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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东坡 ...

  •   元丰五年,执掌皇权的是北宋第六位皇帝宋神宗,这一年,距离苏东坡的乌台诗案,已经过去了三个春天。

      九月的时候,宋军在距离银川二十五里的地方建了一座永乐城,跟西夏国打打闹闹,之后,于十月的一场大雨里,宋朝灭掉西夏的理想被彻底化成了幻影,史称灵武之役。

      1082年,神宗深悔用兵,不再西伐。这一年里,平静没有大事发生的黄州,却因一位叫苏东坡的谪官,成为文学历史上永远无法绕去的精神坐标。

      【正二月/大雪/新建的茅草房里】

      今天是我新居落成的好日子,屋外却下起了大雪,虽然画风有些凄凉,但近来我已经渐渐培养自己把坏事当作好事来看的心态,这到底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迷信。

      雪本质洁,于是我大笔一挥,就在客厅的墙上绘满雪花,坐卧其间,满目是雪。

      这一刻,我甚至在想,虽然这些年被贬得好苦,但是有了房子,仿佛心就安了下来,就是让我在这养老也是欢喜的。

      这房子就建在我日常种地的东坡旁边,干脆就叫它“东坡雪堂”好了,正是应景。

      而剩余的空地也要慢慢规划起来,我打算种上稻子蔬果,还要有桑树来养蚕,坡上再植一棵柳树,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农民,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

      但愿这场大雪不会把我好不容易盖好的五间茅草房压垮了。

      【三月七日/多云转雨/沙湖螺蛳店】

      东坡上的几亩地种不了太多庄稼,我听别人说往东南三十里地的沙湖螺蛳店那儿有肥田,便跟着中介去相看,不管价格怎样,买地的梦想还是要有的嘛。

      不料走至中途,我们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扑了满面。

      因为没带雨具,同行的人都立马狼狈地弯起腰缩脖子,脚步仓皇。我原本也想跟着躲雨,可一看他们狼狈的模样,心里想,好歹本苏也是朝廷命官……虽然只是曾经。

      但是冷静的气度还是不能丢的,于是扶了扶衣冠,提起衣摆,这要是弄脏了可不得了,衣柜里像样的衣服已经没几件了啊。

      这时前面的人回过头来,问我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跑。我心里有些气,但还是要跟他们讲道理,于是吼了一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些事啊,它该来的还得来,不该来的,你想也没有用,做人嘛,最紧要的就是开心。

      然而,我好似装得有些过了,等到了蕲水县的时候,左手忽然有些疼,果然是年纪大了么,禁不起折腾。

      好在县尉潘鲠是我的诗迷,见我说手疼的事,表情立马就严肃了,但眼里似乎还透着那么一丝兴奋,以及迫不及待。

      我暂且按下心头疑惑,跟他到麻桥请那儿的名医庞安看看。

      那位庞医生看上去有些面冷,大概是见惯了太多的生死。

      哪知县尉忽然拿笔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登时,那位冷面医生拿秤砣的手都不稳了,我心里在想,他能治好我的手抖吗?

      不过没等我缓过神来,这位医生就摸上了我的手,没容我拒绝,只感觉突然一道针扎——他收手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咦?不疼了!”

      后来,县尉跟我说,医生是个聋子。

      所谓望闻问切,他听不见,我只能原谅他摸我的手了。

      正当我准备给医药费时,一旁的县尉打住说,“作书相赠即可”。

      我心里暗道,真是太懂我的心了,实不相瞒,我今天虽然是来看田的,但是真没带银子。到底是谁给我的胆子,大概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吧。

      我写了篇称赞他医术能以眼睛代耳朵去治病的诗,庞医生很高兴,又拉起了我的手,说要一起去清泉寺游玩。

      我问县尉远不远,县尉笑眯眯说不远不远,就在城郭门外的二里地。

      本苏也是走过我朝大片疆域的人,中原大地西北高,东南低,因此河水大都是从西边往东边走,但眼下这条打清泉寺门前流过的兰溪,却和其他的溪水不同,它竟然是从东往西流的!

