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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人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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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两边种着十几亩不太整齐的高粱,高粱地绵延很远,再远一些是矮矮的山影,看不出一点现代化的痕迹。
路边零散长着一些灰扑扑的野草,叶维雾从地上捡起个土块,把它捏碎。土块很干燥,细碎的土荡起黄尘,流失在指缝里。
叶维雾拍了拍手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道路尽头的小山村看着不远,却怎么都走不到。叶维雾觉得又渴又累,双腿酸得像灌了两包醋水,脑子也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的,思考都提不起劲。
让我进去喝口水吧,拜托。他在心里默念。
说来也怪,脑海里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村子就不再像个pua男一样不远不近地吊着他。叶维雾每前进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和村子的距离切实在缩短。
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个地方,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他以前去过乡下老家,乡村不论白天夜晚都是很嘈杂的,鸡狗羊猪的叫声,村头男女老少吵架的做饭的拉车的骂家畜的,什么声音都有,还有不知名的虫鸣合唱。
哪像眼前这个村子,安静得像被废弃的无人村。
路终于走完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这么点路他怎么走了这么久……像碰上了什么空间跳跃虫洞,或者鬼打墙。
想什么呢叶维雾!他骂自己,明明上周刚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党员不信鬼神,他一个党员预备役,怎么也不能给组织丢脸。
他重新坚定了一下信仰,站在好不容易抵达的三岔土路口,犹豫着该不该往里走。
死一样的寂静,好像这片空间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或者说活物。
叶维雾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忽视心头一些不舒服的指示性预感,毅然向土路口右边方向迈出了步子。
鞋底摩擦着土坷垃和石子的咯吱声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非常清晰。叶维雾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想把自己的脚步声藏起来。
乡间的房子是石头盖的,凹凸不平的石头中间抹着黄泥。墙很矮,身体素质好一些的年轻人垫几块大石头的话翻进去不是问题。也许就是为了防着小偷,墙头种着一些带刺的植物,墙外也挖了长坑,还蓄了些生活污水。
劳动人民的智慧。叶维雾想。
他凑近破木门,抬手敲了敲。谁知道手还没来得及用力,木门吱呀一声居然自己开了,门框上面扑簌簌掉着土。叶维雾被呛得咳嗽几声。
门大开着,往外冒着凉气,像个什么东西张着嘴,等猎物自投罗网。
叶维雾迟疑了片刻,暗暗攥紧了拳头,往后退了几步,扭头往其他几户人家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回来紧盯眼前有些幽深的木门。如此重复了几回合,他喉头滚动两下,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有人吗?”他抬高了一点声音,“您好?方不方便借碗水?”
平时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嗓音在这幽静的院子里响起,居然变得陌生起来。这地方连点回声都没有,声音仿佛都被什么给吞吃了,寂静得让叶维雾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受损,成了一位残疾人士。
院子里搭着葡萄架,还种着杏树李树等果树。院里没有风,却非常阴凉,叶维雾走近几步,感觉自己在路上被晒得快焦了的大脑猛地一清醒。
太凉了。不是冷,就是非常凉,连呼吸都觉得鼻腔里都是凉气,本来出汗的后背一接触到这股凉意,立刻从尾椎骨向上打了个哆嗦。
“怎么这么凉。”他心里有些没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木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关上了。这次连吱呀声都没有。叶维雾的手攥得更紧了,他默念:“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幽灵正在欧洲游荡——”(注1)
念完后他感觉害怕减轻了一些,又继续在脑海里背诵:“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注2)
宣言带来的力量是强大的。他擦了一把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主屋门上挂着大大的锁,门旁边摆着一口大缸,用木板遮住。木板上放着一个瓷碗。这应该是用来饮水的水缸。叶维雾把木板推开一半,缸里果然有水,水有点浑浊,落着一层灰尘,黑洞洞的缸底在水下看不太清。
不问自取有悖他的道德观,但他实在太渴了,嗓子里像砂纸磨着声带一样疼,咽唾沫都好像带着血气。
“真的很不好意思,就算我买的。抱歉。”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s925纯银戒指放在木板上,又拿起瓷碗舀了一碗水,咕咚咕咚三两下喝完了。
叶维雾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又喝了一碗水,抹抹嘴准备把木板推回去,突然好像看到水缸里飘着一缕海草似的长发。
他闭上眼又睁开,依然是黑洞洞的水缸,哪有什么头发。
他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许就是幻觉,反正水浑看不清,有幻觉也很正常。他抖着手把木板合上,又把碗放回木板上。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处荒废的村庄里连鸟叫都没有。
孤独的恐慌对信息爆炸的这代人来说更难忍受。叶维雾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伟人的壁纸让他安心了一些。号称去海上都有信号的手机顶层消息栏寂寞地顶着个红叉。光满格电有个什么用啊。
这个地方这么诡异,连信号都没有,他怎么叫车又怎么离开?
