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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有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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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珘心里的林牧,是魏晋名士自风流,是宣王殿下的臂助……也是随时都能出现在她身边的侠客,没头没脑地来一句“嫁给我”,令她茫然无措。
于是宣王扶着朱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纵情肆意的男子磕磕绊绊,洒脱自在的女儿羞透双颊,两人拉拉扯扯,听到有人出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沈珘蹭地躲到朱雀身后,小声道:“别误会啊。”
宣王心情不畅,只想插兄弟胁肋两刀,轻笑问道:“刚才不是说心上人年底就要归来么?”
林牧身上金吾卫的戎装打架不方便,否则早以下犯上给宣王一记重击了,他死死望着朱雀身后的沈珘方向,“我只是胡说八道,殿下你知我心中没有外人的……”
朱雀肩上承担着宣王的胳膊,背后护着沈珘,看向林牧的表情也有点不痛快,“今夜暴雨将至,林小侯爷何不速归?”
凉风一阵紧似一阵,林牧深悔自己唐突,可他并非怯懦无能之辈,“我不是一时冲动……所说所求……确实是心中所想。”
他掉首而去,静夜里好深一声叹息。
宣王狠狠收拢了手臂,将朱雀拥在自己胸口,回眸瞥了沈珘一眼,“你想要什么,自己选。”
沈珘望着在他手臂里挣扎了一下便放弃抵抗的朱雀,轻声问,“我要和姐姐单独说话。”
宣王是让她自己从林、崔二人中选一个,万想不到她会错了意。朱雀立即从他手臂禁锢中挣扎出来,“好。”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宣王咬了咬牙,夏夜暴雨将至,正该是把心上人卷进罗帏里折腾的好时节,偏她爱管闲事……他将朱雀的衣领稍微拢了一点,沉声道,“……别让我去找你。”
朱雀似乎没听懂他话中的甜蜜威胁,嫣然一笑,“我送她回去,殿下先回房歇着。”
宣王颇为不甘心地握着她的后颈,俯在她耳畔,一字一句,“等、你。”
两人之间缱绻情浓,沈珘在旁都有点面红耳赤,等宣王带人离开,她悄悄探手向朱雀的后颈,还未及她肩膀,立即被她挥臂格开。
两张极相似的素脸面面相觑,朱雀立即懂了沈珘的意思,放下了手臂,无奈笑道:“习武之人的警惕心……”
沈珘抱着她的手臂,凑到她耳畔轻声问,“习武之人?警惕心?”
朱雀陪着她缓缓往客院方向回,声音颇多遗憾,“对他大概是……习惯了。”
“你与殿下果然有旧。”沈珘轻笑道,“回想咱们第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
“不,我可不配‘有旧’二字。”朱雀轻声道,“不说他了,说说你的事。”
沈珘好奇心重,虽然自己满腹哀愁,还是想问个究竟,两人之间有旧又分开,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原谅他了吗?”
“殿下与我前夫相似,于我可称完美,所以……”朱雀无奈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有点离谱,轻轻握了握沈珘的手腕,“我只贪眼前欢娱,暂时不想别的。”
“那么……殿下要留你在这内院一辈子呢?”沈珘把自己的问题换成朱雀的角度问了出来,甚至还追加了可能性,“或者再过几年,殿下又有了新人,你会怎么样?”
朱雀一声轻笑,“我脚上又没栓绳子,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可是……到时候你与殿下有了儿女,也会走吗?”沈珘轻声问。
一道紫电横空,沈珘的问句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雷声中,朱雀凑到她耳边,借着雷声的掩盖说真心话,“会。”
沈珘点了点头。
她问题都是难以想象如何处理的未来,还有五天就将成为崔家新妇,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早已经憧憬着与夫君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她心中唯有不安。
大概就是有个向往畅意自由无拘无束的小沈珘在她心里呐喊,余生不应该只有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守在有限的内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惊雷一阵紧似一阵,急雨噼里啪啦落下来,看起来林牧今日注定要成落汤鸡,沈珘想到他抓着自己衣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嫁给我”来,颇有些哭笑不得,感叹道:“殿下待你真好。”
朱雀点点头,有雷声遮掩,她凑在沈珘耳边叹道:“是太好了,所以拘得我不得解脱。”
沈珘完全不解她为何如此感慨,没想到她絮絮讲起了旧事。
“我前夫当年挺混的……他喜欢把我锁起来,与我对峙熬到我投降……有一次我从他身边逃走,他抓到我,将我锁在荒野里一天一夜。
“他会在豺狼即将咬我时出手,也会看着毒蛇缠上我……他说要我习惯把自己一切交给他。”朱雀轻笑潜入骤雨里,似乎别样诡异,“生死、安危、荣辱、欢喜……我的一切都归他,当他觉得我已经习惯蜷在他身边当一只金丝雀的时候,我跑掉啦。”
沈珘看不清她的表情,听她的声音异样深沉,猜到她也许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心中不忍,正想着说个什么来岔开话题。
孰料朱雀并没有犹豫,直接给了她答案,“其实……他以为自己凶多吉少,有意放我走,或许觉得我走之后,知道他的不幸遭遇会回头去找他……可惜我知道消息太晚,他已经安全渡劫。
“我后来故意在异域闯了赫赫威名,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一切安好,大家一别两宽,让他别惦记了。”
沈珘并不想问后来怎么样,“姐姐恨他吗?”
