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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青州严广 ...

  •   那一日宫廷宴席结束后,二皇子立即派人将严广的行李从驿站搬出来。
      “严公子,您不走吗?”一人恭敬地问道。
      严广呆呆地看着对面已经化为废墟的北楼,摇摇手:“我才从宫里出来,喝了酒有点乏了,你们搬了这行李先去,我歇一歇再来。”
      “是。”那人恭恭敬敬回答道,转身便招呼了其它小厮下了楼。
      此时的驿站已经基本空落。北楼烧毁,南楼住着的护送秀女的队伍差不多都已经返乡了。此处已经没了前些日子众人围着逗乐的情景了,唯有那白絮还在轻飘飘落着。
      “啊欠!”他微微有些过敏,打了个大喷嚏。院中桃花树上正在肆意享受春光的鸟儿被他这一声喷嚏一惊,楞了一下,忙又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那废墟,站在一段烧焦的木头上盯着他,叽叽喳喳叫着。
      “管你们叫什么。”严广想,“我们家就没有这絮,飘来飘去令人心烦。”
      他已经派人给他父帅送了信,告知了自己将要留在长安的事。他知道他爹肯定会生气,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爹对他笑的样子。
      “就知道心疼大哥。”他有些负气地念到,“大哥样样都好,马术比我好,弓箭比我好,剑法比我好,连娘都偏爱大哥多些。”
      说起这事,严广是颇有些鼻酸的。他不过晚他大哥严璋两岁,可是在他爹娘眼里,他做什么都已经不稀奇了,因为他大哥已经都做过一遍了。学会走路?他大哥都已经会迈着胖乎乎的腿跑了。学会认字?他大哥都已经开始背三字经了。学习弓箭?他大哥已经能够稳稳地箭箭中红心了。
      “连青君你们都要送进宫去!”他看着那堆废墟,流下了眼泪。
      原来在青州,人人都知道严家二少爷不得宠爱,所以他身边难免多了些酒肉朋友。他们恭维他,替他不值,说:“二少爷这么好的本事,凭什么严将军偏偏就偏心严璋,严璋哪里比得上二少爷。”
      这话虽然严广也不爱听,但他的心却被这话绕进去了。他还是承认大哥比他好的,所以别人说这话时他就闷头喝酒,不发一言。那些人见他不发一言,便就喊道:“小二,再上一壶酒,要陈酿的女儿红,快!”
      严广只顾低头喝闷酒,可偏偏隔壁的人听了那些人的话不乐意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穿过竹帘而来:“你们在这里替你们主子不值,可你们主子偏偏是个缩头老鼠屁都不敢放一个!”
      严广身边的人一听这话就怒了,他们本来一向仗着严广便在青州横行霸道惯了,从没被人奚落过。兼那人又喝了酒,于是拍着桌子红着脖子大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癞蛤蟆,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你可知道我们这里坐的是谁?”
      谁料那边的人却回答道:“我是哪里来的癞蛤蟆不重要,你这无耻之徒若再出口不敬,一会儿叫你跪着求饶!”
      “呵!”一个叫贾林的人拍着桌子笑道,“在青州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看我不打得你这癞蛤蟆连你……”
      贾林原是地主家的儿子,整日里不学无术,只爱跟一帮小厮厮混。不知怎的就跟严广熟识了,因此总是仗着严广作威作福。
      说着这话贾林便趁着酒意掀开了与邻桌之间的竹帘子,可他才踏过去还没看清坐着的是谁,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剑便架到了他脖子边。贾林原就是狐假虎威的纸老虎,看见长剑立刻吓得两腿抖得跟筛子似的站都站不稳,只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桌子边坐的另一人看着他那可笑样子,冷冷说道:“所以你是要打得我怎样?”
      严广一听这声音便暗自叹道:“唉!”
      那贾林跪在地上不住求饶:“严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二少爷救我!”
      原来那人就是严家大少爷严璋。这一日刚好也带着亲信出门闲逛,不想竟然碰见了自己的弟弟。他瞧着严广还是坐着背对着他,动都不动一下,便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家主子此刻只顾自己喝酒,你这条命他是救不下来了!”
