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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漆黑,像泼了最浓的墨上去。

      她被人买下来了。

      就在陆九茂弃她而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买下来了。

      裴明嘉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自己好像又烧了起来,浑身都痛的不像自己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裴明嘉翻了个身,把脸朝着里侧。

      她只记得她当时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的侍从扔了什么东西给常大娘,并说:“这是十两金,不够再来府上取。”

      她耳边嗡嗡作响,胸口疼得想要裂开。

      侍从们快步朝她走来。

      终于——

      裴明嘉唇齿一松,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里间有响动,帐外也很快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裴明嘉屏住气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秋香绿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小口子,有人轻声问道:“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喝一些再睡。”

      裴明嘉手指轻轻扣着身侧被褥,眼下情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不知道什么人买下了她,她实在心里怕得很。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可能这么闷声不响在床帐子里头躲一辈子。

      不如早早问清楚,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刀子总要落下,好过悬在头上。

      只是还没张嘴说话,裴明嘉就先咳了两声,这会儿肺腑之间的疼痛倒是减缓了一些,只是仍有郁郁之气憋着,咳出来反倒好过一些。

      听她咳嗽起来,帐外的人也机灵,立刻撩开一半帷帐挂到帐钩上,将裴明嘉扶起为她顺气,又倒热茶来给她润喉。

      裴明嘉一眼略过去,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

      裴明嘉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等她喘匀了气儿,那丫鬟才拿来汤药喂她,一边对她说:“奴婢叫阿碧,是专伺候姑娘的,往后姑娘有什么事都同我说就是。”

      裴明嘉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阿碧喂过来的汤药,末了才问:“这是哪里?”

      “瞧奴婢这记性,都忘了好好和姑娘说了,”阿碧放下药碗,笑道,“这里是广平侯府,我们侯爷买下了姑娘,姑娘安心住着就是。”

      闻言,裴明嘉没有继续问下去,阿碧倒也会察言观色,见她不问,也便不多嘴,转而替裴明嘉拿吃食去了。

      裴明嘉静静地靠在褥子上,眼前仍旧在一阵阵发黑。她身子原就不好,这段时日颠沛流离又提心吊胆,加之今日的大起大落,还呕了一口血出来,精力已是极其不济。

      广平侯府?

      她在心里搜寻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自己对其有什么印象,似乎和慎国公府完全没有交集。

      不过也难怪,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数不清的王孙贵胄,有风光鼎盛的,自然也有潦倒落魄的,除了常来常往的那些,裴明嘉一个闺阁女儿不可能全部都记起来。

      这时阿碧已端了些清粥小菜进来,裴明嘉看了看,粥是碧粳米熬的,其他都是些寻常的菜蔬,也不见荤腥,只是做得非常清爽,连她看了也有几分胃口。

      眼下境遇虽不明,但总也比留在藏春馆接客要好,裴明嘉是早便打定主意要活下去的,既是要活下去,那就不能不吃饭,否则以她这身子,怕是没几日就要归西了。

      裴明嘉没要阿碧再动手喂她,而是自己端起碗吃了起来。

      就连一旁伺候的阿碧也没料到,像裴明嘉这样的贵女突逢聚变,多半都是食不下咽的,吃一口饭菜竟不知道要劝多久。

      下人都喜欢好伺候的主子,裴明嘉吃饭的样子温顺乖巧,阿碧也心生好感起来,细心给裴明嘉布起菜来。

      热热的碧粳粥落到肚子里去,裴明嘉竟也感觉到四肢百骸渐渐有了些气力,像是干涸的花草遇到了甘霖。

      她又喝了几口粥,这才笑着问阿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也难怪姑娘不知道,我们侯爷姓李名晏。”阿碧说,“侯爷今日才刚回朝,倒是这广平侯,还是前些时日侯爷荡平北戎之时,圣上所封。”

      听到阿碧说“圣上”两个字,裴明嘉倒是先暗中咬了牙,看来这广平侯是圣上面前的新贵。

      怪不得别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他却能毫不犹豫地扔钱买她。

      同时,裴明嘉也果断地把这个广平侯李晏划入了圣上那边。

      李晏......

      等裴明嘉划分完阵营,她才又在心里仔仔细细念了这个名字几遍。

      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是听从前父兄提起过,大抵是说如今大周不知从哪儿出了个年纪轻轻的将才,弱冠之龄却屡战屡胜,几次于乱军中取敌方将领之首级,一路所向披靡。

      因慎国公府既不以科举发迹,也不以武功出头,是以家里众人也就随口一提,对此并不多感兴趣,更不用说裴明嘉了。

      她对打仗之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如同听天书。

      不过由此看来,这个李晏的年纪倒不会很大,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不会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裴明嘉当初的未婚夫婿陆九茂,那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虽然后来发现内里和外表完全是两回事,但裴明嘉总归是见惯了好的,若这个李晏鸡皮鹤发、肥头大耳,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忆起白日里背光看到的李晏,当时只囫囵看了个大概,反正不是鸡皮鹤发和肥头大耳。

      裴明嘉稍微放了一点心,疲倦感又向她袭来。

      既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有新的过日子的章法了,她也不再是慎国公府千娇万宠的三姑娘裴明嘉,无论她接下来会成个什么玩意儿,那李晏又是个什么人,日子总要过下去。

