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4、见面一谈

　　大周长风是荔枝台年度大制作。

　　由于这几年网络视频平台的兴起，电视台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收视率一年不如一年，荔枝台作为曾经的头部电视台自然很着急，想了很多破局的办法，引进不少大火的综艺和影视剧，艰难地完成了转型。

　　在这种背景下，大周长风作为转型后的荔枝台出品的第一部大制作电视剧的身份出现，为的是卡上转型过程中最后一块拼图，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此，荔枝台花了大价钱请来几个业内知名编剧写出一部原创剧本，又在各个方面精心雕琢和打磨，甚至不惜花大力气把女主演员的演技都拉到了及格线上，这才有了大周长风的问世，并一举拿下口碑和收视率双重荣誉。

　　剧本是一剧之本，大周长风的成功正来源于此。但观众和粉丝们更关注的无疑是演员和导演，很少有人挖掘剧本创造的内幕，加上创造者的刻意掩饰，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剧本改编的传说是哪些传说，编剧们陌生的名字背后站着的又是谁。

　　只有编剧团队自己知道，这个被好事媒体冠以“新时代最佳神话改编”之名的剧本，其实是由总编剧独自创作而成，她们唯一的功劳就是帮着把里面原有的敏感因素剔除出去，以便顺利通过审核。

　　这位总编剧就是特部白云市分部的文员，此刻正坐在程初华对面的年轻女人，白算子。

　　第一眼见到白算子，程初华还以为对面墙上仕女图里的美人走下来了。

　　她是非常标准的古典长相，鹅蛋脸，柳叶眉，明眸皓齿，温婉淡泊，穿着玉色的旗袍，披一件藕粉色披风，往窗边一坐，再来一阵微风，一缕阳光，就是博物馆里的仕女图，元宵灯会上的美人灯，不比哪个明星差，甚至犹有过之。

　　程初华觉得她比大周长风的女主演更适合偃人荼蘼这个角色，她都不用演，站到镜头下就是文字照进现实。

　　“程先生，你好。”白算子起身向程初华打了声招呼，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我是白算子，唐燃先生应该已经同你简单介绍过我的身份。”

　　“是的。”程初华与她握了握手，顺势坐下，“白小姐就是大周长风的总编剧？”

　　白算子微笑着点头，鬓边挽发的步摇微微晃动：“关于大周长风的剧本，程先生想知道什么尽管询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也希望程先生在面对我的问题时，能够如实回答。”

　　“当然。”程初华不假思索地道，他本就没有需要隐瞒的东西。

　　两人就坦诚相待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定了定神，程初华问道：“白小姐，大周长风的剧本内容真的是你改编传说而来？”

　　“不是。”白算子的回答在程初华意料之中，“这个故事有一份底稿，来自白云市分部去年从一处异空间废墟里发掘出的手稿，我根据底稿删改润色出了大周长风的剧本——原本，我是准备将它发布到网上的。”

　　程初华不在意她为什么要发布到网上，拣关键的问：“修改前的底稿可否让我看看？或者你把修改的地方告诉我也行，我可以根据大周长风的剧情自行还原故事原貌。”

　　白算子端起茶盏，玉白的手指搭在青瓷杯沿，美得像艺术品一样：“其实我并没有对底稿做过多修改，只是把偃人荼蘼这个角色改成了女子，并在不改动故事本身的前提下增添了一些感情戏，你将所有暗示三位主角有情的情节和偃师客的白月光去掉，再把荼蘼换成男性，就是底稿的原貌了。”

　　程初华：“……”

　　不得不说，白算子对当前的影视剧现况真是十分了解，因为网上很多人认为这部剧的感情戏，那些隐晦幽微、似真似假的情感是整部剧的点睛之笔。

　　不等程初华回过神来，白算子又道：“不过程先生若是真的想看底稿，我这里有扫描版，你可以带回去看。”

　　说完，她从随身带着的文件袋里取出装订好的厚厚一沓A5打印纸递给程初华，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谢谢。”程初华也不跟她客气，立马接了过来，但没有立刻就看，“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其他疑惑相信看过底稿之后也能解开，现在白小姐可以问你想知道的事了。”

