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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刚上台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算是中人之姿,脸上还有没完全褪去的稚气,一头长发半梳起来,松散地挽在发髻里,另一半随意地披在腰后。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锦衣,衣摆处绣着竹叶纹,将气质向内敛成熟拉了几分。
      少年伸手一拨,声乐渐起。
      铮铮几声,渐入平缓,少年低头只看琴,抹挑剔勾,琴声沉稳而灵动,如山间清泉,流水潺潺。偶尔由轻入急,又复归平静,转换自然,令人如临山泉之前。

      郁知夜略懂几分音律,虽没有接触过古琴,也不禁觉得少年弹得有几分灵气,技巧也足。心想如果台上少年就是王示说的“裴仙儿”,那倒也能算个名不虚传。
      郁知夜这样想着,余光里见王示刚好望过来,心下一动,便向他招了招手。
      方才王示和小伙伴聊天时刚好有些分歧,如今听他们聊天心里都在生着闷气,正好郁知夜的招手给了他一个离开的契机,他和旁边人说了缘由便拨开人群走到郁知夜身边去了。
      王示一来,郁知夜就把早上买来的各色小糕点给了王示。
      “咦?”王示接住糕点一看,有好几样是他从前没吃过的,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
      “收买你的,”郁知夜朝他轻扬眉头,“想问你个问题。”
      王示猜到那糕点本来就是给他的,笑说他要问什么都行。
      “台上那位可就是你说的裴闲?”郁知夜偏着头低声问他。
      “不是。”王示眨了眨眼,同样低声回他。

      听见回答后,郁知夜一怔,又听王示低语:“现在在台上的那位是陈小师傅,他的古琴弹得是很好,但呦……”
      王示故意拖长了声音卖关子。
      “但?”
      王示知郁知夜配合着一问已是极限,收了这点甜头便满意地继续往下说,“陈小师傅好是好,他学琴学着玩儿,比起裴先生可差得远哩。”
      接着没等郁知夜继续催他,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陈小师傅的好是能听出来的好,懂行的人能知道他哪个音哪个调是准的,能听出来他弹一曲里头用了多少小技巧、弄了多少新的小花样。是那种规规矩矩的科班出身的好。”
      “但裴先生的好那可是说不出来的,是那种我一个不懂音乐不懂韵律的人都能听痴了听醉了的好。”
      “我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也听不出来什么高山啊流水啊那些个玩意儿,但是听他弹古琴的时候我能忘了自己,只跟着他的调子能渐渐笑起来,又有时听到最后一抬手摸到脸上有泪。”
      “反正裴仙儿的好和妙,我是很难形容出来的,我不懂那些个专业的东西来说他怎么好,但是他的东西能让我感动,我就喜欢他。”

      王示的说法和他在裴闲琴声中的感受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没用一个复杂的词语,却让郁知夜深切地感受到裴闲琴声妙在何处。
      郁知夜听完后沉思了一晌,疑惑望向他:“真有那么神?”
      “嗯!”王示重重一点头,“下一个应该就是裴仙儿上场,郁大哥你认真听,我先回去了,刚才那群兔崽子居然说陈小师傅的琴声是顶顶好的,可气死我了。”
      看来王示真是被裴闲琴声迷得不行,郁知夜对此觉得有几分惊奇,一眨眼,王示就溜回去了。
      王示的小伙伴一直对着王示挤眉弄眼要他赶紧回来,王示扬着拳头扮凶脸,他们才嬉笑着停止。
      台上,陈小师傅也收了琴声,直接离开了。