      说着那柄长剑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看着便要直直砍下去了。
      “大少爷饶命啊!”贾林此刻不住地磕头。
      再往地上一看时,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哈哈哈!”严璋那边众人一并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等鼠辈,也好口出狂言。”
      “杀了他,只怕脏了我们的剑。”
      “饶命!饶命!”贾林还在不住求饶。
      “滚!”严璋一向看不惯这等小人的样子,大喝一声。
      “谢大少爷,谢大少爷!”贾林连忙道谢,想要站起来跑,可惜此刻双腿全然没了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了。
      另外几个被吓呆了的小厮看见这情景连忙过来扶了贾林,一起道着谢,颤颤巍巍朝楼下走去。
      此时严广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只是此时那张桌子只剩下了他一人。
      严璋瞧着他岿然不动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你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都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有这些闲工夫,还不如回军营练剑!”
      他本来还想说“不要再惹爹生气”,可是他打住了。
      可那严广听了这话还是不动,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姿态。
      严璋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又叫人将那帘子放了下来,站起身下楼走了。
      可此时严广握着酒杯的手已经发白,关节毕现。他的眼眶通红,眼泪被他使劲儿憋在了眼里。他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因为愤怒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大哥什么都好!”他含恨念到,“大哥什么都好,你们还生我做什么!”
      那件事后,严广本以为又是一顿鞭子跑不掉。忐忑着回了府,可谁知府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爹照例和他大哥在书房里说着他不知道的话儿,他娘照旧还在佛堂里念经。家仆看到他也还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奇怪!”他念到。
      一日,他正在街上闲逛时,瞧见一家店铺里进了些东瀛国的绸扇,做工精巧,描绘细致。他心里面很喜欢,想要买上几把。这扇子送他娘必然是不合适的,家里的几个丫鬟倒还使得。严广虽然是个浪荡公子哥儿,但是对家里的女孩儿们是极好的,总爱送些胭脂手帕的。为此严跋没少说他:“一个军人,整天就是这些胭脂香粉,你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仔细挑选着,店家看他认真的模样,笑着过来搭话:“二少爷要挑什么样子的?内屋里还有些更精致的,二少爷移步内屋瞧瞧?”
      严广已经挑中了几把,不过听他这样说,便起了好奇心,随他走进内屋。内屋的架子上果然摆着十余把精致团扇。扇面精美,扇骨精巧。
      “二少爷请看。”那店家拿起其中一把轻轻摇着,“这批扇子刚从东瀛国送来,扇面是东瀛国特有的海蚕丝制成的。海蚕本生生长于深海中,不见日光,再由海水压制,所以质地强韧,触骨生凉。”
      严广伸手轻轻碰了碰扇面,果然冰凉宜人。
      “这扇子送给意中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店家还在笑着。
      严广接过那扇子,正反面都仔细瞧了,又细细选了一番,才选出一把来:“帮我连外面那几把一同包起来。”
      “遵命。”店家笑得更开心了,“外面的团扇送给姐妹,海蚕丝扇送给意中人。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被二少爷看中,真是好福气啊!”
      严广笑了笑,结接过那轻轻的一个纸包,立刻跑回家去,将女孩儿们都召集了起来:“我给你们带了新进的东瀛国的扇子,你们快来选!”
      女孩儿们听见这话都围了上来,笑道:“还是二少爷疼奴婢们!”说着便嘻嘻哈哈去抢那扇子。
      严广手中握着那柄海蚕丝扇,不见意中人,便拉着一个丫鬟问道:“青君呢?”
      “青君洗头呢这会儿。”那丫鬟回答道,忽然看见了严广手中那把扇子,便一下子夺了过来,“这把扇子好精致,我要这一把!”
      严广连忙将扇子夺了回来,陪笑着说道:“你已经有了一把了,怎么还抢这一把!”
      另一丫鬟过来打趣道:“青红你就省省心吧,那扇子可是二少爷特意买给青君的,我们就挑挑二少爷看不上的这些得了!”
      “什么是我看不上的!”严广听这话急了,“这些扇子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们要是瞧不上眼,就不要罢!”