车。
他的目光转到院子,院子里停着一辆板车,车轮也是木头的,连橡胶轮胎都没有。车附近的墙边放着镰刀锄头铁锹铁镐等农具。铁镐上沾着血,地上躺着几只死苍蝇,应该是被血吸引来的。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一副许久没人居住的样子,镐头上的血却跟刚从血管里溅出来一样新鲜。叶维雾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留作证据。
谁知道这血是动物的还是人的,万一是人的,这就是命案证据。他哆哆嗦嗦地想。
智能手机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相机框,叶维雾愣在原地,差点没拿稳。
相机里是一双枯瘦的手。指节灰黑,血管凸起,骨头嶙峋地起伏,像田野上的坟包。这双手握住锄头,不算锋利的镐刃正粗暴地在一具男尸的眼眶里翻搅。突然,那双手的主人好像发现了什么,沾着红白液体的锄头尖对着镜头高高举起!
叶维雾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后退几步,下一秒面前的土地就像被镐头刨了似的出现一个又小又深的坑!
这玩意要是落到他头上,那他现在还有命吗……叶维雾不敢多想,手软腿软跌跌撞撞跑回了水缸旁边,背紧紧地贴着水缸和墙的夹角处。
心脏咚咚地跳着,声音大得无法忽视。他低头看着手机,发现可能是刚刚太紧张,不小心碰到了息屏键,屏幕已经黑了。黑了也好,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次点开。
被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果树树冠分割得狭窄的天空一点点暗了下来,叶维雾在心里掐算着秒数,惊悚地发现居然才过去了五分钟。之前明明还是正午……
突然,叶维雾感觉后脖子一凉,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他连滚带爬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只听一阵铁镐拖在地面上的刺耳声响,地上传来闷闷一记重击声,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坑。
叶维雾都不知道这会儿该为终于听到了声音证明自己没聋而高兴还是该为明显那东西还没放过他而害怕。他没头苍蝇一样胡乱躲避,凭着风声和脚步声到处乱跑,草啊,看不见那东西真的太吃力了!
看……看!对了!
他绕着圈子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狠狠心用指纹解锁了屏幕,相机自动调着焦距,模糊了一秒后终于清晰了起来——
地面上全部都是层层叠叠的脚印,脚印间一些干涸的黑血渗进土地里,画面中除了这些空无一物,叶维雾颤颤巍巍地举高手机点了一下转换镜头,只见半张血淋淋的脸猝不及防地占据了屏幕!枯瘦皱巴的脸只剩了上半张,浑浊的眼睛淌着血,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滴。下半张脸好像被什么不锋利的东西砸掉了,创口非常不整齐,下颌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拖着薄薄的一层带着肌肉组织、暗红的血和骨头渣子的破皮。
突然看见这么张脸,叶维雾肝胆俱丧,他从未跑得这么快过,风在他的耳后死死追逐着他。他没命般地冲到主屋门前,手不停抖着去拽那把大锁,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哐哐当当地又砸又踹,结果就在他伸腿踹的那一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踹进了空气里——空气那边有只温热有力的手拽住他的腿往前一拉,他不受控制地就向前扑去。
要死了吗?要死了吗?即将摔倒的叶维雾绝望地把眼睛闭上,死活不敢睁眼,他真的怕睁开又是一张血糊糊的恐怖面容。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具带着人类体温的身体接住了他,在无声环境中呆了许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几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叶维雾心下一松,一点点睁开眼。
挑染着一缕红毛的帅哥正皱着眉头不耐地看着自己。
“对、对不起!”叶维雾七手八脚地从帅哥身上爬了起来,不住道歉。
“这就是最后一个?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稚气的声音疑惑地响起,叶维雾向发声处看去,居然是个穿着蓝白校服戴着眼镜的小女生。
“新来的同学你好。我是这个团队的队长。现在请你向其他同学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介绍完我就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十四五岁的矮个子女孩一本正经地说道。
叶维雾快速观察了一下环境,这是间破旧的土屋,墙上还有霉斑和蛛网。屋里没什么东西,一张桌子,桌上一盏灯,桌旁摆着几张最简陋的矮木凳。房顶有带着灰尘的木梁,还挂着点干了的麦穗。
屋里带自己一共六个人,除了蓝白校服眼镜小女孩和那个挑染了一缕红毛的帅哥外,还有一位风衣阿姨、一位衬衫西裤大叔和一名短发的年轻妹子。
应该都是人,而且都是现代人。
劫后余生的叶维雾特别知足,他点点头,对眼镜女生认真道:“小同学你好,我叫叶维雾,今年23岁,x大学大二生,学会计的,上周递交了入党申请,现在还没批下来,算是个预备党员。本来在火车上睡觉,睡着睡着,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叶同学,你好。”眼镜女孩推了下滑到鼻尖的眼镜,走过来伸出手。叶维雾也伸出手,非常有仪式感地和她握了握。