      弹古琴的也就这么两个人,陈小师傅下去,新的人又准备上来。
      陈小师傅带来的安静只有一小捧瓜子的时间,不一会儿,大家好像都知道下一个是他们想看的裴仙儿出场,期待的、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比众人等着开场时还要热闹。
      郁知夜听过王示的描述,也曾留心听过他人对裴闲的描述。
      认识的人向不认识的人介绍裴闲,喜欢裴闲的人向对裴闲无感的人据理力争,当周边的声音减弱到无声,郁知夜才看见裴闲抱琴缓步上台。
      裴闲的脚步声很轻,头颅微垂,青丝掩映,让人看不清容貌,宽松素朴的衣袍遮不住略显瘦削的身量。
      他的身型比刚才的陈小师傅还要颀长,头发依旧是半扎半束,坐下时长发散落到了地面,仍低着头,垂下的头发仍遮着脸。
      光凭气质,裴闲就出人一等。
      郁知夜喝茶的手停在空中半晌,一双视线先移到裴闲的手再移到他的衣着。
      裴闲一身月白色长衫,独一无二地盘腿坐在台中央,显得身影有些瘦削,衣物并无繁复装饰花纹,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却无形间和底下的人拉出了不可逾的距离。

      裴闲从衣袖里拿出律管,开始给古琴调音定弦。
      底下的人一直很安静,连裴闲吹着律管一个个确定音准的过程中都无人出声。
      倒不是什么不情不愿地被一种什么不知名力量给威慑住的感觉,而是听众们自发自愿地愿意沉下心来等待。
      裴闲调音的动作太稳,静得像一幅画,底下人还没听见他弹琴就先被这样肃穆的场面震住了。
      等到他最后将落在琴上的几楼长发拂开,一抬眼,露出脸,又是第二场震撼。
      长得实在是太好。
      清而不寒,秀而不媚,唇上扬起的弧度也恰恰好,多一分则招起遐思,少一分则顿觉疏离。
      浅弯的唇角已足够打眼。
      “第一首曲子,叫《眠》。”裴闲说。

      而裴闲的琴声是算不得第三场震撼的。
      那不是震撼,那是沉浸。
      裴闲抚琴,琴音如袅袅春日风,无形中吹进人心底,如见暖阳,如染新绿。
      和缓的乐声是勾人的饵,引人入胜。
      如果说陈小师傅的演奏是让人从音乐里听见了清泉的声音,那么裴闲则是将刚整条河流带到了听众面前,叮叮咚咚,冰消雪融,连同春天满山谷盛开的鲜花的芬芳也一并带来了。
      台下人听裴闲的琴曲,就仿若站在半山腰远眺对面花团锦簇的河谷,离得很远,香味若有似无,像有不知名野猫不时地撩你一下,撩得你神魂颠倒,心痒难耐,总觉得自己误入了仙境,想挣扎醒来又挣扎不开。
      他的音乐不是震撼人心的,而是润物细无声的,像一个带着阳光的拥抱,充盈的暖意从心间漫出来。

      沉醉在裴闲的音乐里会忘了时间。
      直到裴闲带着琴下台后,多少个表演里,郁知夜的耳边仍在回响着裴闲的琴声,后面再无比得上裴闲半分的乐师。
      如果郁知夜没有听过裴闲的表演,或许他会在这消磨大半天的时间把所有乐师的演奏看完。
      但他听过了,见识到了高山之后,便再也不愿意看那些小丘陵。
      他也不像其它听众那样,听完了表演还希望裴闲多奏几曲、还去幕后寻人。郁知夜向来就是这副样子,认为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该是他的他争取也争取不来,他向来也不想去期待什么。
      郁知夜提前离了场,音乐还在耳朵里不散。

      夜间的集市是不一样的热闹,挂起的灯笼照亮了路旁的花丛,五花八门的小吃也摆满了长街,杂技表演也还有继续的,勾栏瓦舍里也依旧歌舞升平,一时间,锣鼓声、吆喝声、丝竹声、人们热热闹闹嘈杂的交谈声,声声入耳。
      有一种烟火气,郁知夜隐隐约约地感受得到,又不太明了。
      他在人群中独行,游离在热闹和孤寂的边缘。
      郁知夜背着满当的行囊走到街末,闻到一阵飘出来的羊肉香味,馋了。