　　白算子闻言，放下茶盏正襟危坐：“程先生，我想听你阐述一下你的梦境，越详细越好。”

　　这个问题倒是没有出乎程初华的意料，可也不妨碍他感到疑惑：“当然没问题，但以白小姐对大周长风剧本和故事底稿的了解，应该不需要我把相同的内容再说一遍才是？”

　　“因为我想知道程先生的梦和底稿的相似程度有多高，同时也是出于另外的考虑，不过现在不方便告知，请见谅。”白算子歉然道。

　　“没关系。”程初华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略组织一下语言就把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十分钟后，他口干舌燥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一口气喝下了三杯茶。

　　见他如此“牛饮”，白算子也只是微微一笑，让服务员又上了一壶新茶，素白的指尖摩挲着茶杯，满脸的若有所思。

　　茶杯上有道影子掠过，像是窗外燕子低空飞越的身影。

　　“这些梦与底稿内容已相去不远，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偃人的性别。对吗？”

　　“是。”搁下茶杯，程初华深深吸了口气，“我看不清那三人的脸，也看不出荼蘼的性别，他的身形比另外两人更模糊，只有他始终华贵艳丽的服饰能勉强让我看到点轮廓。”

　　“华贵艳丽……的确是底稿对偃人着装的描述。”白算子轻叹一声，微蹙的眉尖流露出几分惋惜，“可惜了，荼蘼完整的面貌演不出来，这是我最愧对这个故事的地方。”

　　程初华眨眨眼，犹豫地问：“冒昧问一句，白小姐为何要将这个故事发布出来？”

　　“原因有二。”白算子如她见面时说的那样知无不言，“一是因为分部缺钱，二是唯有如此，才能通过这个故事找到我想找的人和东西。”

　　程初华愣了愣，心里隐隐浮起个模糊的念头，下一秒他的念头就被白算子说了出来：“现在，人我已经找到了，就是程先生你。”

　　“为什么……是我？”程初华不解。

　　“关于这件事，我需要回去向上级请示之后才能回答你，请程先生放心，最多三天，我就能给你答案。”白算子从文件袋里取出名片放到桌上推过去，上面有她的联系方式，“程先生如果真的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可能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程初华拿起名片，手写的颜体名字风骨遒苍，可见落笔者功力之深厚。

　　谈话到此暂告一段落，白算子还要赶回白云市，先行乘车离开。

　　程初华走出会面的茶馆，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停着唐燃的车，他一出来，就看到庄帅扒着车窗向他挥了挥手。

　　后视镜里闪过燕子飞掠的身影，眨眼消失在远天低垂处。

　　程初华坐上后座，车子慢慢朝临时分部开去。

　　“谈得怎么样？”唐燃坐在程初华身边，鼻梁上架着眼镜，镜框上缀着的金丝长长的垂落到他手里的《大越古史》上，正好压着章节名。

　　程初华简单说了说交谈的情况，又把底稿的扫描本拿出来看，这一看就再没开口，全神贯注投入到底稿描绘的故事中。

　　后座上的两人都在看书，庄帅识趣的没有打扰他们，而是按唐燃先前说的，先送程初华回家，再驱车前往临时分部，接入百荟一中那三台乐器的检查直播。

　　夜里，程初华伏案阅读底稿，目光已来到最后一段。

　　正如白算子所说，底稿的故事情节和大周长风剧情的相似度高达九成九，剩下的零点一差在偃人荼蘼的性别和相较底稿而言过于明显的感情细节上。

　　事实上，底稿里并没有多少能够体现感情的细节，而是更加突显偃师客和云王的谋划布局、偃人荼蘼顺水推舟的隐秘算计，通篇读完有一种荡气回肠的畅快，哪怕结局是三位主角团灭，也不见丝毫悲哀。

　　他们毕竟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合上扫描本，程初华挠了挠发痒的小腿，对着台灯陷入沉思。

