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空》裴嘉

1、吉光片羽

　　春海独自在短租的民宿隐居了数月，终于从旅行箱底翻出一套休闲西装，打扮出一点光鲜亮丽的模样。杂乱的长发也有了光泽，似春天的波浪披在身后。

　　初秋的天气还有一点暖意，小春日和。

　　春海眯了眯眼，还不适应神奈川湿润的空气和温和的太阳。

　　她姓藤泽，并且生在藤泽，长在藤泽。只是成年后毅然去了美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一年以前，春海还以为自己确立了人生的方向，并找到了可以为之奉献的工作，身边也有很多人认为她会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因为她的工作就是站在巨星的身边。

　　被他照拂着，就算是尘埃，也会蒙上一点光亮——所有人都这样想。

　　春海站在车厢前，别开视线，避开了玻璃反射出的刺目的光。

　　回到日本有一段时间了，实在是时候放下美国的一切了。

　　春海回神奈川之前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回到藤泽之后又躺了几个月，懒懒散散地度过了一段“悠长假期”。

　　到今天为止，她还剩下一些积蓄，但也维持不了太久，必须得赶快找到一份工作。

　　她离开日本多年，能依靠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学长乐意帮忙打听。

　　日本的求职环境并不好，春海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简历发给学长的第二天就收到了答复。

　　那是一家总部在横滨的外贸公司，并不是很远。春海为了准备面试，搜集了许多资料。

　　这家公司虽然是家族企业，但规模也相当可观。听说社长非常年轻，因为说是学长大学时的学长。

　　春海特地搜了一下这位社长的照片，但却一无所获。

　　不能怪她这么在意，实在是因为对方太过干脆，几乎是看过简历后就答应聘请她。所谓的“面试”，也不过是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随便聊一聊。

　　春海不愿怀疑牵线搭桥的学长，也不想揣测这位商界年轻有为的实干家，但事情的确顺利得不可思议。

　　上午十点十五分，古典味浓郁的咖啡馆并没有太多人。

　　春海早到了一刻钟，如约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滴滴——”

　　信息提示声响起，春海连忙翻开移动电话的盖子。

　　屏幕上显示有两封新邮件，是她继母的女儿叶美发来的。

　　「为什么回到日本也不通知我们呢？」

　　后面还有一条：

　　「我们是家人啊。」

　　春海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

　　叶美比她大六岁，两人只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直到服务生端上咖啡，春海才匆匆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赶紧按下关机键，正襟危坐着抿了一口醇苦的黑水。

　　即使不是正规的面试，心里也会紧张。

　　或者说，正因为面试不正规，才会让人七上八下，想入非非。

　　春海在答谢学长时，特意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顺利的原因。

　　“因为春海很幸运吧。”

　　“……很幸运？为什么？”

　　“春海是湘北高中毕业的吧。”

　　“诶……是的。”

　　话虽如此，春海猛地听学长提起十年前的事，还是很震惊。

　　那时候因为一心想着出国，根本没有什么精力享受高中生活。现在提起湘北，大脑中是一片模糊。

　　这也是春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能重回高中就好了，她一定会珍惜在湘北的时光。

　　学长又在电话那一头说：“嗯，三井社长也是湘北毕业的——我来想想，学长比我大三届，我又比春海你大五岁，那么这位学长比你大八届左右吧。”

　　“我想他是格外看重同是校友的后辈哟，所以春海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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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海扣下电话苦笑。

　　很多藤泽人都在湘北念过高中，“湘北毕业生”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他们的年纪相差那么多，毫无交集可言，又哪里来的格外看重呢。

　　咖啡馆的木框玻璃门被人推开，春海迎上金黄色的阳光，抬起头来。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着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挺拔高大。但对这个年纪的中年人来说，来者显然过分英俊了。

　　“你好，藤泽小姐。我是三井寿，初次见面。”

