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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料外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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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田被同事北岛拓也带到了奇怪的俱乐部。晦暗的灯光下，所有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窃窃私语，空气中充斥着污浊而狂热的兴奋。
“这是什么地方？”他对这种气氛感到不适，即使成了别人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也不喜欢出入这种地方。
北岛保持神秘主义，低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大概就是受这种氛围的影响，他的嗓音变得比平时要粘稠甜腻，像是放了太久的奶酪，甜蜜中夹着恶臭。
平田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到面具下一本正经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
嘴角会高高的扬起，皱纹在脸上画出扭曲的线条，肌肉不正常的抽搐着，眼睛因为激动充血而变得浑浊。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光是想一想就要吐了。
平田想起文学家们常常会在书中提到的带着面具的人的话题，所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因为没有戴面具所以伪装，因为戴上了面具所以脱下伪装。人就是这样的生物，随时都戴着物理或心理上的面具。
如果摘下面具，把自己欲望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会被打为野兽，不能称之为人了。正因为这样，当有机会摘下面具的时候，真正的面容也因为压抑而扭曲了。
平田呕吐的欲望便是由于这可悲的事实。他算是难得表里如一又温柔体贴的好人，用海那边的国家的话来说，已经称的上是个君子了。
北岛之所以会带看起来和这种地方毫不相关的平田来这里，也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自我压抑的太过，他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存在平田这样的人。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吧，如果歌颂别人的高尚，就是自认自己的卑劣，有很多人都是认同这种说法的。
在这样的场景中，不暴露出丑陋的欲望似乎也不能算做其他人的同类了，而在这个时候离开又太过引人注目了。平田感觉自己突兀地就像试图藏身于人群的弗兰肯斯坦。
“接下来是什么？”
平田依靠吞咽口水来压抑呕吐的欲望。北岛似乎误会了他的举动，对他态度变得更加狎昵了，狎昵中又有些畏缩。
“接下来，那位先生就要出场了。”
北岛终于吐露出重要的事实，仅仅是说出那个称呼，他就兴奋得坐立难安，身体都开始颤抖。
看到他的样子，平田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俱乐部的属性。这是一个可悲的人，他深深的理解到。因为不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而变得扭曲，然而又是依赖于人而存在的寄生虫一样的生物，以至于不能自己独自来俱乐部，不得不相信并不真正了解的同事。
平田不能做到抛下他独自离开，他是那种不能对身边人的可悲处境视而不见而又有自我原则的人，因此偶尔会陷入现在的尴尬局面。
“北岛，你没有告诉过我要来这种场所。”
被叫到的人身体猛的一颤，他被提醒了这里仍然存在着一个知道他面具下的脸的人的事实，怯懦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
“我很抱歉，平田，我只是……”
他难以为继了。无法说出口，无法说出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戴着面具的他不能说出那些话。北岛选择紧紧的闭上嘴巴。
“我不会留在这里，但是可以在门口等你。”
过大的惊喜让北岛结巴了，他语无伦次的感谢道：“谢谢……谢谢你。”
平田几乎是温柔的安抚着他，同时感到自己的胃在抽搐。这是没有用的，北岛的痛苦依然存在，这只会让他更依赖你，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他是这样冷酷的鞭笞着自己。没有可能拯救每一个人，这是名为平田的青年所明白的事实。
就在值得深切哀悼的此时，本来黯淡的灯光忽然又暗了一个档次。与此相对，舞台中心的灯光骤然亮起。看得出来设计很巧妙，会场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场景。
嘈杂的声音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张小小的台子，连呼吸声都轻得像一片羽毛。
趁此机会，平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他的动作很轻，即使现场一片安静也没让人注意到他。
“哒哒、哒哒、哒哒”
安静的会场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会场依旧是安静的，呼吸声却变得急促，空气开始流动，有一种共通的情绪在呼吸间蔓延。
“哒哒、哒哒、哒、哒”
迈上舞台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军装和长筒靴的女人，或者说，只是看起来是女人，有赖于长靴的高跟，她看起来高得惊人。平田回忆起北岛是用那位先生来称呼他的。
他的登场正是平田的退场，平田巧合的看到了被热烈期待着出场的那位先生。难以言说是他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这么多人，也许是英俊冷淡的脸，或者是游刃有余的态度。但是平田看到的却是——空白。
这并不是真正的纯洁的白色，而是霸道地挤占了一切的虚无。平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以虚无填满自己内心、从身体到心灵都充满谎言的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并非是空无一物的人偶，而是本身就是以“空白”这一概念作为填充物的完美之作。
舞台上的人有一头大概率是假发的黑色短发，帽子压的很低，把眼睛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但是他的眼睛是某种亮眼的金色，使所有和他对视的人都明白了：原来所谓宝石一样的眼睛，指的是这样的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剪影，除了绚丽的色彩外一片空白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们是这么说的。被这些人所追捧的这位先生的心灵就是这样冷漠的拥占着整个身体。
“这个世纪疯狂，腐败，没人性。你却一直温柔，清醒，一尘不染。”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过度赞誉的句子不和时宜的在平田的脑海里响起。他疑惑于自己的异想天开，一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会场。