      都怪我观察得太仔细了,一下内心沸腾,站在这溪水边就即兴喊了一首《浣溪沙》: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只要心中还有梦,你我都是少年郎。

      这么一想,我许下要买一块肥田的愿望,也指日可待了。

      【三月九日夜/大雨/临皋亭中】

      入春之后,黄州就一直在下大雨,临皋亭的屋顶因年久失修已经瓦片脱落,到处漏雨,连我建在亭子东边的雪堂也不能幸免。

      我一想到厨房快要没米下锅,只剩些寒菜了,心情就变得惆怅郁闷。

      此刻窘迫,只能倾诉于笔墨之下,如果说一首《寒食帖》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惨,那就再写一首,连在一起就叫做《右黄州寒食二帖》。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这“二帖”还真是应了后半句。

      不过悲伤的心情不能让它漫延太久,我就给自己一晚的时间吧,用来好好伤感一下自己。

      【五月/暮/城西的小酒馆】

      四川绵竹的武都山道士杨世昌,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亲切的时候我叫他子京,不高兴的时候就直呼他大名。认识他,本苏也算是在玄学界有了人脉。

      此人爱好云游四方,彼时路过黄州特意来看我,按他们道家的规矩,就在天庆观挂了单。

      我偶尔无事就去找他聊天,听他讲讲所见所闻,就像开了眼界一样,让我有了很多欢乐。

      是啊,世界很大,又何必拘泥于一时得失,有趣的事那么多,还等着我们去做呢。

      今天,子京说要给我引荐一位朝廷高官,于是我们便约在了一家无名小酒馆,我照例要了二两黄酒,等久了有些无聊,便在纸上画了个石头,按照构图法,旁边再来一棵枯树吧,刚划过笔锋,就听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听子京兄介绍,这人叫米芾,从湖南过来的,听说我在这儿,特意前来拜访。我随手把画好的纸掀起,说:“帮我把它贴到墙上吧。”

      我这意思是想告诉他,你瞧瞧本苏在这都等你多久了!

      然而一旁的子京竟误传我的意思,跟米芾说我这是没把他当外人看。

      岂有此理,是他不把我当外人好吧!第一次见面就迟到,本苏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就像这副《木石图》一样值钱好嘛!

      等他乖乖贴好画后,我才正眼瞧他,模样三十出头,算是年轻有为了,子京似乎很喜欢这个米芾,叫他给我看自己写的几幅书法。

      这位小米兄弟说看过我写的《寒食帖》,惊艳堪比王羲之的《兰亭序》和颜真卿的《祭侄稿》,应该并称“天下三大行书”。

      我听了心里一惊,当时抱怨写的唠叨诗怎么让他看去了?一定是杨世昌这个道士出卖了我,本苏的落魄,怎么能对外人道也?

      但此情此景,我只能继续装出虚长人十几岁的前辈姿态,送了他一句话:“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

      子京还在旁边恭喜,说他就要走上一条通向书法大家的光明道路了。

      等送走米芾后,我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就问子京:“你是不是又给人算过卦了?”

      只见这道士神秘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七月十六日夜/晴/赤壁】

      今儿天气高爽,我站在临皋亭上想,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此刻我难得当个主子,不如就召集几位闲人,月夜泛舟赤壁吧。

      而从约游这件事来看,最闲的人应当是杨世昌了。一听说我要泛舟,他立马从天庆观跑来,及时蹭上了我们的酒菜,就这么边唱歌边喝酒,溯江而上,游到了赤壁之下。

      很快,月便从云层的阴影里透了出来,真像一个人的心境啊,有阴翳的时候,也有通透的时候,日月轮转,天晴下雨,总会有那样的经历。

      于是,我放下酒杯,用手击打船身,唱着:“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子京伴着我的节奏吹起了箫,箫是个好乐器,能随身携带,适时卖弄。