　　恍惚间，三井已经走到春海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春海略为拘谨地伸出了手回握：“初次见面，请您多多指教。”

　　还以为自己同前任老板那位世纪偶像朝夕相处三年之久，早就对帅哥免疫了，原来还是不行。

　　如果不是三井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非常瞩目，春海几乎要相信自己艳遇了。

　　“请坐吧，不必这么客气。”

　　三井说着率先落座，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严肃稳重。

　　春海再次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简历，但三井只是随意了解了一下她在美国的经历，很少提及业务方面的事。

　　奇怪的雇主。

　　有一个问题倒是很多雇主喜欢问的：“藤泽小姐有什么喜欢的运动吗？”

　　喜欢运动意味着这个人身强体健、吃苦耐劳。竞技体育尤其受青睐，因为长期在紧张激烈的环境中，很容易锻炼出积极向上的拼搏精神。

　　出于私心也好，对应简历上的经验也好，春海几乎是下意识答道：

　　“喜欢篮球。”

　　春海看到三井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但也可能是错觉。

　　这个问题结束后，三井便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春海实在忍不住问道：“您不需要考察一下我的能力吗？”

　　说着，她还想主动进一步展示过往的工作经验。

　　三井放下简历，坦诚说道：“藤泽小姐能在流川身边干三年，工作能力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更想看看我们在一个团队中能否合拍，所以才安排了这样的会面。”

　　“……诶？”

　　春海短暂地懵住了。

　　即便无视前任老板的巨星身份，这位三井先生称呼他的方式也极为随意，无处不透露着熟悉。

　　三井喝了一口咖啡，再放下杯子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干脆闲谈道：

　　“藤泽小姐应该很了解流川的背景吧。相信你已经听说了，我也是湘北毕业的。”

　　春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莫非——”

　　她飞速地换算了一下彼此的年龄，最后又计算了一下年份。

　　“……三井先生和流川先生曾是队友？”

　　“半年而已。”

　　“……这太不可思议了。”

　　春海的心口“咚咚咚”地跳着。

　　三井微微颔首，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在看到藤泽小姐的简历时也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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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学长说的“春海很幸运”还有更深的含义。

　　春海抓住沙发的扶手，略为激动地说：“那这么说，我有可能看过三井先生比赛。”

　　即使这么说有些功利性，她也顾不得了。

　　好在三井很感兴趣：

　　“你看过我的比赛？什么时候？”

　　“是我小学的时候了……Inter-High高中联赛，就在神奈川。”

　　三井成熟的俊容浮现出一秒的恍惚：“Inter-High？”

　　“是的。”

　　春海稍微收敛了一点激动之情，保持着刚才的从容镇定，但还是明显振奋了一些。

　　老实说，还是小学生的春海根本不喜欢篮球，噪杂吵闹的体育馆也是她最讨厌的地方。

　　每回叶美带她去看篮球比赛，都是一场由身到心的折磨。

　　小学生春海甚至非常恶毒，曾真情实感地诅咒叶美支持的球队输掉。

　　春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井，观察着他表情细微的变化，心道：如果现在把这件事说出来，她就别想要这份工作了。

　　她心虚地笑道：“说起来难为情，家姐曾是流川先生的忠实支持者。我跟她一起去的，所以——”

　　并没有认真看过他们的比赛。

　　“原来如此。”

　　“流川枫的忠实支持者”的缩写即“流川命”，三井秒懂。

　　春海见他心领神会，更加心虚了。

　　为了将对话进行下去，她继续说道：

　　“而我大概是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所以跟其他日本人一样，更喜欢樱木花道。”

　　现在的樱木花道成了全日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星球员。在网络开始发达的年代，他更是飞天遁地，一颗红头脑袋遍布大街小巷。

　　三井又笑了，神色趋于温和：“是啊，如果你经历过那个时代，就无法直视现在的樱木了。”

