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重写版）》月眩

13、一念慈悲·是妖是神

　　梅子熟时，阴雨霏霏，出生北地又是不喜欢雨水的火属禽鸟，自是不明白江南梅雨的温柔缠绵意境，被禁足的元启明只觉得无名烦躁，从陈殿的形如飞鸟展翅的飞檐下伸出手，一团不受水气影响的火焰浮在他的手心。
　　金乌作为洪荒异种,天赋就是能操控太阳真火。远古时候，金乌肆虐为祸的时候十日凌空，天地化为熔炉，草木焚灭，生灵涂炭，各族都惨遭灭顶之灾，而此时若他将太阳真火放出去驱赶雨云，自然是曜日当空，雨势立停，就是江南又要遭受一场莫名旱灾。
　　想想正在和臣子们商议如何调拨物资防备久雨成灾的陈嘉平，本来就体弱的身体又要因为水灾变旱灾而劳心煎熬，元启明就只能叹了口气打消了自己的盘算，看着被低矮处民居被雨水洗的更加清亮的青砖黛瓦，不悦的嘀咕：“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君王又何至于管这些小民死活……”勾了勾嘴角，吩咐道：“让景瑜去留意江南的雨势，各地储够了水，只拜龙王可不行，若拜拜我，我就让雨停了罢。”
　　“主上慈悲，庇佑江南。”琏琏自然是一脸恭顺的夸耀着自家主人，完全忽略北地前些时日那些以畜牧为生的部落因对主上的不恭敬，而江河断流、湖泊干涸、草场沙化的大灾难为何而起，感叹道：“这雨真不能再下了，湿漉漉的花瓣就算用熏笼蒸干都不好做胭脂。”
　　“此话说的真是愚不可及！！这雨再下下去今年江南都要歉收，饿殍遍地，你还担忧着你的胭脂！！你们真是‘何不食肉糜’。”一向温柔有礼的太子殿下带着怒意掀起珠帘走进正堂。
　　“琏琏说错话了，你责罚便是，莫要生气。”元启明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修容外物，更不会做闺阁叹息，只是担忧陈嘉平身体，隐约的带着责怪的意思。
　　“奴婢无知，请殿下责罚。”琏琏跪的非常彻底，生怕被主人迁怒。
　　“你们真要去见见外面……算了，不知疾苦。”陈嘉平伸手虚点几下，伸出一只手任元启明更换湿了的外衣，自然而然的将另外一只手中提着的一篮梅子递给了跪着的琏琏。
　　论说话调节气氛琏琏也是很灵的：“奴婢想起贵人刚刚学到的‘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正应梅雨时节此景、此情。”快手快脚的洗好梅子放入酒中温上。
　　君王懒政神隐，臣子不学无术，为什么齐国还能存在。算了，不想着这对不务正业的主仆说这些了。
　　陈嘉平失笑的接过琏琏煮好的梅酒，白皙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拈出酒盏里一枚青里透黄的梅子，放到嘴边，自语道：“青梅煮酒，论英雄，当世唯有……”不知该不该害一下燕国那位战战兢兢地的防备着喜怒无常的这位尊上的慕容。
　　元启明半点没有听出陈嘉平话语未尽之意，凑过去用嘴衔过梅子，尝到梅子酸涩仿若苦恋滋味，掩唇道：“好酸，都没熟，亏的殿下眼巴巴的带来。”
　　“我怎么记得阿启最爱拈酸吃醋，长大了，成熟了，现在不爱了？那我可以收几个昭训 、奉仪放在侧殿，你可要照顾弟弟们哦……教教他们规矩。”还未饮梅酒就有几分醉意，想得极美。
　　笑容立即冷了，皮笑肉不笑的：“哦，那行啊……不过旧人总要给新人立下规矩……殿下莫怪我管太狠。”抬起的眉眼中天然一股坦荡的凶残——我的规矩是和我争宠的都去死！！
　　琏琏早就乖觉的带着傀儡们退出殿外，不闻不看不听才是长命之道。