      但听他吹出来的声音却呜呜咽咽的,平时看着多么乐观的一个道士,竟会有这般如怨如慕的调调,搞得我都有些伤感了。

      一时余音袅袅,万籁俱寂。

      孤舟飘荡,大伙就讨论起“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话题。

      有人说,当初那个念“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在赤壁上对大江斟酒的曹孟德,如今又在何方?想到这,大家心情一下就丧了,到底跟永恒的万物相比,我们不过是天地里的蜉蝣,沧海中的一粟。

      其实说到惨,在座的都没有我资深,所以才会容易触景伤情,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喂,我说,你们低头看这江水,它就像一直在走的时间,但谁说它不是当年的水,往后也还在这里呢;再抬头望这月,它有时圆有时缺,但还是那个月亮不增不减。

      从哲学的辩证角度来看,一面是,天地万物时刻都在变动;从不变的另一面来看,万物何尝不是永恒的?

      天地自有主宰,如果不是我们应得的,一分一毫也不强求,但是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听到了便是声音,入眼了便是美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才是大自然无穷的宝藏,而此刻,我们可正在享受着这些啊。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听完我开解,大家都笑了,我不知他们是真的开怀,还是内心依旧的丧。但至少在此刻,你丧的话,就是辜负了美景,辜负了时光了。

      【十月十五日/半夜/临皋亭中】

      今天,我做了一个梦。

      在我跟杨世昌去游赤壁的船上打瞌睡梦到的,是的,今儿我又跑去赤壁玩了。

      黄州这里没什么景点,但赤壁是个好地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我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也是在那得来的灵感。但今天我什么都没写,只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只白鹤从江南飞来,翅膀扑扇,黑腿白身,声音长鸣在江上回荡,而后掠舟向西边飞去。

      我醒来之后,不知道这梦是何解,就问道友子京,他让我先记下来,等些日子再验证说法。当时我心里暗暗惊讶,难道这道士连我写日记的习惯都算出来了……

      但就在刚才,我记完这个怪梦睡下之后,又做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我这个梦被分成了上集和下集。

      下集是,我梦到了一个道士,当然不是杨世昌了,他可不是个身姿轻快的家伙。

      这位道士一身白羽外衣,来到亭子里问我:“你在赤壁玩得还开心吗?”

      我觉得他有点怪,就反问他叫什么名字,道士俯首不说话。但我突然从他穿着的黑色裤子上发现了什么,反应过来:“你不就是那只从江上飞过的大鹤吗?”

      这个道士蓦地抬头,朝我笑了。

      于是,我被吓醒了。

      此刻夜黑风高,我点亮了烛台,稍微驱散点心中余悸,迅速用意念和思考来转化恐慌,我想到游赤壁时在小舟上吃的羊蝎子……一下就清醒了。

      看着离天亮还有点时间,干脆写一篇稿子好了,题目就叫——《后赤壁赋》吧。

      人生啊,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买醉,酒醒后又是当代文艺好青年呢。

      【后记】

      1082,岁在壬戌,东坡居士的人生在不断地打破和重建,失望与希望中,终于迎来了质的巨变,也将他的文学创作推向了灿烂的巅峰。

      他的精神世界是广阔的,他的精神半径是无垠的,里面有诗有梦,种了田园牧歌和理想抱负。

      曾经多少不安和痛苦,会在夜深人静中席卷而来,他寄托于文学,山水,游历和交友,他将一切烦恼都摊开,晾晒在这山河天地之间,一切,似乎又都变得如风轻盈,若水流动。

      他意识到,真正该抓住的,不是痛苦本身,而是这痛苦之下,生命所能承受之轻与重。

      这也正是,苏东坡成为国人心中永恒精神符号的意义。

  • 作者有话要说:  客官来啦,里边有请,收藏走起咧,接下来请继续期待文豪天团们的登场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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