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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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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雨,如丝的春雨细润的落在池塘中,一点点,激起圈圈涟漪,小楼中帘幕低垂,暖帐春宵,只闻细微的呢喃声。
“莫言,莫言。”轻柔的声音,柔和淳厚,如饮美酒,醉人心脾,一遍一遍,在莫言的耳边轻唤,良久,莫言转过头,一缕柔黑细长的发丝粘在如玉的颊上,淡粉的菱唇上有一个小小的齿痕,微微红肿,水波荡漾的细长明眸,朦朦胧胧,波光流转间就将陆风的心勾走了。
翻身将莫言覆在身下,柔若无骨的身子粘在陆风的身上,柔腻的肌肤上泛起片片桃红,藕臂上缠臂金堑刻卷草纹,葱指柔软,抚着陆枫的面颊,一下下,描摹着陆风的剑眉、星目、直鼻、薄唇,圆润的指甲似有意若无无意的留连在陆风的唇上,久久不愿离去,陆风嘴一张,将莫言的玉指含在嘴里,柔软灵活的灵尖轻舔着指尖,唇边挂起一缕邪魅的笑意,就是这个笑容,将莫言珍藏了十六年的芳心偷走。
“陆郎,不要走好不好,只要你不走,莫言什么都听你的。”莫言的歌喉一向为人所称道,与她的美貌并称于世,温柔中透着点点铿锵,性感诱人,很多男人单只听见莫言的声音就已经酥倒,更逞论亲见其人。
而今,这个天下男人无不想得到的完美身躯躺在自己身下,如此美妙的声音在耳边娓娓叙说,相信任何男人都愿意留在这温柔乡中,长醉不醒,若是别的男人只怕早就应允,可惜,莫言对的是陆风。
两个月前,郊外,城中有名的恶少欲将抵死不从的莫言强行带走,正在撕扯间,陆风从天而降,一顿拳脚,将恶少打得如落花流水,并将哭得如带雨梨花的莫言送回了醉月楼,谁曾想,只是这样的邂逅,一向冷漠的莫言居然芳心大动,爱上了陆风。
陆风从不为任何人所停留,正如他的名字,他本身就是一个谜,风一般的来,风一般的去,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师承是何门派,只知道,他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陆风的俊俏在见惯了各色男人的醉月楼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姑娘,或明言,或暗示,自荐枕席者有之,投怀送抱者更是大有人在,只是,陆风对姑娘们的热情,只是好脾气的笑着,温柔的拒绝着,好似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看似温润,上手触摸,才知他的冰冷。
久而久之,姑娘们背地里皆称他为“冷郎君”,概因为她们的一腔情意皆被无情抛弃,这其中,并不包括莫言。
莫言,醉月楼的头牌,年方二八,出生即被弃在醉月楼门前,襁褓中只有一方精致的丝帕,帕上绣着莫言二字,还有一半玉玦,玉色温润,晶莹剔透,玉质极佳。
鸨母见过不少好玉,但是如此质地的玉,尚是首见,原本起了贪财之念,却见到襁褓中的小婴儿,玉雪可爱,玲珑有致,极乖巧极精致的模样,虽然只是一个婴儿,却可想见,以后定是个绝代佳人,权衡之下,决定将婴儿抚养长大,名字就用丝帕上的名字,从此,醉月楼里就多了一个小小孩童。
十五岁,莫言即以美貌与歌喉成为了醉月楼的花魁,男人对其趋之若鹜,这可乐坏了鸨母,只是莫言性子清冷,对男人向来不假辞色,除了歌舞,甚或连笑脸都吝于给予,不过,越是如此,男人越是疯狂,大把大把的金银撒下,只求能一见芳容,一听歌喉。
如此冷漠的莫言,在见到陆风后,却一改常态,那双向来冰冷的清澈双瞳开始沾染上俗世的情感,迷离莫测,在与陆风静静相对时,玉指轻弹,檀口微张,仙音缥缈,天青色的纱帘轻柔的飘在莫言的身上,微风过处,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光洁的额上,肤若凝脂,丹唇如朱,皓齿内鲜,纱衫下是如玉的肌肤,腰身如柳,此情此景,再加上一双含情脉脉的明眸,陆风终于体会到了古人所说,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对着如此美人,如此良宵,就算是柳下惠,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陆风。
那一夜,莫言在陆风的怀中颤抖,虽然身在青楼,却一向洁身自爱,对于那些男欢女爱,迎来送往,只要想起来,就要作呕,可是,面对的是陆风,莫言并无那种恶心感,她只是有点儿害怕,毕竟,她这方面的经验为零。
