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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李牧遥看着眼前把一切搞得乱糟糟的大混战,感觉自己就像是做梦一样。

      她脚边是被人摔破了一个口的小木瓢。

      有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嗑瓜子看戏,有人一脸漠然地蹲在院里洗衣裳,还有个跪在地上哇哇直哭的小女孩。

      李牧遥一看她的脸,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这是哪里?

      她想到自己昏过去之前,是在办葬礼。

      出事的两个月前,母亲给李牧遥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今年中秋回不回家过——

      母女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每次节假日李牧遥总找借口说工作忙回不了家,然后给她打点钱让她去跟朋友们买衣服什么的,母亲听了以后也总是叹气,问她是不是比国家总理还要忙,忙的连回来看看妈妈都不愿意。

      母亲劳累了一辈子,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白发,李牧遥一在屏幕里看到她那小心翼翼地样子就觉得鼻酸,但一想到家里还有那帮让人烦躁的亲戚,就狠心又一次拒绝。

      她说她真的有事要忙,就挂了。

      于是停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面,就是母亲那张难掩失望的脸。

      李牧遥其实知道母亲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所以每年都要劝着让她去做体检,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预防不是吗?可是母亲总心疼钱,不愿意让她花那些“冤枉钱”。

      有一次李牧遥专门预约了亲子检查,还跑回老家想陪母亲一起检查,花费也不过两千多,但母亲当时就把她给骂了一顿,说她大手大脚什么的,骂得她一边哭一边发誓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以后爱咋咋,出了事也别找她。

      母女俩人的消费观截然相反,所以这些年来矛盾一直都不少。

      李牧遥最看不惯的是她对她自己抠门,偏偏又对那帮白眼狼亲戚大方,这让李牧遥觉得她耳根子软又懦弱,说句难听话,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总被狗惦记的包子!她不知不觉就把对那帮亲戚的怨气迁怒到了母亲头上。

      那帮白眼狼又有什么值得关照的呢?

      连葬礼,他们都不来参加,不来送送。

      遗体火化的那天,李牧遥坐在大门口发呆,她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儿,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父母的关系其实特别亲,根本不像现在这样,一年到头见不着面,一见面就要吵,吵个没完没了,然后她甩门就走。

      这么一想,她跟她爸确实也挺像。

      几年前,她爸选择了逃避,跟她妈办完离婚手续就不见了,几年后,她也选择了逃避,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家,一走就不回头,把她妈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老家。

      以前他们家可不这样的。

      她小时候最喜欢跟爸妈待在一起了。

      她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家里余钱并不多,但他们每个周末都会空出一天的时间带她去游乐场,去的路上,她要抓着爸妈的手让他们把自己拎起来荡着玩,这叫“坐飞机”,累了就坐在爸爸脖子上“骑大马”,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从什么时候,气氛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李牧遥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隔壁邻居过来安慰她,提起往事,说她母亲其实特别喜欢炫耀,一会儿说“哎呀我闺女可牛了,现在都当上小组长了,是个官呢!”,一会儿又说“我闺女说以后赚了钱可是要把我接到北京,一起住大房子呢!她可有本事了!”

      但在李牧遥跟前,她从来没这样过。

      她总是挑毛病,挑来挑去,挑到最后结束语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

      “说那么多你又不懂,就这样吧,挂了。”

      李牧遥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母亲曾经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每次跟她的通话内容,然后亲切地把她写做“我的小宝”。

      “十一点了,小宝还在加班,我想让她回来,老家地方虽然小,工资也没那么高,但是不用加班嘛,老这样子身体吃不消的!不过她听完好像有点不高兴,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说错了话,哎,真是的,怎么又惹她生气了。”

      “看天气预报说最近这几天北京有大雨,也不知道小宝有没有厚衣服穿,上次我塞她行李箱的厚衣裳她说太老土了怎么都不带走,可是我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嫩嫩的黄色了,留着我又不能穿,那是年轻人的衣服,我穿像什么样?没办法,只能抽空把衣服退了。”

      “今天小宝说国庆不回家了。”

      “小宝说过年要加班,不回来了。”

      “......”

      厚厚的几百页,纸张已经被翻动过太多次,李牧遥抱着笔记本,浑浑噩噩地躺下去。

      再一睁眼,墙上的日历写着1980.5.3。

      时年五岁的徐秀丽女士正跪在李牧遥的左前方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冲着李牧遥喊:“姑姑不走,我要大姑抱!”