　　而游离在外，等待主人召唤的景瑜，一直记挂着前世自己在江南莫名其迈的被刺杀之事，那是昔日降服了江南，自己按照北地的规矩防止陈国皇族一脉翻盘，杀尽宗室，去寻其祖宗埋骨之地焚毁，还没等自己带人找到陈国王陵，就被由主上赐予的金羽引到一处荒山孤坟，突然自燃的金羽代表着此地一定有大妖的遗骨，正要让人挖开，就遇到了一个且歌且舞的疯子阻止，穿着破烂乞丐一般的肮脏疯子竟然有几分本事，特殊的音律和舞步竟然让自己也着了道。最后被琳琅那个小子偷袭，一箭穿心，真不甘心。
　　本来想了解他，但主上竟然让他活下来了，以晗璋所言，那个小子一定回去挑拨是非，琏琏还是太幼稚，宗室为王室羽翼，也是钳制王权的障碍，嘉平殿下是因为体弱才需要助力，但是偌是主上临朝理政……算了自己想多了，齐国的以天生天养、无为而治为主的朝政主上都嫌烦，何况是南朝这种作茧自束的规矩繁多。
　　景瑜劲装骑马，整理着弓弦，琳琅的诡异手段太多了，若是还想用靡靡之音控制自己，就让他知道什么是硬弓强矢，那种软绵绵的借巧力的翻转弓是给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只有南人才会用。
　　神秘的天机阁，也不知是官是匪。有人说他们是刘齐君的人，曾经也是合作过的。树倒众人推，不是吗？觉得是羞辱卖国，但是识时务才是俊杰，不过以前世刘齐君悲烈结局，报复当时的陈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天妖率领妖众，为当世顶级的力量，但是传说中在天妖之上还有妖神。”景瑜在前世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个恢复了神志的疯子对琳琅说‘记住不要让妖神重新降世’。技不如人就只能生死操控其手，主上越来越疯了，因为三眼金乌天生血脉的压制，其他天妖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有妖能修成妖神。
　　“喂，死人脸，主上召唤。”纯白色的鹿，枝丫一样的角挑开初夏的垂柳丝绦，身形变幻为晗璋，即使素服依旧艳丽狂妄：“陈主有可能察觉主上带着我们来陈国的事情。”
　　“琳琅瞎了，难道就安心去做和尚。不不不，他一定要搞事情的。”虽然总被认为和主人一脉相承的不带做事粗暴妄为，但是晗璋对于总是被他欺负的那个看似柔弱却喜欢暗暗下黑手的琳琅个性非常熟悉：“‘太子的病要有金乌心头血才能治好’，除了主上，谁也不会信。”

　　梅雨时节过去，七月流火，就是江南的夏天，天生体寒多病的陈嘉平即使在盛夏都用不得冰。为了不中暑，整日就居于飞瀑之下的泄玉流芳水榭，身为宫眷即使厌恶近水之地，却依旧随侍在侧。
　　听着淅沥沥的水泄声，元启明厌烦的皱眉：“早就命你们去雪峰那边弄几只雪妖来，怎么还没有得手吗？”
　　“不是没有抓到雪妖，而是进入陈国边境，都六月了，但是南朝这边有传说‘六月飘雪是有奇冤’。”琏琏哎哎期期的不知道如何向主人解释：“刘齐君不允出现‘国君不贤，天象有变’的异象。雪妖被灭杀，景瑜也受了伤，无法复命。”
　　看着因为心上人受伤而两眼含泪的琏琏，元启明冷酷无比：“自己技不如人给我丢了面子，还有脸哭，怎么不去死。”
　　“奴婢……奴婢……”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威压，琏琏整个人伏在地上颤抖的连话都无法说清楚。
　　“罢了，毕竟是受到龙息认可的半神，也不能怪你们。迟早要给让他知道谁才是说话算数的人。”清楚的知道那位他苦苦守护多年的太子殿下看似温柔多情却谁也无法进入心扉，若是现在就和刘娘娘撕破脸，肯定被厌弃的是自己。
　　妖物的法则就是只要打赢了，就由赢家说的算，做人就繁琐的多，长幼尊卑有序，我呸！不过是生了嘉平而已，还能‘弃我，遣我’，眉间竖眼裂开，怒意爆发将尚宫们送来研学的《孔雀东南飞》撕个粉碎。
　　无法排解心中的焦躁憋屈又不能在陈国惹事生非，只能偶尔在夜深人静召唤景瑜，让他化成原型，施展大鹏金翅鸟的天赋神通‘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跑到齐国屠个把不听话的部落消消气——明明知道陈国或许上下都在防备自己，却依旧侥幸的在未揭晓牌面的时候自欺欺人。