　　他脑海中偃师客和云王的形象正在逐渐补齐，有血有肉，面目清晰，唯独偃人荼蘼还是一样模糊，总云山雾罩的，底稿也不足以将他的形象描摹完整。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底稿与大周长风区别不大，既然增加了情感细节的大周长风都没能把他刻画完全，少了许多人情味的底稿自然也做不到这一点。

　　现在的问题是，底稿从何而来？讲述的故事是真是假？为何会与他的梦一模一样？

　　预知梦，预知梦，预知的部分究竟落在哪里？

　　想着，程初华又挠了挠小腿，拿过手机点开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狴犴说出去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时候给它买个手机了，要不联系不方便……”

　　程初华摇摇头，随手将手机抛到床上，最后搓了一下小腿发痒的地方，起身要到床上休息。

　　一步迈出，他忽然背脊冰凉。

　　他的右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那东西束缚的位置，就是他刚才一直在挠的地方。

　　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蹿天灵盖，程初华寒毛直竖，不敢轻易动作。

　　他双腿僵直绷紧，左手攒拳，捏住红绳手链上自然垂坠的玉石坠子，右手缓缓摸向桌上的台灯，视线垂直下移，落到双脚站立的地板上。

　　在他的书桌底下，有一束乌黑的辫子悄无声息地探出卷住了他的小腿，往深处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道蜷缩的、若隐若现的人影，玄黑的、几乎融入黑暗的衣衫下露出葱白的指节，指尖染着寇丹，是鲜艳而诡异的红。

　　程初华试探地伸手去挠小腿，那辫子嗖一下就收了回去。等他收手，辫子又探出来，圈在原本的地方。

　　鬼怪精魅？这个时代还有这种东西？

　　程初华自知僵持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心一横，腕上红绳滑落缠住那条辫子，手上用力将之拽离自己的腿，然后一个利落的后跳离开了书桌，夺门而逃。

　　房间里地方太小，不利于他动手。

　　身后破空声尖锐刺耳，不用回头程初华也知道那个东西追了上来，于是又猛地拧身脱离原先的奔跑轨迹，直接翻到了客厅沙发后头。

　　那东西速度虽快，行动却并不灵活，照着冲势又追出好几步，才僵硬地驱动关节，快速而死板地回身面向程初华，定在原地。

　　那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女，一身玄色绣着燕子图案的长裙，乌发如云，面容娇美，但一双琉璃眼死气沉沉。

　　除了卡顿似的动作、不能灵活驱使的关节和死寂的神态，她几与人类无异。

　　程初华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偃人！”

　　……

　　临时分部中，唐燃把重温完的《大越古史》放回行李箱，关闭直播界面，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

　　庄帅端着碗方便面在一旁吸溜：“幽冥丧音……这三台乐器来头这么大，还跟幽冥有关，会不会是阴间造物？”

　　“不知道，反正不是阳间的东西。”唐燃闭着眼回忆自己看过的神话传说和研究资料，想来想去也只有地府、轮回能和幽冥丧音扯上关系，“它们不能留在江海市，得送回总部去封印起来。丧音一起，不知道多少人要遭劫，早送走早好。”

　　“那百荟一中咱还查吗？”庄帅咽下方便面。

　　唐燃点点头：“查，就往这个方面查，不过得先把学校的历史捋清楚了。”

　　庄帅喝了口面汤，想了想说：“对了，我上上个星期接到程初华的电话，说什么百荟一中又出事了，那时候你不在，我就自个儿进去看了一下，没看到里面发生什么事，就是从音乐教室里发现了两个昏迷的人，给他们做完例行检查后我就放他们离开了。你说那三台乐器也放在音乐教室……”

　　“你怎么不早说！”唐燃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音乐教室连百荟一中的学生和老师都不知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有两个人晕倒在那里？他们一定有古怪！你留他们的联系方式了吗？”

　　庄帅连忙扒完最后一口面，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有，咱们也认识的，他们就是程初华的老板和同事。”

　　唐燃脸色一冷：“去时光饭馆……不，先去老板的家里。”

　　话音未落，他快步冲出门外，庄帅赶紧也搁了面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