      羊肉摊子显眼,灯下的大羊肉锅里冒着袅袅的水汽,前头还竖了面旗。
      街末人少些,摊档里摆的座位不太多,也只有几个人在坐着。
      郁知夜刚走近,听到那边位置上的三个人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争吵。
      他只听到了几句冷嘲热讽,接着见到有人起身离开,拉着另一个人走,后来被拉着的那个又挣开对方跑回来,向还在坐着的那个人道歉。
      “对不住了,我没想到我哥也在这,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得先跟他回去了,明日再去寻你。”陈璟急急忙忙地跟裴闲说着话,像多留一会儿都怕被他哥当街拉走一样。
      郁知夜认出来了,是白日里清音楼那两位弹古琴的先生。
      “没事,”裴闲一笑,“你快回去吧。”
      “那你记得多逛一会儿,”陈璟边说着边跑开,还嘟囔着,“我都没逛够呢。”不久就被站在一旁冷着脸的大哥牵走了。
      剩下一个笑容慢慢淡下来的裴闲。
      怪冷清的。

      郁知夜走过去时,刚好听见对方跟陈璟说:“别总是跟裴闲走那么近。”
      郁知夜侧眼回望那对兄弟一眼,脚步没顿地走过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摊位上是一对中年夫妇照料着,男人负责烹饪,女人打下手。
      “客官要吃点什么?”女人迎上来,脸面上的褶皱透露出岁月的痕迹,眉目却柔和,她不紧不慢地报着摊档里出售的菜色,“有羊肉面,羊肉汤,蒸羊羔,凉拌羊肉丝……”
      “先来一份羊肉面和凉拌羊肉丝吧。”郁知夜还看见男人在烤肉,又问,“炙子骨头没有了吗?”
      煎炸烤的东西总是分外地吸引人。

      女人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又微微笑着对郁知夜说:“最后一份骨头已经被其他客人要走了。”
      他俩刚说着话,男人就把炙子骨头从烤炉上拿了下来,正撒着孜然和辣椒粉,见女人还在忙碌,于是自己将东西端给了客人。
      点了最后一份烤肉的人,是裴闲。
      “那客官还需要要些什么其他的吗?”女人又问。
      “不用了。”郁知夜答。
      “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一直在这边摆摊的,你明日要是还来这边,我们给你留一份炙子骨头。”女人带着点歉意微笑说。
      “没事。”郁知夜说。
      “那你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女人说完后便回到了丈夫身边。

      摊子本来就不大,郁知夜这边的对话裴闲也能听得到,裴闲犹豫了一下,拿着羊肉走过来:“如果不介意的话,这盘炙子骨头给你吧?”
      裴闲有一双好看的手,郁知夜见他弹琴时就知道了。
      如今得一机会近距离观看,更是能看到细嫩白皙的手背和修如梅骨的手指。
      再抬头看,裴闲在月白色长衫上又加了一件青色外衣,灯笼红彤彤的火光照在裴闲白皙的脸庞上,令他增了几分红润,夜色下的神情更显温柔。
      郁知夜仍旧是那句不离口的:“不必。”

      裴闲只温和地笑了笑:“我的朋友提前离开了,点的东西挺多的,我吃不完也只是浪费,给你才更对得起被宰杀的羊和店家的手艺。”
      裴闲稍微一垂眸,复抬眼,眼睫毛扇起的阴影忽上忽下,睫毛上坠着细微的光影,十分可爱。
      “我认得你,中午时你也在清音楼听了我的琴,”他说,“这份羊肉送给你,就当我答谢你听曲的知遇之情,不亏。”
      郁知夜没有否认中午听琴的事,只觉得这人有点怪,又懒得反驳。
      他将羊肉接过来:“多谢。”
      “还有些其它的菜,我也吃不完,”裴闲又看着郁知夜,“一起吃,可以吗?”
      “……”郁知夜回看裴闲一眼,“裴闲师傅对每位听众都那么热情的吗?”
      裴闲失笑:“你不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究竟是谁看对眼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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