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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思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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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骑射课之后连着便是梁先生的课,大家疯了好一阵子,这会安静下来纷纷打瞌睡,气得梁先生留了一大堆课业,放课后已经很晚了,大家哀嚎着渐次离开,仲景铄也说今夜要挑灯夜读,便让师无缨自行回家去。
宫道上点起灯来,天边的晚霞也只留下淡淡的尾巴,师无缨一边想着课上先生教的内容,一边不由猜测起嬷嬷会做什么晚饭,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几个少年。
这些少年看着十五六岁,个头比师无缨高一些,此时几人将他团团围住,阴恻恻的看着他。
师无缨左看看右看看,想给他们让路,可师无缨往左他们也往左,师无缨往右他们也往右,几番下来师无缨确信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不知几位兄台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师无缨仰起头,眯起一双丹凤眼,扮傻充楞般问道。
“师无缨是吧?”其中有个壮实的少年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种撕裂的怪音,师无缨看向他时只愣了一瞬,那个开口的壮实少年就好像被人戳到软肋了一般,面上忽然凶狠起来,大力推了师无缨一把。“笑什么笑?”
师无缨没想到他会忽然出手,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后也不恼,却依言收敛了笑意:“不知几位找我,所为何事?”
“车骑将军师槐安之子,聪慧有礼,体贴周到。”壮实少年旁边有个看起来清瘦些的男子抢先开口,壮实少年没机会说话,便狠狠瞪了师无缨一眼。师无缨觉得有些莫名,但面上仍旧一副温顺的样子,那清瘦少年接着道,“有幸得见师公子在骑射场上风头无两,我们兄弟几个很是佩服,特地来找师公子想要讨教一二。”
这是讨教人的架势吗?
师无缨心里不悦,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想必这群人是午后在骑射场上的对手,当时他并非仔细记住那些人的脸,此时也不敢十分确信:“各位谬赞了,师某不过占了地势的便宜罢了。”
“臭小子,我看你在球场上挺爱出风头的呀!”壮实少年一说到这个就来气,“截了我们好几次球了,要不要我们教教你,同我们这些贵戚打球的规矩呀?”
看来是早就对师无缨有所不满,特地挑了一个他落单的时候准备给他个教训了。师无缨早就知道晋国这些高门子弟个个养尊处优、身娇体贵,平日里玩乐时人人将他们好好供着,偶尔遇上一个认真点的便接受不了败北的事实了。
他心里瞧这些人不起,面上却温顺地笑道:“原来是贵戚,我就说午后那场球赛打得很吃力,我们本来便是险胜,现在想来是兄台们手下留情了,小弟在这里替学宫的学生们先谢过了。”
俗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任凭他们怎么刁难羞辱,师无缨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可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名门之后,本来师槐安也就是个草莽之人,不过立了些战功才得了个车骑将军的名号,同我们这些诸侯还是差得远了,如今他也不在了,看你这样子也不指望你重振家风,好好夹着尾巴低调点过日子,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师无缨藏在袖子下的手早已攥成拳头,他低垂着眉眼不说话,心里不停劝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与他们打起来,丢了自己宫中伴读的机会,他必须要留在宫中,必须要有时常能接触到晋王的可能!
他不介意别人羞辱他,无论什么样阴阳怪气的嘲讽他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当做没听见,可他实在容忍不了别人轻贱侮辱他的父亲,他那个伟岸到以一己之躯护住整个晋国的父亲!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就在师无缨忍无可忍的时候,听到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稚嫩又傲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旁围着他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声音紧张又害怕:“见过长公主殿下。”
令姜素手抬起车帷,闲闲往外看了一眼,几个她平日里就不喜的表亲正谄媚的看着她,嘴里说着些奉承恭维的话,令姜随意敷衍了两句,眼神却落在低着头跪在他们中间的师无缨身上。
几句话打发走了那些表亲,令姜放下车帷,马车的车轮转了两圈,又稳稳停在了师无缨面前。
“本公主这次算是找到证据了吗?”
师无缨抬头,看到金色纱帘的车帷下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她懒懒地靠在侧壁上,抬起一只手荡开车帷,冷笑般看向师无缨。
“臣什么也没做,公主找到什么了?”