朱雀轻笑,“彼时我身负血海深仇,为了复仇什么都愿意做。没有他,我大概早就疯了……他对我坏到极处,也……好到了极处,真正是放在心口宠着。”
“可是……你还是要走。”
“我和他一样贪婪,他想要独占我的一切时,我也要他的全部……所以他就只能成前夫啦。”
朱雀的回答极为沉痛,最末尾一句突然刻意轻扬,沈珘心中都忍不住为前夫哥掬一把同情泪。
情之一字,人人皆苦,前夫哥或许曾在朱雀姐姐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可他那一页被掀过去了。
沈珘心里轻快了许多,“我大概想好怎么处理……”
两人缓缓沿着游廊往客院方向,檐外暴雨如瀑,檐下的灯笼被浇熄了好些,前路昏暗,一盏灯搁在地上,灯火明灭间,正照着倒在地上的人。
柳玉娘。
她仿佛是一直跪着,到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一张俏脸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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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不想挑战宣王一柱香的要求,救起柳玉娘后匆匆赶回去。沈珘来不及再问她更多的事情,找客院的管家婆子安排人看护柳玉娘,自己回房休息。
谁知今夜漫长,到此刻夜静更深,还未结束。
崔徵立在她门前。
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郎君,也不知在哪儿淋得落汤鸡一般,夏日单薄的襕衫贴在身上,露出优美的脊背线条。
崔徵望着她的房门,举了手停在空中,要敲不敲,犹豫良久。
沈珘也暗影里看了他良久。
久到一阵凉风吹过,檐下灯笼明灭,崔徵狠命将咳嗽声按在咽喉里,唯有细微几声,憋得脖梗通红,他才在门上轻轻敲了两声。
沈珘没奈何放重了脚步走近,崔徵猛然回首,脸上惊喜交集,似乎想要冲过来将她抱紧,又不知是什么捆住了他的脚步。
“进来吧。”
沈珘推门进去,宣王府上负责侍奉客人的侍婢早已经去休息,给她留了一盏小小的灯。
崔徵关了门倚在门板上,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你看起来很有事。”沈珘移灯过去,点燃几处蜡烛,她说话时刻意按灭了一切情绪,语气平淡。
“我站在雨里好好想了想,觉得不能再忍了。”崔徵缓缓抬眸,眼中闪耀着炙烈的火焰,“平原公主不想和亲,急需驸马,她选中了我……但我拒绝了她。”
沈珘一点也不意外,崔徵对她逾矩放肆是建立在两人是夫妻的基础上,对待别的女人……她想到那印象深刻的花香,低眸不语。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崔徵轻声道,“今天若不和你说明白,我明天死也不甘心。”
沈珘寻了沐浴用的大幅布巾过去给他,没想到崔徵一把将她拉近,声音里带着缠绵之韵,“万一陛下降罪,或者逼迫你与我退婚,我们就私奔好不好。”
“清醒一点,你与我只差半道礼,又在你娘面前磕过头的,怎么会是‘私奔’?”
沈珘毫不客气地提醒他,她先前尚有怨气,看到崔徵又觉得心软,渴盼着与眼前人拥得紧一点,永生永世不分离,可是……她又嗅到了熟悉的花香。
似有若无的花香,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崔徵身上常有,后来回到长安便没有了的花香。
沈珘心中震撼,手足无措,被崔徵扶着后脑狠狠深吻也无心挣扎,心底尽是清露与崔徵在一起的情形,那是她虚构的幻象,因并无太多实据的猜测而生。
崔徵炽烈的索取与淡薄的花香缠绕在一起,与幻象拼合成一个残忍的现实。
“不是私奔,我们搬家,现在就走。”崔徵发力勒紧了她的腰身,仿佛要与她一起揉碎了拆散了,最后拼成一个人,“不要等明天了,天威难测,我也不知道平原公主会做什么……”
“崔郎烧糊涂了,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来了。”沈珘想从他的怀抱中挣扎一线生机,“或者你是想和别人私奔……烧糊涂所以找错了人?”
崔徵震骇难言,眼底甚至渐渐泛起了一抹血色,仿佛一条被主人无情抛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