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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盛夏光年 ...

  •   2003年的夏天,空调和冰箱都还没有普及。
      蝉鸣在我家公寓后边的树间连绵,此起彼伏。

      早些时候,我家的风扇掉了片扇叶子坏了,还没等来师傅修,我父亲就拎着包急匆匆跑出去工作了,留我一人在家坐窗边等一阵清凉的风。

      结果,风没等来,倒是被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熏得昏昏欲睡。

      这个时候,已经是暑假了。
      M城所在的各大学校,除了高考生外,全都放了长假,顺带作业的那种。

      我父亲还给我加任务,要我背古诗三百首。
      对此,我郁闷得那叫一个呲牙咧嘴,像只小藏獒。

      可我父亲说了,我背完一首,他就奖励我一颗糖。
      而我这人就喜欢吃糖,为此,还特地找了个漂亮的玻璃罐存着,没事就喜欢抱着那罐宝贝到处跑。
      所以,我一下子对背诗也没什么怨言了,甚至很开心。

      我父亲心领神会,每次就将奖励我的糖果都扔里边去了,存到现在来,罐子也快满了。

      但我可不会满足,我继续背,势必要在这个暑假拿到三百颗糖果。

      然而,这一天实在是太热了。
      我真的背不下去了。

      盛夏光年,我坐在一把靠背的藤椅上,面对着敞亮的窗,像被热化的冰激凌,软软地瘫在那。

      蒲扇被我扔在一边,我抬起腿,架着墙,腿上抱着半个被勺子挖得坑坑洼洼的西瓜,仰头看那裂了缝的天花板。

      随之而来的,是我即将消弥在这个盛夏午后的声音:“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背着背着,我觉着有些困。
      夏日的风像麦田里带火的热浪,一波一波晃起金黄的粼光与涟漪。

      我将摊开的书盖在脸上,隔绝了自己看天花板的目光,随即眯眼,带着颓丧的意味陷入小憇。

      然后,我梦见了我的母亲。
      黑发黑眼的女性,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在以游乐园为背景的蓝天下朝我张开了手。

      可梦中,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走远了,我正想追上去,却突然被窗外传来的一阵刺耳的车鸣击碎了梦境。

      带着点被吵醒的不快,我低下头,脸上的书因此滑落,直接砸在了腿上的西瓜上。
      见书页和白裙上都染了点红,我嘟起嘴,将其放到一边去,起身站在藤椅上扒着窗沿,眨着眼,想看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而窗外,风在吹,天台上种的绿萝垂下来,随我家的纱帘一起摇曳晃动。
      晃眼的罅隙间,我低头望去,就见入目的是一片灰瓦的水泥路。

      水泥路上停着一辆小型面包车,刚才的笛鸣就是它发出的。

      此刻,是日光正大的午后。
      楼下,有两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大男人从车上下来,将车后的一箱箱行李往上搬。

      看来,是将要搬到这里来的人家。
      我如此判断。

      是久违的新邻居呢。

      这个认知叫我感到有些稀奇。
      说实话,我没想到还会有人来这里住。

      因为我家所在的公寓位于M城偏僻的一角,这里交通不便,房子也不怎样,环境自然也没好哪去,放眼一看,皆是灰白冷硬的色彩。

      假若我现在从铁制的大门出去,站在晾满衣服的走廊上,就能看见对面一排红砖砌的平房。
      那里现在已经没人住了,连刷了蓝漆的木板门都浅了色破了洞,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留下的产物。
      而越过四米远的宽巷,就是我所在的公寓。

      说是公寓,其实就两层,还没刷漆。
      楼下没人住,基本废弃,只有一扇贴了各种广告的铁门进去是狭小阴暗的楼道,可以通向我们所住的二楼。

      这种地方别说有多少人住了,平时没事也不会有人想往这里跑,安静得很。
      但奈何房租便宜啊,适合手头紧巴的人住。

      我和父亲两人因前几年穷困潦倒在这里住下了,但最近也打算搬走了。
      毕竟我父亲认为这里不适合我这种正在念书的小孩子住,一没好环境,二离我就读的学校也远。

      说起这个,我母亲早年与我父亲离了婚去了国外,而我父亲是位医生,白天基本不在家,有时晚上也不在家,所以除了在校外平时都没什么人陪我玩。

      考虑到这点,我父亲更加坚定要搬。
      只是没想到,我们走前还能迎来一户新邻居。

      这般想着,我突然就见面包车里钻出一抹晃眼的白——

      是个年龄不大的同龄人,从发型和衣着粗略看来,是个小哥哥。
      从我的角度看去,我甚至能看见他黑发下小小的发旋。

      只见他着雪白的衬衫长裤和干净的鞋,在晃动的日光中,安静得像一抹虚渺的剪影。

      他正从车上抱出了个箱子打算往楼上走,可是,某一刻,对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时,与我对上了目光。

