封大人上书。”
江白微不清楚,封血凝明明与路党、宋党难脱干系,为何一封谏书独送至自己手里。但他所言极是,江白微便依意当堂上奏。
“江南水患未平,百姓流离失所。时疫肆虐,匪盗作乱……”
“严通晓将军为能人,然兵将重整不过四月有余,未成气候。南方蛮族仍虎视眈眈。粮草不足,士兵无力……”
“愿……圣上求和。”
江白微知道自己这也算是站了队,说不定以后也都要被路宋两派与封血凝绑在一起。但他知道,朝堂之上总要有一个清醒的人,不能让帝王犯糊涂。
龙椅上的那位闻言轻笑颔首。
“依封爱卿所言,今日求和。此事交由路司国亲往北线。”
7.
江南水患平定前夕,议和之事破灭。
幸有严通晓将军亲自领兵前往北疆,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粮草兵马,硬生生将狄人打退三城。
路司国却惨遭狄人毒手,中毒颇深,一病不起,急送回朝依然丢了半条命。江白微受命持节前往,与狄人败军议和。
江白微猜得到严将军的粮草辎重由何而来,他动身前日,江南刚刚传来宋尚书下属官员遭劫葬身的死讯。
贪污的银粮衣药被吐了出来,留足了必需的救灾物资,剩下的那部分连带他的百万两私钱一并送来了北线。
封血凝一向铺张,府中亭台楼阁,水榭花苑,一样不少,但他至少于危难之际解了燃眉之急。
——“不同于姓路的贼子和姓宋的草包,封血凝有能力,若非危难之际,奢侈一点……似乎也并无不可?”
江白微对着自己的念头犯起难来。
严通晓家中将他作为文臣培养,可他偏歪长成了个武将。但这也让他多多少少能理解文人的想法。他拍拍江白微的头发,开解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自古大奸若忠,大忠若奸,早有识人不清众口铄金之先例。此事自有圣上定夺,我等只需将所见所闻尽数禀告圣上即可。”
待封尚书回朝当日,圣上大悦,令封尚书留宿宫中,欲与他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封血凝被苏成舟拖进了寝宫。
“你又偷朕的私房钱!”苏成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无奈之举。”封血凝心虚推诿,“前线……”
“你偷了钱,”苏成舟无理取闹般打断他的话,眼里满是心疼,“却还把自己养成这幅样子。”
封血凝看着身材丰腴了,但他一眼就看出那不过是外袍里多加了几件衣服。若非年关将至,他又体弱,此刻已该大汗淋漓。
脸上也压根不是脱了稚气,而是单纯的消瘦。
他黑了,瘦了,宽大朝服掩盖的地方多了几道伤痕。
“偷了我一百二十万两私房钱,还把我的宝贝弄成这样。我定要好好罚你……”
苏成舟附身在他唇畔一吻,封血凝以为又要一番抵死缠绵,却不想苏成舟一触即分。
“但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明日没有朝事,明日再罚亦可。”
用过晚膳,宣太医给封血凝仔细瞧过,苏成舟这才放心。正打算抱他到床上哄他睡觉,殿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苏成舟不许封血凝出门去见。
“你不让我去见玉儿,玉儿来了还不许我见?”封血凝没好气地道。
苏成舟有苦难言。每次这小子都要和他分走大半与封血凝相处的时间。
封血凝见他不言语,亲自去开了殿门。
“母后!”苏遇珩扑进封血凝的怀里,三岁小孩扑在他宽大厚重的袍角,封血凝的心顿时化了一块。
照顾苏遇珩的是个新来的宫女,见小皇子对着朝堂之上的封大人喊母后,一时难掩惊诧之色。
封血凝应声,对着宫女笑了笑,让她退下。
他抱起小孩坐回苏成舟身边。苏成舟不喜被稚子打扰,但看见爱侣面露微笑,无奈地拥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容忍了不知趣的小孩。
8.
