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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玫瑰酿 ...

  •   秦大院子里的花与树是长得很好的。
      腊梅冬日里才开花,这会儿正是葱绿时候,要待到漫野萧肃,才能看到它那灿若金阳的花朵。栀子大剌剌两大株,这会儿已经打好了花苞,想来不等下一场春雨,它就要肆无忌惮地开花香人,一路盛放到暑夏。剩下的茉莉呆在这俩庞然大物中间,就显得有些瑟缩可怜。
      家里静悄悄的,鸡仔们已经搬家到果园里,只有晚上才回院子里弄大一圈的鸡圈里睡。猪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明日,或过几日,总要变成屠夫手里唧唧乱叫却毫无办法的可怜猪肉,只有养它长大的秦大会流下眼泪,这两天都安分得很,吃完秦大给的粮,就在角落里躺着一动不动。大黄不知是没来,还是来一圈看柳舒不在,又转身走掉,总之院门边上没见着它的身影。
      至于秦大,一大早就去地里巡田,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已经长得不错的菜,拿回来做饭。
      柳舒也没出去,就坐在窗口的板凳上,在自己房间里伤春悲秋,她凝望着那两丛茉莉,不由得叹气:“往常人说见物如见人,我总不信,现在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你也是个可怜人,何以生错地方,左边是树,右边是那香气淋淋扑鼻而来的花,好生可怜。”
      花或许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毕竟昨夜里那醉酒的柳姑娘所做之事都在院子里,花草若有情,个个都是见证者,任凭她在这里哀怨不已,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秦大的酒醇厚,后劲大,人若不觉,当甜水去喝,只怕能轻易放倒好几个酒鬼,柳舒能喝上三五碗还没当即昏睡过去,已经称得上是个中好手。
      酒豪饮酒若是挥笔成诗三百篇,那叫饮中仙,可若是抓着人家姑娘亲嘴,那叫臭流氓。
      任凭柳舒抠破地,都想不出自己昨日何以如此失礼,的亏秦大心胸豁达,心地善良,心无杂念,心思单纯,否则当下把她扔在地上,也不算过分。
      她脑袋里想了百句诗,要把昨儿照顾她的秦大夸作活菩萨,可直到那日头渐高,陆陆续续响起村人从田里回来的响动,柳舒也没想好要怎么给自己拽着秦大要她给自己暖床的放浪之举找借口。
      难啊。
      柳姑娘想。
      人若是做自己,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
      秦大回来得挺早,至少柳舒还没从把她吓到从床上飞起来的回忆里走出来。
      她进门就看见柳姑娘趴在窗户边上发呆,没瞧见她进门,许是想到昨夜的事,唉声叹气的。秦大也不曾料到,她饮酒后是这般模样,好似戏台子上的纨绔子弟,与她先前那些行径到底有些相异,反倒令她生出几分有趣和好奇。
      秦大都将摘回来的青菜放在水盆里准备洗了,柳舒好像还没发现她,目光盯着一处,一动不动,她忍不住开口道:“柳姑娘看什么呢?魂儿都叫勾走了。”
      她不说话还好,柳舒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她声儿,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半掩着脸。
      “秦恩人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儿了,”秦大举起手里的菜,“咱们中午炒个青菜吧,家里这会儿没囤什么肉,天热了放不住。”
      “都可以,都可以。”
      柳舒这会儿心虚着,哪敢有别的话说,秦大既回来,她也不大好意思在房里缩着不挪窝,磨磨蹭蹭,到底是挪出去。
      庖厨之事,她并非一窍不通,可平素里玩的什么近农弄桑的雅戏,毕竟不是真有其事,她和姐妹们做糕点时,都是已经生好炭火的小泥炉,连火苗子都见不到,更别说秦大厨房里那两口大锅了。
      柳舒像个跟屁虫,迷迷糊糊地跟着秦大进厨房,秦大清早起来洗了点东西,要搬到房子顶上去晒,爬上木梯,一回头,瞧见柳舒正站在那高梯前面发愣,惹得她笑起来,将东西搁在一边,弯下腰去问她:“姑娘要上来吗?”
      她家楼顶上有个小阁楼,若是粮食,秦大拿到朝坝子那边去晒,若是她自己的东西,便放到挡住视线,朝院子里的地方来。
      柳舒犹犹豫豫,秦大正要走,就瞧见她抓住木梯,点点头。
      -
      房顶上视野广阔,秦大家地势不算高,望上去还有好几层交错的泥瓦房,朝院子那边看,便是田野大片。
      这会儿是吃饭时候,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路坝上竟没有什么人,柳舒起先还小心翼翼,后来就大胆起来,秦大晾衣服,她就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东瞧西看,四野青碧,犹如画中,秦大的果园也显得小巧可爱。
      忽地,柳舒见到园里有一丛开得灿烂的花,她拽住秦大:“秦恩人,那是什么花?我瞧着像是平阴那里的玫瑰。”
      秦大是不太认得的,也站过去盯了会儿,道:“应当是吧?我爹在的时候时常打理,我却不太认得清楚,只知道修枝浇花,时不时添点肥。姑娘喜欢那个?”
      “倒也还行……”她念叨着昨天的酒,“这倒是能拿来做东西的,恩人家里还有酒么?”