      裴明嘉掩嘴打了个哈欠,由阿碧服侍着睡下,很快又沉沉入了睡。

      **

      裴明嘉又休养了几日,这几日只有阿碧常陪在她身边,其余不大见到其他人,最多就是几个丫鬟婆子来去。

      至于李晏,他一次都没出现过。

      裴明嘉乐得不见,也从不问起他,如此也安心。

      她的身子一向就是好好坏坏,坏的时候像是要去了,好一点的时候也好不太全,这么养几日也不可能把病根子断了,但这回好得倒是比裴明嘉自己预想的要快。

      等能下床走动,阿碧便说:“姑娘可还撑得住?太太那边早就来人请过了,想见见姑娘。”

      来了这几日,裴明嘉也渐渐摸明白了一些,这广平候府的主子并不多,李晏的父母似乎都不在了,他也还未娶妻纳妾,如今只有一个姓周的姨妈在府上住着,暂且替他看管内院,如今底下的人都称周氏为太太。

      既然是长辈来请,那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裴明嘉不想得罪现下候府的女主人。

      她也不再拖延,立刻让阿碧为自己梳洗装扮,往周氏那里去了。

      周氏的院子在东北角,与裴明嘉那里隔了一个花园,离得有些远。

      裴明嘉久在病中,又没备上软轿,等走到周氏那里已是一张小脸煞白,咳得娇娇怯怯。

      堂上坐着的妇人打量了一眼裴明嘉,便立时皱起了眉。

      只见裴明嘉穿了一件蜜合色长褙子,底下一条藕色褶裙,头上只用三根金簪挽了个单螺髻,其余通身上下并无饰物,看着倒是素净不出挑。

      只是一张脸带着病容,依旧不掩国色绰约,反而如一朵被雨打了的芙蓉,春睡捧心,竟是娇色更深。

      周氏喝了一口茶,又想起裴明嘉的出身,心头不喜渐起。

      裴明嘉虽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可裴家一向也是人丁众多,人一多难免就生出许多繁琐,是以裴明嘉从小看在眼里,也算是有点眼力见。

      她一眼就看出了周氏对她的不喜。

      裴明嘉有些奇怪,若周氏是李晏的正妻,那不喜欢她是应该的,可周氏长了李晏一辈,是李晏嫡亲的姨妈,她与周氏又是头一次见,连话都没有说一句,这不喜又是从何而来。

      她来时还特意挑了一身长辈喜欢的装扮。

      疑惑归疑惑,裴明嘉还是上前去与周氏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请太太安。”

      在裴明嘉意料之中,周氏直接没有理她。

      周氏不说话,裴明嘉也就这么站着,不敢坐下也不出声。

      她倒是也找准时机多看了周氏几眼,周氏看起来快四十的年纪,不很瘦但也不胖,长着一张白净的圆脸,看着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

      隔了一小会儿后,周氏才悠悠开口道:“裴三姑娘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就忘了我这号人,如今既已入了我外甥府上,往后便安安分分伺候他罢。”

      一番话说得原本垂着头的裴明嘉都抬起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周氏竟还是她的旧相识?

      这时,周氏身边站着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说道:“裴三姑娘莫不是忘了,姨妈家与你们裴家可是本家。”

      少女一张瓜子儿脸,柳眉杏眼,看着很是娇俏讨喜。

      “也不怪她忘了,”周氏接口道,“裴家当年也是江南富户大族,支脉众多,我们寻常也不敢随便去攀亲。”

      周氏这话虽有些夹枪带棒,但也没说错,裴明嘉小时候尚在江南居住,印象中每当逢年过节,家里各种亲戚都会蜂拥而至。

      至于周氏到底是哪一房的,裴明嘉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当初裴家举家上京封爵的时候,也不可能把整个裴家全都搬上来,只是祖父这一脉而已,其余全都留在了江南,仍旧是各做各的生意。

      不知道这次裴家的祸水有没有殃及远在江南的这些人。

      裴明嘉刚要询问周氏具体,却又听周氏道:“好处是全让你们得了,这回出了事反而连累了我们,我们又知道什么?在乡下过自己的营生而已!要不是我有个有出息的外甥,如今孤儿寡母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话倒是说得裴明嘉一点羞愧之意都没了,就算没来京城之前,祖父的生意也是做得最大的,那时就常常帮衬族人,读书的读书,买房置地的买房置地,只要开了口就没有不应的,更不用说后面来了京城,更是接济了族中不少。

      周氏这话真不知从何说起,就算是好处,那也是祖父他们自己挣来的。

      但她又不能辩驳什么,毕竟现在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得罪李晏的姨妈,想想在藏春馆的胆战心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

      于是裴明嘉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原本该叫姨妈一声婶娘的,她儿子裴修是你族里的哥哥。”那少女又道,“若不是晏哥及时向圣上求情......”

      “好了,丁蝉,不必你说。”周氏却忽然打断了少女的话,面上不悦更深。

      裴明嘉虽低着头,但也看出了周氏与这个叫丁蝉的少女似乎也并不很对付。

      旋即她又开始回忆丁蝉所说的裴修,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然而实在隔得太远太久,再记不起其他。

      裴明嘉打定主意要先在周氏面前做个锯嘴葫芦,周氏倒也拿她没办法,又看了她几眼,越看她病恹恹的样子越厌烦,又嫌她带着病晦气,便要让裴明嘉回去。

      才刚抬了个手,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太太不好了,承恩伯府来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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