      可丫鬟们平日里就爱逗这个二少爷,看他红了脸,便都笑着说:“二少爷着急了,青红你还不给二少爷道歉!”
      那丫鬟就弯腰说道:“奴婢冲撞了二少爷,二少爷莫要怪奴婢。这些扇子奴婢们都喜欢得紧,刚才的玩笑话二少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严广被一群女儿欺负,羞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还湿着头发的顾青君走了进来:“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严广看见顾青君,连忙上前去递过那扇子:“你瞧,东瀛国新进的扇子,我选了几把,这一把是给你的。”
      顾青君看着那扇子,眼中全是赞叹:“这是海蚕丝扇,极其珍贵,二少爷怎么就寻来了!”
      “你认识?”严广大喜。
      “曾经见过。一直喜欢,可惜太过珍贵,不是我等奴婢买得起的。”顾青君轻轻叹道。
      “这不正好?你喜欢这把扇子就是你的!”严广笑着说。
      “奴婢谢过二少爷!”顾青君道了谢,轻轻摇着那扇子。
      “好香!”一丫鬟说道。
      “海蚕丝是东瀛国独有,产于深海,性质极寒,不惧火烤,天然一种清香味。”顾青君说道。
      “这把扇子给你果然是对的!”严广高高兴兴说道。
      顾青君笑而不语。
      “闹什么闹!”门外夫人走进喝到。
      “夫人。”众丫鬟立刻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严夫人看了看那情景,便知道定是严广又买了东西体贴丫鬟了。可是她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还不快去干活!”
      “是。”众丫鬟答应着便退下了。
      “娘。”严广看着面带愠色的夫人,心中也微微有些害怕。
      可是严夫人什么都没说,看了严广几眼,便扶着丫鬟走了。
      严夫人若是此时骂上他两句,他心里还微微好受些。哪怕是挨骂,只要能多跟她说上几句话他也是开心的。可是严夫人总不与他说话,哪怕他闯了祸也不骂他,只是默默地走开。严广心里觉得难受,在那里呆呆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府,朝军营去了。
      所以顾青君被选入宫,严广是一定要跟来的。
      所以在这长安,严广虽然处处都觉得与青州不同,处处都觉得不习惯,看到那还开得欢喜的桃花还是念到:“我家就不是这样子,我家的桃花早就谢了,都结果子了。”可他还是要留在长安,哪怕他爹生气他也不要回去了。
      所以他每次看见陈之义与陈将军在一起的样子,心里都是羡慕的。在皇宫宴席上,皇帝韩相都轻待他,他心里就越发妒忌陈之义了。
      “明明都是留在长安,陈之义就能做贴身护卫,我就只是被扣在二皇子府里!”他想到。可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区别缘由。“都说陈全是忠臣,所以皇帝喜欢他,连带着也喜欢陈之义!皇帝喜欢他们,所以那帮大臣也喜欢他们!可我爹不忠,我爹带头与皇帝作对,所以皇帝就不喜欢我爹,连带也不喜欢我!所以大臣们也就不喜欢我!”他心里觉得十分委屈。
      他摸出那日送给顾青君的那把团扇,眼眶又红了:“不喜欢我就罢了,可是他们偏偏要将青君送进宫去,送给那个老头子去!”
      其实皇帝并不老。只是在小年轻眼中,岁月仿佛是无解的刀客,每一刀割去的都是活人气息。
      此时在宫中,正在重新分配着各位入选秀女的住处,一丝白絮飘到了顾青君鼻前。
      “啊欠!”顾青君捂着嘴鼻轻轻打了个喷嚏。
      皇后身边掌事的郑公公立刻上前问道:“姑娘可是感染了风寒?”
      顾青君连忙回答道:“谢公公关心。只是这白絮叫我发痒,一时失了礼仪,还请公公宽恕。”
      郑常公公笑道:“青州是没有这絮的,所以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等这个时节过去,来年时姑娘便习惯了。”
      “谢公公!”
      可此时她却不自觉抬起了头,朝城东的驿馆望去。可惜宫腔巍峨,她看见的只有桂宫的飞檐与这一日清亮的天空。
      她兀自摇头笑了笑,跟随者众秀女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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