新年将至,宫中夜宴。封血凝也在宫中住了下来。
朝上,宋派随江南之事彻查而败露垮台,路派又因路司国病重而人人自危。大量营私舞弊之徒暗中投入封血凝麾下,殊不知是羊入虎口。
封血凝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也总被圣上允准。
在外看来便是奸佞惑主,得了宠信,幸而圣上英明,未做出过任何错事。
宫宴上歌舞升平,大多数是世家子女为圣上所舞。
姑娘们偷偷存了心思,打量着当今圣上,暗自嫉妒已故的皇后,出身低微却能有幸于乱世得一痴情郎。
帝王坐在九阶玄玉阶之上,而他的封血凝离得太远,几乎要看不清他眉眼带笑。
好在封血凝之后依然住在宫里。苏遇珩想他想得紧,跟苏成舟父子二人几番对他撒娇挽留,封血凝便决定过了上元节再回府。
除夕夜里,宫内放了烟花。夜空中乍然一道光亮,又转瞬即逝。
“真想你多在宫中待上几日。最好是待一辈子。”苏成舟与封血凝独占了宫中一处角楼。他从背后抱着封血凝凭栏而立,身前人仰望焰火,而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
一瞬间鼻翼充盈了一股冷香。
封血凝身上独有的香味。
他曾经被当做药人,毒入骨,香入魂。每到湿冷之处,若无解药,便会疼痛难忍。
苏成舟不喜他这股浸透肌骨的香味。他甚至曾因此暗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能再早半年动身。
封血凝,宁雪峰。
“我爱你。”苏成舟在他耳边呢喃。
封血凝目光微动。
“那,能请您多陪一陪我吗?”
“那是自然。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封血凝想了想,“那便请圣上随便赏赐些什么吧,若非府宅雕栏玉砌,我近来都不像个贪官了。”
苏成舟不爽道:“你本来就不是贪官。现在已经废置近百年无人知晓,可几代以前城东那府宅分明就是帝王暗中留下的隐蔽居所。仅是一等公侯的府邸配置,哪比得上你尊贵?”
“我只是说说罢了。”
苏成舟知道他不觉得那贪官之名只是说说,却又被他这么一搪塞,拗不过他,只得安慰自己道:“等国家安定下来,我就宣告百姓,封血凝从不是奸佞之辈,他是朕的皇后,是大燕的忠臣良将。”
封血凝心下笑他孩子气,担忧他该不会真要在自己身上搭进去一辈子。
……那怎么可以。他是大燕的君主啊。
“圣上——”
封血凝才一开口,又不得不闭口不言;缘是苏成舟掐住他的臀肉,拧了一把。
“不过一场宴饮的功夫,这就又忘了。无人时该称我什么?”
封血凝霎时红透了脸,遍身僵硬,讷讷道:“夫君。”
“乖,勿羞,夫君疼你。唤我何事?”
他摇摇头道:“并无大碍,只是最近都城风靡新的话本子,盛传臣……我是狐狸精。为何你从不怀疑我真是个吸人阳气的鬼魅精怪?”
苏成舟忍俊不禁,笑道:“皇后真是闲情雅致,竟还去读了话本子,还深以为然了?”
封血凝瞪了他一眼。
被瞪的那位毫无自觉,拥紧了怀里的倾城绝色,轻吻他的发顶。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狐有三族,青丘、涂山、有苏,三族各有其志。兽类精怪化形必定姿容昳丽,举手投足尽是傲美。而你眉目仅是韬瑜之美。你是玉未离石,论起来,我可比你像得多。”
苏成舟容貌清丽,眉目深邃,鼻梁耸直;细眉如剑,一双凤眼眼尾上钩,摄人心魄。其下唇红齿白,嘴角含笑。行止虽是帝王之势,却也足称优雅。
封血凝虽没有被他比下去,但显然不如他的样貌更惊人心弦。
很可惜,若是没有那入骨毒,封血凝容颜脱去那最后几分稚气,必然长成清隽疏朗之士,更不会如今日这般被世人讥嘲男生女相。
苏成舟低声道:“阿峰,我心疼了。”
“缘何?”
“民众一向认为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委身嫁与他人,屈居人下。且大燕的腐朽法制禁止为妻妾者入朝为官……若公开你我私情,我不希望对你有这种影响。”
“无妨。我属于你,为你而活。若国泰民安,我身居后宫与朝堂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