令姜似乎懒得与他抠字眼,抿嘴扯出一抹冷笑:“即便装作多么不在意,衣袖下的手还是暴露了你的不甘心。”
师无缨垂眼往衣袖看去,不知何时,青筋暴露的手臂露在了外头,他微微侧手,将衣袖重新盖在手臂上。
“我若是你,定会将这笔账默默记在心里,等到来日一一偿还。”令姜没错过他的小动作,上下打量了师无缨一番,“师公子心思深沉,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到乡下舅舅家过日子,却偏偏在车骑将军出殡礼那日巧言几句,博得父王怜惜,进宫坐了宫中伴读,与人交往也是处处谨慎,不落话柄。本公主瞧着,师公子在忍之一道上倒是很有前途,想必不用多说你自然也懂。”
令姜看师无缨还是一副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放下车帷挡住了清丽的脸,马车刚刚起步,师无缨便朝令姜深深鞠了一躬,高声道:“多谢公主教诲,臣铭记于心。”
令姜一愣,随即招手示意马车继续走。
马车旁的沫珠偷偷朝师无缨行了个礼,师无缨也微微回礼。等到车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远,天边已经看不到任何晚霞,师无缨才从宫道上站起来,借着两侧宫灯暖黄的灯光,一步步往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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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之后,师无缨无比确信,饮月长公主似乎比别人更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怀揣着一个秘密进到宫里来,在揭晓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而敏锐的长公主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后怕,他也不敢再招惹长公主,平日里除了偶尔的行礼见面会几乎不会说话。
仲景铄却对师无缨的反应感到奇怪,一日课后闲暇时分转身朝身后问过去:“哎,你最近是不是在故意避着我阿姐呀?”
师无缨将手中书册翻了一页,笑着问:“不是公子铄亲口交待我,教我不要去招惹长公主的吗?”
仲景铄被这话噎了一下,挠了挠鼻子略显尴尬道:“当时是怕你不知分寸,如今你在学宫也有一阵子了,也该知道,我阿姐其实人缘挺好的,你看学宫里大家都喜欢她,你越是故意疏远,我越觉得有问题。”
“臣可没有故意疏远。”师无缨将手中书本翻了一页,“臣是您和公子策的伴读,又不是公主的伴读,平日里没有交集也是应当,您瞧臣和雅宁公主不也很少说话吗?”
仲景铄皱着眉歪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你看起来就是在有意疏远长姐呀,她上次还跟我提到来着。”
师无缨翻页的手顿了顿:“长公主跟您提过?”
“是呀!前几日家宴,见到了几位表亲,不知怎么的聊到了马球赛,其中有人夸你马术好,阿姐就顺口提了一句,说你在学宫里勤学苦练,比我都要勤奋上三分,就是不大与人话说。我当时就反驳了,子默是很勤奋不错,我也不差的!当然我也说了,子默你对谁都谦逊有礼,并非是故意让阿姐觉得你在疏远她的。”
仲景铄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不过阿爹听到后表情也有些奇怪,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反而是听阿姐说,没几日就往你家中赏赐了不少东西。”
师无缨点点头:“的确,臣今早还去谢了恩。”
“哈哈哈哈!”仲景铄笑着挠挠头,“那看样子你更应该感谢的是我阿姐呀!”
师无缨也抬头朝仲景铄笑了笑,丹凤眼眯起一条缝:“说的是,臣只是碍于没有机会与公主亲近罢了,其实臣也不信公主是个蛮横之人,一直都对公主……”
“哎哎哎,你这过了过了啊,”仲景铄伸手挡在师无缨面前,一脸不敢细想的表情,“就这样就挺好,就挺好的哈,算了当我没说吧。”临回头之前终于不耐烦的按住师无缨面前的书册,“好了别翻了,这本书都快被你翻完了,也没瞧你看几个字。”
仲景铄回身趴在课桌上晒起太阳来,师无缨细细回想他方才的话,想起与饮月长公主短暂的两次接触,都不由让他心生戒备,他实在不敢再接触这个心思敏锐的女子了,但是一想到她仍有心为他掩护,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地往饮月的位置看去,正好看到她同旁人不知说些什么,仿佛被逗笑一般露出了少女独有的娇憨笑容。一瞬间,师无缨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晃了眼。
而令姜也仿佛感受到不知何处来的目光,偏头看过去,满学堂里都是凑在一起聊天谈话的少年少女,唯有临窗两个临窗而坐的少年,一前一后趴在桌子上,不同的是仲景铄面朝里呼呼大睡,后一排的师无缨面朝外看不清面容。
令姜动了动嘴唇,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