      恰逢天边掠过浅薄的浮云,树影窸窸窣窣地响。
      晃荡的日光经由风吹,像湖面上搅碎了的浮光般摇曳开来。

      这一瞬,有温热的阳光于他白皙又青涩的面上蹁跹,像一条翕动的游鱼。
      其中,我看到了他右眼角下的一滴泪痣。

      ……那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我看见他额前细碎的发被风扬起。

      就此,去年春日的记忆迎面而来。

      而过去的人站在现实中,目光穿过斑驳的光晕,惊穿了阳光的尘埃,虚虚地望着我。

      他眉梢舒展,似是温和,说:“你好,我叫郝燃。”

      那是尚且稚嫩的声音,却满含乖巧与柔软。
      恰逢稍大的一阵风吹过,他的声音好似被模糊成了缭绕的云烟。

      几乎是同时,我一惊,缩了下,借由飘飞的纱帘掩去了半边身影。

      他却站在大太阳下耐心地等我。

      这个夏日,站在光影边界的孩子仰头来,看见了一袭飞出窗台外恣意飘飞的长发。
      须臾间,他明净的眼睛好似有雪白的飞鸟掠过,其瞳孔深处,阳光凿开云隙坠入其中,呈现出了如黑曜石一般温润的亮。

      那副光景太过迷离,叫我一时看不真切。

      我不禁拿手拨了拨纱帘,再次探前去,像一个小心翼翼窥光的夜行者。

      而他也在看我。

      对此,好片刻后,我才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放轻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伴随着我的声音,底下的日光开始晃动,而我拿了好几颗心爱的糖果扔给他,没砸到他,刚好落在了他手上抱着的箱子上。

      我便朝他笑,笑得眉眼弯弯,花枝招展:“送给你了。”

      闻言,他一愣。
      与此同时,他似乎抱箱子抱麻了手,其指尖在轻轻地颤。

      下一秒,他浅浅地笑,说:“谢谢你。”

      对此,我觉得郝燃好像变得比我印象中的活泼开朗了点,给人的感觉都有些不一样了。

      但我一时间又说不上是什么。

      是因为被收养了吗?
      我想。

      我正这般思索,突然就听到隔壁传来一个男人往楼下大声喊的声音:“郝燃!还不快点把东西搬上来?!”

      闻言,郝燃似是惊惶,他赶忙抱着那个箱子往楼道里跑。
      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觉得那个人叫郝燃的声音好凶哦,都把人吓着了。

      可是,我没多想,因为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郝燃成了我的邻居了。

      以后我可能有伴一起玩了。
      虽然我觉得郝燃可能已经忘记我了,但我并不在意。

      因为我们现在算正式认识了。

      不过,对他再感兴趣我也没有冒然跑出去找他,因为我父亲说过他不在时不要出门,特别是有陌生人的情况下。

      所以我乖乖等到了晚上我父亲下班回家的时候。

      他一进门我就雀跃地告诉他隔壁搬来了人,对此,晚饭后,父亲切了半个西瓜,带着我一起去向他们打招呼。

      邻居的门关得紧闭,我父亲敲了好几声门才有人来开。

      甫一打开门后,淡淡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然后,我们见到了一个头发稍长略乱且长了些胡茬的中年男人。
      酒气就是从他身上来的,他喝得面上都有了酡红,发下的眼睛黑得深沉,半是迷离半是阴郁地盯着我们瞧,不带温度。

      而且,兴许是家里还没收拾好的缘故,对方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其身子挡住了门,好像不想让我们窥见里边的情况,也不欢迎我们进去。

      就叫我父亲感到尴尬,他只能笑着将西瓜给了对方,然后客套地说上几句:“你好,我是隔壁的,以后就是邻居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相互关照一下,对了,我是个医生,有什么情况的话……”

      而我并没有心思去注意大人之间的事。
      我只是透过门缝去看郝燃,就见那抹白昼中亮得晃眼的身影已经被屋里昏黄的灯打暗了。

      他正坐在家中的角落,其清瘦的身子差点被一堆高高叠起的纸箱子掩埋。

      我见他安静地垂着眼,似乎没注意到我。

      不多时,父亲便要带着我离开了。
      期间,我知道了眼前那个男人姓李,我要叫他李叔叔,就是他收养了郝燃。

      而郝燃在我们即将离开时,终于抬起了眼眸子来。

      这一抬,叫我看见了他嘴角破了一块的伤口,渗了点血,其眼角还莫名的红。

      我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可李叔叔好似已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便赶在我之前淡淡道了句:“刚才他帮忙整理东西的时候磕到了。”

      “那需要我帮他擦下药吗?”我父亲问。
      “不用,家里有药,等下我帮他处理就好。”李叔叔的声音依旧很冷淡。

      我父亲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而我也没想太多,只是朝郝燃笑,朝他轻轻地挥手。

      对此,郝燃颤了颤眼睫,轻轻抿着唇,其眼睛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有些黯淡,好似藏着什么深邃的秘密。
      但他嘴上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一刻,他整个人安静地缩在逼仄的角落里,就像一尊蒙尘的瓷娃娃似的,有种无暇又脆弱的美感。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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