      “清明祭祖的酒还剩半坛,你如果要用,我等下找给你。”
      秦大说完又看她两眼,欲言又止似的,到底没说话,自个儿晾晒衣服,领着柳舒下去,到库房,搬出酒坛子里剩下的一斤多酒,递给柳舒。
      “还得问秦恩人要你园子里的玫瑰。”
      “你自己摘去……那处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路过。柳姑娘……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爱喝,还是得节制些,可不能成日里都喝。”
      她不说倒罢,柳舒本也不是什么酒缸子里泡着的酒鬼,无非是想起些花酿法子,想说秦大家既然有花,不妨拿来做点,倒也不算浪费,秦大酒量如此之好,有一日拿来喝,那也算她报得一点恩,可别让她再瞧见那缸子米酒了。
      谁成想,秦姑娘虽没提昨天的事,柳舒自己可心知肚明,顿时红了一片,从秦大手里将酒坛子拿过去,只道:“呸,我若是酒鬼,昨天醉倒的就是秦恩人你了!你可瞧着,我做的花酿啊,那可是姊妹中一等一的。”
      -
      简单吃过午饭,秦大就出门去了。过几日又是双河镇当集,她得找人借个拉猪的板车,到时拴在秦方的牛车后面,拉到镇上去卖掉。
      柳舒洗过手,找出个小簸箕,便去园子里摘花,酒不多,花酿酿出来自然也不多,对没什么人天天喝酒的秦大家来说却是刚好,放久了反而失掉香气。
      果园里的玫瑰再长几日,就到了最盛时候,反而不大适合做酒,略放放就醉烂得太彻底,容易生出别的味来,乱了酒香。
      柳舒挑那将盛未盛的,压紧,满满地装了一篮,关上果园竹栅门,走回院子去。
      玫瑰花需得除去花蕊、花萼,摘掉生虫或是萎黄卷边的花瓣,整理好的花瓣,要在水中反复清洗,洗净上面的浮尘和小虫——所幸秦大家的井就在院子里,虽用盖子锁了,但秦大许是知道她要做酒,出门前就打了新水在水缸里,还把自己柜子里的糖都拿了出来。
      花瓣洗净,一一摊平在大簸箕里,不能急着用太阳晒干,柳舒将它们放在树下,再用一大块纱布盖住,留等春风阴干。
      将秦大找出来的另一个白坛子先用清水淌一遍,再用大锅里的沸水洗净,扑上干净布,倒扣在一旁。
      柳舒将躺椅拉到腊梅树下,睡了上去。饮酒之后虽是睡得沉,可柳舒不安分,梦里翻江倒海,何况她是醉过去,不算正经睡觉,折腾到这会儿,到底是有点乏困,索性窝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睡过去。
      睡醒,花瓣已经阴干,将手洗净,在太阳底下烘干。取来同样被晾干的酒坛,一层花瓣,铺一层碎糖砂,以花酿酒,多有苦感,因此要多多加糖,一点也不能吝啬,如此反复,直到用尽,然后加入酒液,没过花瓣,封坛,在阴凉处放上小半个月,便能取出来喝。
      柳舒将酒搬到秦大厨房里的柜子边放好,拍拍手,很有些得意,她闲散无事许久,今日突然给自己找点事做,竟觉得有些隔世之感,三两下收拾完杂余,秦大正巧从外面回来。
      她见柳舒从厨房里出来,笑道:“姑娘忙完了?怎么样?那花能用吗?”
      柳舒答:“自然能用,便是不能用,那也有别的法子……不说你家的栀子,那茉莉花开了,也能拿来下饭呢。”
      “那么小的花,”秦大看一眼,“我吃得多,恐怕是填不饱肚子了。”
      柳舒一想也是,譬如糕点蜜饯,若是喝茶饮酒,拿来打发正好,可要是秦大这样需得劳作耕种,只怕吃上一盆蜜饯都抵不得两个馒头。
      她便道:“说得有理,秦恩人什么时候得闲,少不得还要叫我生火才对。”
      秦大只道她好奇农家事,乐呵呵应了,指指手上的铜柄钥匙:“二爷借了他拉猪的板车给我,过几日咱们去镇上,我便把猪拉去卖了。柳姑娘是怎么个打算?若是要去,图个方便,我先去问问方伯。”
      柳舒思前想后,迟疑片刻,答:“且到时再看吧,现下也不知如何方便,若是不得成行,恩人少不得还要再收留我阵子。”
      这世上事变数多了去,秦大想她或许有旁的打算,也不多问,自是点头以示自己晓得了,柳舒目送她进屋,仍往那院中椅子上一躺,大黄不知从哪儿捡来块骨头,贼似的钻进来,在摇椅旁边趴个窝。
      -
      柳姑娘隔着腊梅叶子看天,听秦大在厨房里面忙。
      她心道,若是花神有灵,不仅要把她的花酒偷喝掉,还要在里面呸上几口,只道是拾花进了桃源乡,不思如何报恩还情,还想赖上老实人,实在是罪过,罪过,逢上老道士路过,要劈脸一碗雄黄酒,大喝一声“妖孽入袋来!”。
      柳舒闻着菜香咂咂嘴,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她琢磨着自己尚有哪些用处,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玫瑰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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