“我叫童嘉盈,14岁,x市实验中学初二学生,曾经获得优秀共青团员荣誉。因为文笔出色,多次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还得过市作文竞赛一等奖。”
“那真是太厉害了。我就不会写作文。”叶维雾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他初中时最头疼的就是作文,除了说明文和议论文还可以,其他的写半天都憋不出几个字。
如愿得到了夸奖,童嘉盈矜持地压下得意的小小笑容。
“小伙子你好,我叫李红英,是我们那的街道办主任。你叫我李阿姨就行。”风衣阿姨温和地说。
“李阿姨您好,叫我小叶就行。”叶维雾赶紧道。
“小叶啊,我叫钱刚。你就叫我钱叔吧。”衬衫大叔拍了拍自己的肚腩,笑呵呵的一张脸,看着脾气不错。
“钱叔好。”叶维雾莫名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年回老家到处认人的日子,这是你姨,这是你侄女,这是你老表……
“我叫许一男,25岁,你好。”短发姑娘无意识抠着牛仔裤上的一枚扣子,好像没有抬头的意思。
“许同学你好。”叶维雾有点尴尬。
“巫央。”
挑染红发的那位帅哥最拽,瞥了叶维雾一眼,酷酷丢下两个字就不再开口。
“巫婆的巫,中央的央。”小班长样子的童嘉盈补充道。
巫央不爽地盯着童嘉盈,好像对她的解说不太满意。
“呃,你好你好。”叶维雾觉得自己更尴尬了……
“叶同学,既然你说自己是预备党员,那现在组织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童嘉盈拍拍手,一脸严肃地问。
“相信。”叶维雾不假思索地说。
“嗯?”童嘉盈的眉毛皱起来,好像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呃……怎么说呢。”叶维雾挠挠头,“我一直以来都很赞同‘不能迷信’的看法,但我认为相信鬼神之说并不是迷信……”
“哇哦。”童嘉盈打了个根本没响的响指,“很不错的想法,请你简要谈谈。”
叶维雾:“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迷信的鸽子’实验。人往笼子里扔食物,时间随机,一段时间后,鸽子就会出现不同行为……比如用头撞笼子,或者不停转圈什么的。”
童嘉盈若有所思:“因为它们之前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天上下食物了,所以鸽子饿了还想吃东西就继续这么干?”
叶维雾点头:“对的,是这样没错。一个人转发锦鲤之后突然得了一百块钱,下次想要钱的时候就有很大几率会再次转锦鲤,但两者之间很可能没什么关系。我认为迷信就是自己根本不了解一样东西,却很盲目地相信着它。就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对鬼神玄学没什么了解,却盲听盲信,什么看手相啊,见教堂拜上帝见庙拜佛啊,跳大神治病啊……如果是古代的袁天罡刘伯温这些玄学大师,对这些东西有研究也有了解,那人家信玄学就是有依据的,算不上迷信。但我爸我妈天天念叨我微信头像是个花是个草,这种头像不吉利招烂桃花,或者说属啥的女孩克我,这种行为妥妥就是迷信。”
同款当爸的钱刚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不止是玄学,有人不懂科学,对什么东西一知半解,觉得自己懂了就瞎操作,这也是迷信的一种。比如有人生病了不去医院,自己靠上次得病经验给自己诊断吃药,这就很容易出问题。”
听到这里,巫央这才转过头看向叶维雾。他对叶维雾的初印象就是看着胆子不太大的弱鸡,没想到这人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小叶说的有道理。这就是半瓶子瞎晃荡呗。”钱刚有些心虚地说。
“是这样没错,但是鬼神这种东西,太多人瞎信,有真材实料的寥寥无几,普通人也没办法分辨真假。还不如一刀切了省事,毕竟封建迷信引起的悲剧太多了。”在街道办见多识广的李阿姨补充。
叶维雾:“哎,玄学说不定也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也有一套完善的公式和理论体系,只是咱们现在的科学水平不足以研究解释而已……不是有这种说法吗,我们大脑活动时会产生脑电波,所谓鬼魂其实是残留的脑波磁场什么的,像游离的电子之类的一样分布在空气中。这些脑波磁场侵入你的磁场,就能给你的视觉神经听觉神经发送图像或者声音,这样就会给这个人造成幻听和幻觉。如果被完全入侵了,就是鬼上身……小孩意志力薄弱,相对容易被入侵。伟人的意志坚定,就能生出屏障抵抗这些残留磁场。”
“那这样说来,人被别人注视的时候会有所感应,其实也是磁场接收到附近那个看你的人发送的信号啰?”优等生童嘉盈举一反三。
“母女或者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或许也能用这套理论解释。”李红英点头认可。
“姓叶的,看你说的头头是道,那想必你不怕鬼了?”巫央摸着下巴看叶维雾。
“……怕。”叶维雾老实说,“或者我只是怕血和尸体这些……人的恐惧来源是不可知与不可控嘛,我又不了解它们,也控制不了它们,当然还是怕的。”
他又回忆起了手机屏幕上那张血糊糊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
“所以。”巫央指了指叶维雾微红的眼角和他脸上的一道泪痕,“你这是?”
叶维雾伸手一摸,立刻明白过来,他觉得非常丢人,又埋怨巫央没半点眼色非要捅出来,恼羞成怒道:“对啊,我怂,我胆小,还被鬼吓出了生理泪水,怎么,不行啊??”
“被鬼?”×5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紧了叶维雾,叶维雾不禁缩了缩,“是啊,我就是被鬼追进来的,你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