对于莫言的害怕,陆风则表现得相当温柔,温柔的吻着莫言的樱唇,温柔的抚摸着莫言的娇躯,在莫言的耳边说着温柔的情话,面对陆风的温柔解数,莫言乖乖的做了陆风的俘虏,任由他将自己带往激情的漩涡中,只是那一刻,莫言哭了,晶莹的泪水滑下,陆风心疼的吻去了莫言的清泪,帘幕低垂,帐子上的绣的是交颈鸳鸯,恩爱缠绵,那一夜同今夜一样,一样是春雨连绵不绝。
只是,那一夜,莫言的心中被幸福填得满满的,那一夜,她得到了从所未有的快乐,而今夜,痛苦弥漫着她的身心,因为她要面对的则是离别。
陆风要走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莫言的心碎了,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她此生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陆风的正妻,可是,在她小小的心中,仍然存着一丝丝企盼,她不知陆风有无妻室,虽然陆风很年轻,可是,也有许多人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莫言想问,话在嘴边,却再也吐不出。
夜下,波光潋艳的水榭楼台,映着粼粼的清辉,疏影在墙壁上摇曳着。霎时间,一阵清风吹起了漫天飞舞的柳絮,缠缠绵绵的飘进了小楼,莫言的泪也于此刻滑下,紧紧攀住陆风的臂膊,头埋在陆风的怀中,嘤嘤哭泣。
泪浸湿了陆风的衣襟,渗进了陆风的心田,从未有过的酸涩感情让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怀中的女子,他是浪子,但是浪子只是他的外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月夜泛舟,在舟上抚琴吹箫,可是,那纸薄薄的家书,却有如千金之重。
“莫言,好莫言,你莫哭,你哭得我的心都乱了,”陆风柔声安慰,手指轻抚着莫言的背脊,“我这次回家,正好趁此时向父母提你我之事,莫言,你不想与我在一起吗?”
莫言心中顿时惊喜莫明,她一直以来的心愿莫不是嫁给陆风,如今亲耳从陆风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禁热泪盈眶,“陆郎,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你的妾室吗?”
妾室?陆风微一皱眉,不禁展颜一笑,指尖轻刮了刮莫言玲珑小巧的鼻尖,笑道:“你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为妾,你自然是我的正妻。”
正妻!莫言的心顿时如在云端,几乎喘不上气来,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没有听错吧,陆郎,你,你让我做你的正妻,可,可,可是,可是我的身份,又怎么能配得上你呢,就算是为妾,也是我的奢望啊!”
陆风轻吻上莫言的樱唇,“傻丫头,你是我的妻,是我此生唯一的妻。”这一刻,陆风以从所未有的虔诚许下了今生的誓约。
雨一直在下,纤细的雨丝打在莫言的颊上,打湿了她的发,打湿了她的柳绿春衫,春衫很薄,裙角堆褶,帔带柔长,一如她细柔的发丝,陆风最爱的就是莫言的黑发,如泼墨,似流瀑,如滑泉,让他爱不释手,难以自己。
就是这头美丽的乌发,万缕青丝,缠绕住了陆风的心,让他那颗漂浮不定的浪子之心首次找到了一生的归宿。
青绸纸伞下的莫言美得难言,淡淡的离愁挂在眉梢,浮在眼角,桃花般的腮容,柔柔的笑涡却酒般的醉人,目视着陆风骑马远去的英姿,泪,晶莹如玉,璀璨若星,扑簌簌落在春衫之上,和着雨丝,一起渗起衫中,再也分不出来。
(二)
京城,尚书府。
“逆子,逆子!”
陆尚书气得直跺脚,几次欲伸手打跪在堂下的陆风,却被陆夫人拦住。
“老爷,风儿纵有千般不好,也是你我的儿子,如今他总算是回来了,你何苦要打他!”陆夫人泪流满面,回身抱住陆风,“儿啊,我的儿,为娘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你能回来,可,你却伤了娘的心了!”
“逆子,我也知道你如今大了,人大心大,这个家是再也容不下你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为父也不拦你,可你想想,自小到大,为父可有逆过你的意?你想习武,我专程聘请教习,你想出外阅历,我可有拦过你,这个家,你可有当这是个家吗?”