虽然与诗句有些不太相符，但在他出场之后，会场里那种暗暗滋生的狂热和靡烂的确被削减了。由他所支配着的平静的虚无占据了这片腐烂的土地。在压低的帽檐下，他镜面一样的灿金色眼睛就像像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上所缠绕的银色鞭子一样冷淡。
平田回忆着他的惊鸿一瞥，似乎找到了他想起那句诗句的原因。这是一个怀有巨大力量的人，然而因为他空无一物的内在，他缺乏将之用来获取利益的欲望，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也不是为了满足被吹捧的虚荣心，只是出于兴趣。
在那样声色犬马的情景之下，人很容易被诱惑，忍不住沉沦在灯红酒绿之中。可事实上他看着臣服的那一方，就像在展览馆观看蝴蝶的标本。
平田不能否认他产生了对那人的憧憬。能够对外在的一切视而不见，这是一种让他羡慕的本领。早在青春期时，他就为自己内心的柔软而承受痛苦，因为他无法承受别人的悲哀。
平田迈出俱乐部，叹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肺部凝结成了水。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感觉胸闷气短，这样的烦恼时至今日也依然缠绕着他。
现在是夜晚，红/灯/区热闹非凡，有人从旁边经过，对他露出奇怪的笑容。站在门口实在太显眼，平田发了信息给北岛，告诉他自己进了对面的酒吧，然后就选了个不太显眼又不至于被忽略的位置坐下了。
他的长相是足以令人在第一眼就产生好感的温柔系帅哥，在酒吧灯光下的倒影吸引了前来搭讪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他对所有人一概回以这样的话语，附加一个友善的微笑。
他不是没有过谈恋爱的想法，只不过对任何人都没有产生可以称之为恋爱感情的情绪，似乎在失去不可告人的私欲时，平常的欲望也消失不见了。
这是否是一种正常的现象，一个人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洁白无瑕吗？即使在他自己心里，都对自己感到怀疑，他怀疑自己隐瞒了事实的真相，怀疑自己并非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这大概就是北岛所认定的平田一定会有的阴暗的那一面，即平田洋介并不相信自己身为人的本性，而是将自己看作某种抽象的并不真实存在的某些概念，譬如好心的同事，温和的上司。
在文学作品中，有时会出现和他有相似之处的人。他们往往死于别人的私欲和自己的理想之下，作者以此来哀悼他们美好而不切实际的理念。
“啊……感觉就像是我被否定了一样。”
平田对此发出叹息。然而他又无力反驳，无法否认自己行为中的伪善，无法否认自己在做毫无用处的事情。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放弃这样的理念。这也算是他这一类人的共性吧。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啊。”
耳边传来这样的询问声，是语气平板的男性的声音。平田回过头，在惊讶之下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语气词。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也许是看他没有反应，男人又问了他一次。和在台上不同，从近处看，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又有着淡淡的紫色，发出令人注目的光彩。
“可以的，不必在意我。”
平田对他也只能报以微笑。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他行事的一个漏洞。那就是，如果对每个人都非常友好，当你仰慕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他无法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和一些讨厌的人之间的区别。过多的善意就是这样让人消耗自我的。
“谢谢。”
男人在他旁边坐下了，要了一杯普通的酒。他棕色的短发微微翘起，明明帅气的脸却显得很阴郁，死气沉沉的，看上去是个厌世的人，眼皮和嘴角都无趣的向下拉出一条弧线。“真无聊啊，好想回去”他的眼神是这样说的。估计很难有人会把他和刚刚那个给众人带来恐惧的人联系起来。
因为一种莫名的情绪，平田用一种不会让人讨厌的认真的方式打量着他。
“绫小路清隆，我的名字。”
他忽然说，并且将目光移到平田身上，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你好，绫小路君，我叫平田洋介。”
平田没对他的突然出击感到太惊讶。虽然看起来很倦怠，但就之前的气势来看，绫小路清隆此人很明显是更习惯主动出击的那一方。
“嗯…嗯…”
绫小路点点头，随意的应了几个音节。
不知该说意外还是意料之中呢，绫小路显得不擅言辞。语言是向他人倾诉的工具，然而一个人如果空空荡荡的，寡言少语也就难以避免。
最后，他们只是坐在一起喝了一杯酒，很少说话。究其原因，绫小路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对外界的了解也显得很稀缺，话题怎么也聊不下去，只能保持沉默。这沉默幸而并不尴尬，只是十分平静。
“谢谢你，平田君。我很感谢你愿意在外面等我，可是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回去。不，我不是因为不相信平田君，只是想要尝试做自己一直不敢去做的事情。这次实在是太麻烦你了，下次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喝酒。啊，当然不会再是这种地方。
——北岛”
在沉默的中途，手机收到了这样的邮件。平田回复了诸如“好，我知道了”“我支持你的决定”这样激励人心的话语。他感到高兴，然而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会发现他的笑容是不稳定的。人们把笑容比作花，他的笑容是凝固在将吐未吐那时刻的花朵，里面包裹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迟疑和不确定。
“要走了吗？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从这里瞥到一眼。”
绫小路向平田搭话，他看起来不仅没对沉默感到烦躁，反而挺喜欢的，对于同坐的人要走这一事实也表示出了遗憾。
平田的笑容放松了，愉快慢慢的从他的眼中显露出来。
“绫小路君要走了吗？我还可以再待一会。”
“不用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吧？不如留个邮箱给我吧？”
绫小路拿出手机，很快就搞定了邮箱的问题，然后他们一起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到酒吧门口。
“平田君在那里吧，那个会所，我看见了呢。
“你应该认出我了，毕竟我只是改变了装扮，并没有遮住脸。”
在脱离嘈杂人群的时候，绫小路用相当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变化。
“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很羡慕你的态度，想要更加了解你。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的身份的。”
平田希望他能相信自己，因为在他的心中的确仰慕着绫小路清隆，他隐隐的希望着能从他身上找到自己一直追寻的答案。
“我知道了。”
绫小路简短的说。平田不认为他真的相信了，但还是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
“我要拐弯了。”
“那下次再见，绫小路君。”
到了路口，他用温柔的声音向绫小路告别。还会遇见吗？我应该多说几句的。他遗憾的想。
绫小路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