　　一阵寒雨，夏去秋来。
　　算了算江南的收获，陈嘉平心情大好的借着养病的由头给自己放了假，带着一干近侍呼啦啦的到金陵近郊的号称毓秀通灵的钟山别墅去做富贵闲人的秋游。
　　站在的立于悬崖之上临空别墅悬窗边，望着在清冷秋月之下，满山如一簇簇燃烧火苗的枫林，因为眼睛还未痊愈，还无法看清，只能看到一团火红似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王都炎上金陵焚尽的幻象，陈嘉平满目赤红却依旧竭力语调和平日一致的淡然：“‘人闲桂花落，鸟鸣山更幽’。”
　　执起侍从们从山中寻来的桂花枝，将碎金般的桂花一颗一颗的揉下来放在苏浙之地敬上的白绸折扇上，小心翼翼的将扇面平行举起，然后恶作剧的将金屑一般的桂花撒了元启明一头：“‘可怜今夕明月夜，不知秋思落谁家’”
　　元启明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无意识的敲击着台几，正沉浸在月夜如水、美人吟诗的清雅意境中，陡然被吓了一跳，笑着从侍从们寻来的山野花草中拈起一朵沾着露水莹莹可怜的纯白透明的夕露花，捧在手心。
　　比起嘉平喜欢的富贵逼人金玉满堂的桂花，他觉得这种只在太阳西沉，明月初上，露水降下的时候才开放的小小花朵，楚楚动人分外可怜可爱，就和嘉平一般脆弱苍白需要人呵护在手心。
　　“像我吗？”看着眼前朦胧的影子，无法窥探元启明真实的想法，却心中腹诽——朝颜夕露，无法长久，如水月镜花梦幻泡影一般。我有那么脆弱吗？
　　或者你是只喜欢我展现在你面前的集着江南风韵，纯白柔弱的谦谦公子。
　　哼，据说越强的人就会越希望自己的恋人，柔弱不能自理，这样才会全然的无依无靠的菟丝花一般依靠强者怜惜而存活，真是恶趣味。
　　陈嘉平用折扇掩去自己的白眼，突如其来一阵凉风，引得他又咳起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传御医，服药，歇息。
　　此时已经在陈宫流传了许久的流言才传到关起门来过日子，消息闭塞的元启明耳边。
　　“‘太子殿下身上的寒息，要有金乌心头血才能治好，否则注定天命不久’。”元启明一面解开盘起的发髻，一面听着琏琏胆颤心惊的禀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讽刺的笑容：“这般弄巧，又将自己隐在幕后，是琳琅的手笔，之前挑拨陈恒平与我为难的时候他就爱用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吃了苦头也学不了乖。”
　　随意的用一枚花簪刺进手指，还未等血珠沁出就将尖锐的簪头融了去，“金乌血，属性纯阳，暴裂无比，喝下去就会立毙……”
　　“是想我死，还是想害死嘉平。”怒意盈天，仿若金乌临空，烈焰焚天。恐怖的温度瞬间将山间浸到别墅里的雾气烘干，连四周的草木都仿佛被燃着，隐隐发出噼啪声响。
　　“主上息怒、息怒……”琏琏身为草木成精，最怕烈火：“这悬空别墅全木结构禁受不住烈焰的。”
　　前一世因为误会让他和早夭的小太子天人永隔，此刻竟然还有人要用欺骗的手段利用他这份痴情，自是绝不可饶恕的。是不是就在深宫又被人瞧见吃斋念佛，已经有人忘记三眼金乌的凶名赫赫，恶妖是会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