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君随缘

12、金吾卫

　　宣王手下好手众多，这次带着朱雀出门，别说护卫，竟然连侍婢也没有带。

　　“沈家在江湖庙堂颇有盛誉，朱家豪富又乐善好施，我绝不相信这些江湖人物是临时起意聚在一起的。”

　　朱雀回忆起那些人的身份，路上逐一复述给宣王，她知道这位的能耐，讲得极为细致。

　　她说得过于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宣王是要带她去何处，接下来转过街角，正是怜月楼斜对面。

　　有一个女子注意到对面楼下的两位俊俏郎君，立即从花瓶里拆了一支芙蓉，娇笑着掷向朱雀二人。

　　她这行为很快就引发了无数模仿，手绢、鲜花、簪环，甚至还有人掷来一只鎏金莲瓣自斟壶，要不是怕酒浇一头，朱雀根本不想接。

　　怜月楼的招牌正是这临街的三层高楼，每一层都极尽奢华，恍若仙宫一般，顶楼之上正有个绝色美人斜倚栏杆，低眸望向朱雀，朱唇慢启，清歌宛转，余音绕梁，“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

　　此歌一出，满楼莺莺燕燕立即安静。

　　这首诗并不是风花雪月的新诗，却是乐府旧题《豫章行》，诗中描写女儿婚后被弃的悲惨命运，并不是青楼女子会选的曲子，

　　朱雀显然会错了意，她向楼上那女子粲然一笑，“女儿若是志在四海，何须担忧丈夫好新？”

　　她忍住没直讲的意思是，别怕丈夫喜新厌旧，结束一段感情又不是要命，换个男人就行。

　　楼上莺莺燕燕齐声哄笑，连宣王都在旁轻咳一声以示抗议。

　　朱雀拎着酒壶重又进了怜月楼，门口迎客的鸨母换了个更年轻美貌的，看见朱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你……”

　　“御前金吾卫办差，别碍事。”朱雀拿出腰牌晃了晃，“我找花魁娘子远香。”

　　没多时那位在高楼上唱歌的绝色美人就被请进了老鸨谈事的密室，她看起来明知宣王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位，偏生只有媚眼如丝粘在宣王身上，人则娇怯怯地凑在朱雀跟前见了礼，“小奴远香，见过小郎君。”

　　朱雀把酒壶交在她手里，浅笑道：“季双待你好不好？”

　　“季双是何人？容奴想一想。”远香低眸向桌上取了两只玛瑙海棠杯，斟好酒奉与宣王，捧了另一杯来殷勤凑在朱雀唇边，“小郎君饮了这杯酒，奴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朱雀衔着杯子瞥了宣王一眼，见这位竟然不看杯中酒，而是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一时不想被人小觑的豪情涌上来，一饮而尽。

　　“季郎君……包了奴家两个多月，出手阔绰着呢，单是给奴添的头面首饰，都有万金之巨了。”远香笑吟吟地又重斟了一杯，“小郎君想看吗？”

　　想看二字，在风月场所通常都有别的指向。

　　如此暑月，虽已入夜，仍然懊热难耐，朱雀被这绝色美人缠着，遍身尽汗，竟然无端打了个寒战。

　　远香倚在她身畔，转眸望向宣王，声音中充满被惊吓的忐忑，“哎哟，这位郎君好吓人啊。”

　　“说正事。”宣王深深望了朱雀一眼。

　　远香稍挨得近些，也被龙卷风尾击中，微微瑟缩了一下，“小郎君还想知道什么？”

　　朱雀所经历的那一世，追查季双这条线索时远香已经被害。这次有宣王撑腰，料来他那些神出鬼没的护卫早已经清过场子，可以让她如此从容问话。

　　“你最好照实说了，让爷们先去把祸首宰了，否则别人杀你灭口，一代名花香消玉殒，也是可怜了的。”

　　朱雀侧眸望着远香，“听懂了吗？”

　　远香薄嗔又轻笑，竟然还放肆大胆地抱住了朱雀的胳膊，莺声沥沥，“小郎君想听，那我就说。”

　　季双两个月前来到怜月楼，似乎就是为了等人。他的目标很明确，近两年缺钱的亡命之徒，能有一技之长，混入朱家最好。

　　四方商人行脚，江湖豪客游侠，往来怜月楼这样的地方最不易引人注意，季双在留香院里与人谈话时，都会遣出仆婢，只有远香机缘巧合，偷听过一两回。

　　内容大概是有位地位高逾王侯的大人物，要取朱家一件宝贝，特意说了，无论坑蒙拐骗偷皆可。

　　最后怎么把事情转移成灭门计划，倒是先前那个老鸨刘氏提出来的，远香至今还记得她说，“朱家仅是寻常豪富之家，正支一死，旁支分而食之，百年大族自相残杀，反倒容易解决，可是沈家小娘子嫁入崔氏……季郎君不想斩草除根吗？”

　　斩草除根的具体计划远香并没有听到，实际参加谋划这个凶案的也不仅是那天的一十七位，朱雀那天带着骊龙珠过来引发自相残杀，老鸨刘氏被抓后，还有去过留香院的人探头探脑来看。

