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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敬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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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励精图治,后宫人口单薄,已经十余年没有新生儿,太医署每三日入宫为所有嫔妃请平安脉,十分勤勉。
蹊跷的是郑贵妃流产之前并未发现有孕,她疑心有人暗中陷害,执意不用太医,苦苦求苏女史相助,正巧苏女史也想见崔徵夫妇,这才求皇帝将沈珘宣了过来。
这旨意也带了微妙的试探,倘若崔徵与沈珘婚事不谐,他一个无职外男自然无需入宫。
崔徵执意要当沈珘随从跟着入宫,是想粉饰太平,证明自己与沈珘恩爱,又没来由地替沈珘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沈珘就被安个什么罪名折在宫墙内。
苏女史与郑贵妃是表姊妹,郑贵妃早起来已经有些作烧,神识昏沉,苏女史今早来探望之后,便不好贸然离去,在旁相陪,也是要等着见一见沈珘的意思。
谁知沈珘为郑贵妃诊了脉之后,良久沉默,苏女史见她欲言又止,便将旁边侍奉的宫人都挥退下去。
郑贵妃颤巍巍地握着苏女史衣袖,气息微弱,“我与苏女史是姨姊妹,自幼在闺中便仰赖姐姐,若不是在这处笼牢里,你就该改口叫我郑九姨呢。”
苏女史凝视着沈珘,也点了点头,“不必顾忌,有什么尽管说罢。”
“贵妃久不能寐,气血不足,时日已久……之前是不是也有……”沈珘斟酌着,“接二连三坐不住胎,伤了本元,太医院没有开药调理吗?”
郑贵妃一张素脸苍白如纸,闻言挣扎道:“姐姐……知道的,我这个身体是养不回来了。”
苏女史拍了拍郑贵妃的手背,似有无限哀叹,“你膝下儿女双全,正该养好身体,多享清福才是。”
两人相互劝慰,又诉衷肠,沈珘约莫觉得自己的回答没什么大错,寻隙告罪出来到耳室里写病案方子——自然也要交太医署会审之后才能用。
这耳室原是给太医等外臣候着召见时所用,地方并不大,仅有两名婢女伺候。她埋头书写,听见婢女请安问好之声才猛然惊觉,眼前的男子作宦官打扮,竟是福王。
沈珘不知福王昨日被秦王叛乱一事牵连,被皇帝扣在宫中修行,见他这般打扮,立即喝令两名婢女,“还不快去禀报贵妃?”
“不必。”
福王喝止了两名婢女,唇角一勾,向沈珘笑道:“我只是来寻沈家小娘子叙旧。”
沈珘见他与宣王相似的轮廓,想到两人同父异母,母亲又是姨姊妹,也难怪相似,“岂敢,草民与殿下并不相识。”
福王似乎比河上见那一次瘦了许多,只是眼下一片乌青,似乎彻夜未眠,极为憔悴,说话也有气无力,“怎么,不就是说沈瑶比较你好看有心计,你还生气到如今?”
沈珘微微一愕,知道他又是要捏造莫须有的事情恶心人,“殿下胡言乱语,何不将要我命的意图也藏好?”
“胡说什么呢,本王待你可是……”福王似乎想向她走向一步,然而他立即听到两名婢女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回头。
崔徵果然没走远,少年郎抢过来挡在沈珘身前,表情控制在合理范围内,语气硬梆梆地,“殿下请自重,她是草民新妇。”
福王毫无惧色,甚至凑近了崔徵,“崔小郎君向来聪明知进退,为了一个寻常妇人得罪我,不划算吧。”
崔徵丝毫不让,“正是,殿下为了我家新妇以身犯险,不值当的。”
福王凝视了他半晌,这才突然笑道:“本王不过是说笑几句,怎么还当真了。贵妃病重,孤来侍疾,只是来问问沈小神医如何调养。”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室内的婢女悄内退出去找救兵,发现门口站了几名福王侍卫,个个渊停岳峙,似乎随时能拨刀砍人,丝毫没有相让之意。
沈珘早就将贮有麻药的指约转到了掌心,崔徵突然出现来帮她解围,她便趁机低头继续再添几笔。
“殿下既问如何调养,草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沈珘将笔放回原处,“草民与殿下素昧平生,殿下却一副旧相识的模样,可否说清是何时何地?若是有人假冒,草民也好去万年县举告。”
崔徵万想不到沈珘竟然不依不饶,此际当然只能助妻子一臂之力,“正是,殿下方才涉及我新妇闺誉,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福王似乎哭笑不得,“阿徵这头小犟驴,国子监时已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怎么还更甚三分,沈娘子该牵回去好好管教。”
他似乎也要息事宁人,连“阿徵”这种多年不用的昵称都拿出来使,崔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侧眸望向沈珘,没想到他这位新妇一脸怀疑地望着自己,连忙道:“娘子若是办完了差,我们走吧。”
福王似乎还想要说话,沈珘已经清了清嗓子,“殿下想听我喊救命吗?”