　　当年让他们湘北全队、甚至整个神奈川觉得丢脸至极的录影带，现在一定能卖出天价。

　　春海不知其故，只好跟着陪笑。

　　其实，三井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跟樱木或是流川联系了，只是因为他们的新闻和海报无处不在，所以仍有相距很近的感觉。

　　他跟仙道又不一样，不会兴味盎然地追踪他们的最新消息。因为工作的关系，连球赛也很少看。

　　就如之前对春海所说，他们只是在高中时代当了半年的队友而已。

　　那半年的时光谈不上多么快乐，甚至还有很多争执和困扰，彼此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温馨的友情。

　　但是那段岁月如此辉煌，时至今日也在回忆中熠熠发光。

　　三井抬目，打断了短暂的回想：

　　“那两个家伙最近还好吗？”

　　“诶……”

　　春海点点头，一时不能明了。

　　——啊，对了，这位三井先生可能和前老板一样，也不是喜欢关注八卦媒体和社交网络的人。

　　“最近的体育版面很热闹。”春海想到了合适的措辞，笑道：“流川先生归国后，在大众面前露脸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我想一定是托了花……樱木先生的福。”

　　春海跟很多球迷粉丝一样，更喜欢称呼樱木为“花道”，只有在工作场合才会改称“樱木先生”。

　　说来有趣，春海为流川打工的头几个月，根本没能与这位雇主产生多少交集。但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互动，就是因为春海跟同事聊起了樱木。

　　不久前，NBA知名球星流川枫正式退役，从洛杉矶回到故国日本，民间声誉再次攀高。

　　因为他一直在美国发展，又不爱在公众前露面，国民对他的认知总是比家喻户晓的天才樱木差一点。春海以前在公关团队时，也曾为这个问题困扰过。

　　“今晚电视台会有JBA的重播，也会有流川先生和樱木先生解说的内容，三井先生有时间不妨看一下。”春海说道：“很有意思呢。”

　　三井吃了一惊，端着咖啡杯顿住：“樱木和流川一起解说？！”

　　“是的。”

　　春海忍俊不禁。

　　躺在民宿的几个月里，她最大的精神娱乐就是收看体育栏目。直播和重播都会看，一次也没有落下。

　　流川枫无法在没有篮球的世界里活下去，即使退役，也不会离开篮球。

　　春海以为他回到日本后会去当教练。事实上，他也的确接受了国家队的邀请。能在篮球比赛的解说席上看到他，实属意外之喜。

　　众所周知，流川枫天生少言寡语，但旁边是樱木花道时又另当别论。

　　虽然两家粉丝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各种争论谁才是日本第一，不明真相的吃瓜路人也会参与进来，两位正主更是从来没在公开场合说对方一句好话，可他们非但没有共演NG，还总是一起上节目，把主持人折腾得筋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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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海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世纪双骄一言不合就开始冷嘲热讽，看得乐不可支。坐在中间主持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从中调和，还要尽量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回比赛上去。

　　不过，两位天才的发言一个言简意赅，一个绘声绘色，水火交织的场面倒是观众喜闻乐见的。

　　更多时候，春海是趴在床上玩笔记本电脑，打开论坛或是聊天室看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偶尔也会参与进去。

　　有人猜测樱枫二人日后会各自指导不同的球队，继续以另一种形式一较高下；有人是腐女子，一本正经挂羊头卖狗肉；还有人开了一个帖子，真诚发问：

　　这两个人是不是上辈子就结仇了？

　　春海滑动着触控板向下拉，看到了义愤填膺的回复：

　　「你们还有人不知道流川枫和樱木花道高中时就是队友吗？！他们一起拿过全国冠军啊，怎么可能是仇人！」

　　如果真的这么讨厌对方的话，应该永不见面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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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也是非常想念彼此吧。

　　继续向下滑动页面，另一条回复紧跟其上：

　　「是啊，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啊！」

　　春海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静静地盯着屏幕，没由来地热泪盈眶。

作者有话说

　　啊~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