　　“这隔了一天怜香楼就能重新开门，你们幕后老板也是真有本事啊。”朱雀冷笑。

　　窗外雷鸣隐隐，狂风大作，引得室内烛影摇曳，突然一道电光映亮了窗棂，远香恰于此刻瞥了宣王一眼，立即吓得躲到了朱雀身后，“不不不不……小郎君救命啊。”

　　“啊”字方了，她整个人一歪，栽倒在朱雀身后地上，脸色铁青，七窍流血，朱雀一探鼻息，她竟然已遭不幸。

　　当着宣王的面杀人，凶手也忒胆大了。

　　朱雀一念未了，宣王已经看完了远香的情状，微微叹息，“她这大概是被人暗算了，毒药说不定就在你刚喝的酒里。”

　　他这是未经尸检的合理推测，显然也是有意要与朱雀开玩笑，谁知道她望着远香眸中滚出的两道暗紫色血痕，“这是白信石精炼又加了料的‘玉霜华’，无色无味，起效极慢，中毒时间可以往前再推两到三天。”

　　宣王沉声问她，“所以你中的毒，大概要两到三天才能发作？”

　　朱雀这才抬眸望了他一眼，微微有些发愁，“两到三天也够我将事做完了，只是才投入您麾下，末立寸功即将弃世，属下遗憾万分。临死前求您念在属下没有功劳苦劳，也贡献了一条小命，不为难朱家可好。”

　　宣王凝望着她，似乎真的相信了，“你若死了，我必看顾好朱家，放心。”

　　朱雀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骗，想演个中毒濒死前托孤都演不出来，正巧外头暴雨骤落，她三两步赶到门口伪装看雨，才想起不能过于失态，于是扬声喊人来帮忙报官。

　　宣王望着她的背景，轻笑低语，“还有沈珘，我也一定好好照顾的。”

　　他声音不高，可是朱雀听清楚了，她望着眼前院落里的倾盆大雨，瞬间觉得老天爷就把眼前这暴雨全改成下刀子，她冲出去受的伤害，说不定也比留在房间里少。

　　涉世未深的女儿家，遇上宣王这种精于谋算的疑心病，只怕骨头渣子都被嚼碎了。

　　具有与宣王打交道丰富经验的朱雀不敢轻敌，微微深呼吸，整顿了情绪才回眸一笑，“骗你的，能毒死我的人还没生呢。”

　　宣王已经行到她身后不远处，此刻毫不意外，笑意浅淡，“哦？那可太好了。”

　　两人在凶案现场毫无惧意，对着倾盆大雨各自想着心事，让带着打手急冲过来，淋得落汤鸡一样的怜月楼老鸨，一脸见鬼的表情。

　　.

　　升州府的捕头差衙并仵作到场，谁也不敢说要扣留宣王的话。

　　毕竟他们在门口就已经被满面杀气的精锐卫兵按住交代过了，“金吾卫办差，里面两位贵人你最好别招惹，若是惊动升州刺史，让他不必赶着去磕头了。”

　　升主州地界的最高官吏，上赶着去给人磕头还被提前拒绝？

　　众人都是茫然，虽然他们来了十余人，奈何还是敌众我寡，都不敢吭声。

　　朱雀识得捕头姓奚，客气打了招呼，她那块不知何处得来金吾卫腰牌又拿出来给人展示了一下，倒是与门口那帮煞神对上了。

　　她随即也发现这块牌子，与她之前偷来的那块稍有不同，乌檀木镶银色花纹，背面的文字竟然是：左金吾卫执戟朱雀。

　　执戟是武散官，位在正九品下阶，正是本朝最低的小官。

　　何时被人掉换的？

　　朱雀握着腰牌稍有迟疑，宣王已经坦然站在她身边，似乎要等她说一个谢字。

　　“多谢贵人厚赐，区区羞愧无地。”朱雀斟酌着如何回答不至于触怒宣王。

　　“不必，好好办差，就是报答我了。”宣王望着众人，突然点了其中一个，向朱雀使了个眼色。

　　朱雀正望着他想对策，算是接受到了信号，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个专注看着仵作的差役身边，提掌潦草往他后颈一砍！

　　那人应声倒地。

　　奚捕头发现有所变故时已晚，他呛地一声拨出刀来，喝道：“你何故打人？”

　　朱雀得了指示才行动，此刻才注意观察被她打晕那人，立即道：“外头暴雨，你们十几个人进来都都是裤角卷得老高，浑身不说湿透，也差不多了，你看这人怎样？”

　　奚捕头是久经大案的老手，江南诸州府颇具盛名，此刻令人移烛台过来，他也赫然发现并不是他所带的人手，只是服色相似，以来混水摸鱼。

　　老鸨带着几名护院出来指认，这男子是季双逗留期间见过的客人，多次与季双密谈至中夜。

　　他随身携带的路引载明他姓韦，行六，长安人氏，上月初三抵到金陵之后，便一直在此地。

　　宣王原本冷眼旁观，此刻突然悄悄握紧了朱雀的手，他轻声道：“我心口有些郁疼，恐怕是旧疾又要发作了。”

　　从前世到现在，隔了轮回生死，他又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

　　当着还未冷透的嫌疑人尸体以及满当当一屋子陌生人，朱雀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从他握着的手瞬间席卷至肘、肩，别说手指难移，连咽喉都微有麻痹，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