此处距离郑贵妃寝殿不远,苏女史正陪她说话,这一嗓子喊出来,惊动了皇帝最宠爱的两个女人,只怕史书上要给福王留一笔,比如微服擅闯后妃寝宫。
福王又气又笑,一口气梗在喉咙间,他原想仗着身份威逼一下沈珘,破坏离间她与崔徵感情,再寻隙捞个便宜,万想不到她竟然是一言不合鱼死网破的性子。
他想到初见那天,这小娘子手中还捆着绳索,毅然跳进了尽是吃人漩涡的江水中,立即转身就走,竟然连句场面话都没有交代。
崔徵忍不住想去握沈珘的手,想要安慰她几句,没想到她突然躲开了,表情微有不悦,“你到哪里去了?”
崔徵不想说实话,但是敏锐的沈珘立即猜到了,“平原公主召见你?”
两人相视苦笑,崔徵轻声笑道:“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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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想要快点逃离这禁宫的企图没未达成,苏女史带着两人去找皇帝复命,又寻了间静室,说要单独与沈珘聊一会。
崔徵颌角微隆,大约是咬碎了后槽牙。
外头烈日高悬,和风细细,室内落针可闻,苏女史端坐于正位,立即有乖巧的宫人斟了茶过来,沈珘颊上无端作烧,规规矩矩跪下给苏女史奉茶。
苏女史对她自然是极中意,立即接过茶来命她起身,又赐了四色礼物,遣退宫人,拉着沈珘挨着自己坐,轻声问她,“郑贵妃身体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珘想不到她还是看出了端倪,轻声道:“贵妃是接连几胎都没坐住,这才亏了本元,草民……”
苏女史美目流盼,似笑非笑地向她递一个微怨的眼神,沈珘立即知道错了,羞透双颊,“……儿妇有意将因果倒置,不敢想是谁下手。”
身体本元亏虚,所以导致滑胎,与滑胎几次导致亏虚,都是因果关系,可谁先谁后就很重要了。
苏女史听懂了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猜她也有误解,以为是我……不说这些,我见你与阿徵相处生疏,似有什么为难之处?”
沈珘满腹郁结,就算找朱雀诉苦也要思忖再三,哪敢对苏女史说?连忙摇头。
苏女史轻笑,“当初崔郎到沈家求娶时,便承诺过你父亲的,倘若阿徵愚钝乖张,不顺你意,谁也不能阻拦你与他和离。”
沈珘立即泪涌于睫,忆及父母生前音容笑貌,哽咽难言。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当初既说崔徵不妥可和离,父亲必然也会说她婚后如果顽劣骄纵,难以侍奉君子,也可早日一别两宽之类的话。
可是世间事事为她着想的至亲,还是不在了。
苏女史见她动容,又宽慰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已经有了宣王,又逢长安沦陷,先帝西狩,我被耽搁在了长安……男人么,关键时刻靠不住,你就踹了他,不必怜惜。”
沈珘早知苏女史的事迹,听她亲自说“踹了他”三个字,还是颇有匪夷所思之感。
她不敢应声,却有人从屏风后面缓步行来,语意悠然,“胡说八道,教坏孩子。”
沈珘抬眸见来人身着赤黄龙袍,身形面容仿佛……曾在苏女史的宅中见过!她脑海中将某个侍卫的模样与眼前的皇帝重叠,耳畔轰轰然如惊雷乱落,她立即惶恐起身见礼。
皇帝与苏女史单独相处时极随意,立即挥手命她起来,端起苏女史的茶喝了两口,才道:“孩子也累了,放她回去吧……休沐时你与崔徵记得家去说话。”
沈珘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漫应了一声,告退出来,见着崔徵单薄的身影守在阶前等她,一时也觉得心软,他只怕还不知道婚事未定之前就被岳父防着,既婚之后还有母亲给儿媳撑腰。
沈珘抬眸见碧空万里,襟怀一畅,也不再郁结琐事。她三两步跃下台阶,扑到崔徵怀里,“我们去东市逛逛再回去,明日双回门,我想自己再给舅舅一家买些东西。”
崔徵拥着她,手臂勒紧了,轻笑着答应,只是一声不吭。待出宫去,他才敢轻声问,“娘跟你说了什么?这般高兴?”
“说……你要是不乖就可去找她告状。”沈珘主动去握住了他的手掌,“要是对我不好,可以立即休了你。”
“哦……这样啊,那你是等不到这个机会了。”
崔徵似乎一点也不委屈,倚在车壁上望着她轻笑,握紧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