      李牧遥脑袋轰隆一声。

      -

      八零年,大家依然还很困难。

      一个小小的房子里就住了徐家一家五口。

      那房子面积搁后世,大概能弄出个厨卫俱全的一室一厅,再多不能了,然而放在这里,却直接塞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房子里没有厕所,平时都用痰盂,街道外头有个公用的,节省空间,排队使用。屋里头,睡的床基本都是上下铺,几个小的睡在客厅,徐家二老和老三两口子在里屋,一张大通铺,中间装了帘子和小柜子隔开,左边窗户对着小院子。

      勉强算是塞的下。

      前些年,徐家大女儿徐敏出嫁,腾出了一个床位,徐家人就拾掇拾掇,给老三办了婚事,这一嫁一娶,等于啥也没变,直到一年后,老三家的龙凤胎出生,一堆婴儿用品哐哐哐买回来,房子立马变得更挤了。

      徐家人就天天在这因为房子问题而吵架。
      但吵来吵去,也没个解决办法。

      老二死活要挑个自己看得上的再说嫁,老四倒是想娶,可家里实在塞不下人了,老五垂着脑袋说自己还小,反正就是没办法减员。

      偏偏这时候,嫁出去的老大又要回娘家。
      一问,说是结婚几年还怀不上,男的就跑出去跟别的女人鬼混去了。
      然后夫妻俩又打又闹地办了离婚。
      自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没了地方住的徐敏回了娘家,一家九口挤在一起,日子这就算是过不下去了。

      老三媳妇儿撂了狠话,说徐敏这个“泼出去的水”要不走的话,那她就走。
      她回娘家,也比挤在这个蚂蚁窝好!

      老三徐国富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天,做好饭的徐敏没把他两口子的饭盛上桌,本来是想着他俩都是职工,回来的会晚一点,怕凉,没想到徐国富两口子一回来,看见饭桌上没自己的碗筷,当时就恼火了。

      一家人在屋里吵震得人脑瓜子嗡嗡响,索性就去院子里吵。

      老四嗑着瓜子在旁边看戏。
      老二看不惯老三媳妇儿那阴阳怪气的劲儿,砸了水瓢就出来跟她对着吵,一口一个“那是我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俩人差点就要打起来了。

      李牧遥站在旁边听了半天,整个人晕乎乎的,搞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徐敏,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去哄小孩。

      那群吵架的竟然一个也没注意到她走了。

      她走过去,把被迁怒的徐秀丽小朋友抱起来,擦了擦对方脸上的眼泪:“害怕吗?”

      “大姑抱~”徐秀丽哭的直打嗝,两只圆圆的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抱抱就不怕!”

      “好,抱抱。”
      李牧遥看着她稚嫩的小脸,心情万分诡异,心想一睁眼,我妈突然成了我侄女,这可咋整?

      顺带着,她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徐敏今年好像才26,但这双手已经粗糙得不成样子了,摸起来涩涩的,一看就经常做家务。
      然而李牧遥本人却是个不爱干活的主儿。

      结婚之前,徐敏是在肉联厂做工。
      她这人脾气好、人也白白净净的,还特别能吃苦,所以之后她说不去上班、把这工作转给了小姑子以后,周围同事都挺舍不得她的。

      可惜结婚以后,她却没有过上好日子。

      李牧遥记得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一次,说她的大姑奶离婚以后在娘家住了没多久,就跳河自杀了。

      算一算,也差不多就是这段日子。

      李牧遥把五岁的徐秀丽女士抱到腿上,仔仔细细把那张大花脸给擦干净了,心说,既然她来了,那“徐敏”往后就绝对不可能会出现跳河自杀这种桥段。

      不光如此,她还得想办法在这里活下去!

      “......”

      想的时候,李牧遥走了神。
      徐秀丽被她飘来飘去的手给挠得破涕为笑,左右扭动着躲开她的手:“大姑,痒痒…!”

      李牧遥被她喊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刚要跟怀里这个五岁的小丫头说点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格外清脆的巴掌声。

      随后就是老三徐国富的怒吼:“大不了分家!”

      “......”

      瞬间,嗑瓜子的不嗑了,洗衣服的不洗了。
      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

      李牧遥满脸愕然,想知道自己刚刚低头那一会儿究竟是错过了多少场大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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