陆尚书说到这里,向来儒雅温文的他再也不能控制,跌坐在椅上,老泪纵横。
陆风跪在地上,陆夫人抱着他,他的心如油煎,一方面是高堂二老,另一方面则是挚爱之人,难道,他一定要在两者之间择其一方可,老天,老天,为何要给他出这个难题。
父母的眼泪,让陆风几乎要不顾一切,答应下来,可是他摸着胸上所挂的玉玦,那是离别之时,莫言所赠,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陆郎,莫言身上所有,除了发肤为父母所赐,其余皆是他人之物,只有这枚玉玦,是我自襁褓时就戴的,也是我最宝贵的物事,如今赠与你,见它,如见妾。”
佳人言犹在耳,父亲、莫言,几张脸出现在脑海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各自大力的撕扯着陆风,仿佛要将他撕成两半才会干休。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儿并非不孝,只是,儿的心里已经有了莫言,那丞相千金,儿无福消受,还望父母大人成全。”
陆夫人哭道:“风儿,傻孩子,那莫言是青楼女子,想那种风尘之地,又怎会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母亲,莫言是个好姑娘,她,她出生即被弃在青楼门口,在那种地方,不是她可以选择,儿可以向母亲保证,只要您见到她,定会喜欢上她,儿……”
“够了!”陆尚书忍无可忍,打断陆风的话,“我们是书香门第,就算是你不想娶丞相之女,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断不容许这种肮脏的风尘女子进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让她进来,除非我死!”
初夏,月圆之夜。
夏夜的风格外温柔,书房外面是个小湖,湖中遍植菡萏,虽未到盛开之期,却也是烟波翠绿,莲叶田田。
轻吹了吹画上的墨迹,纸光胜雪,墨香如兰,而画中人眉目如画,笑靥承颧,丹唇皓齿,青丝垂肩,牵风翠带,裙裾如雾,纤纤素手执一油纸画伞。
陆风痴痴的望着画中人,手指轻触着,爱怜横溢。
陆夫人站在书房外,泪溢出眼眶,不过短短几日,陆风已经瘦了一大圈,他不言,不语,不吃,不睡,只是没日没夜的在书房中画着,厨房送来的膳食原封未动,无论陆夫人如何劝说,陆风只是不说话。
陆尚书进内室时,看到陆夫人正在抹眼泪,不禁长叹一声,听到动静,陆夫人扑到陆尚书脚下,抱住陆尚书的腿,泪流满面,“老爷,老爷,风儿今天仍然未吃一点东西,整整五天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怕,老爷,我们夫妻二十余载,我从未求过你,你,你就成全风儿吧,我真怕这样下去,我连风儿也保不住了!可怜我只有风儿一个孩儿,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冤孽,真是冤孽!”陆尚书见向来雍容华贵的夫人居然变得如此模样,不禁泄气,弯身扶起陆夫人,“夫人,我爱风儿之心,并不亚于你,只是,你要想想,我们这样的家庭,而那个女子如此出身,你,你让我有何颜面站在庙堂之上,如何对着苍苍众生!”
“老爷,风儿虽然任性,可你也知道,他向来孝谨,此次为了那个女人,他,他生生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看来,我们已经不能拆散他们,不如,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陆尚书看着夫人,想着陆风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无论如何不愿,也是无法,最后万般无奈之下点了点头,“夫人,我想去见见这个女子。”
陆夫人一惊,“老爷,你,你不是想……”
“夫人放心,她既然与风儿两情相悦,我再不愿,也不会去拆散,只是想先见见,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风儿迷得神魂颠倒至斯。”
陆夫人以袖拭泪,陆尚书的话让她的心稍稍安定,却没有看到陆尚书那眼底闪过的一丝冷意。
艳阳高照,碧波池内荷叶随风舞动,如婀娜好女,亭亭摇摆,千回百转,美不胜收,芙蕖含苞,红白相映,岸边柳树千丝万絮,假山嶙峋,怪石遍布,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不愧是闻名京城的陆府花园。
陆尚书欣赏着园中景致,呆呆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主人。”
陆尚书并未回头,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可查清楚了?”
“是,小人已经查实明白,那女子出生即被抛在醉月楼,鸨母教其琴棋书画,十四岁张帜见客,艳名远播。”
“哼,”手掌拍在桌上,陆尚书冷然道:“看来,她的入幕之宾定然不少。”猛然转头,抽出墙上挂的那柄青龙宝剑,将桌上砚台一劈两开,森然道:“这等女子,也配入得我尚书府,真是痴人说梦!”
剑锋如雪,刺人眼目,一滴墨汁缓缓滑落在地,泪一般。
锣鼓喧天,府中一片耀眼的红,陆风的书僮跌跌撞撞的跑进陆风的房中,结结巴巴的说道:“公子,公子,那丞相家的花轿就要迎门了。”
喀,上好的湖笔从中折断,一滴浓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糊了画中女子的脸,陆风轻轻以袖擦着画,“可惜了,这是画得最好的一幅。”
书僮爬到陆风脚下,抱住陆风的大腿哭道:“公子,公子,是安儿不好,安儿不该帮着老爷阻止公子去见那位姑娘,但请公子为老爷夫人想想,只要公子断了念想,一切自然会好!”
陆风轻轻一笑,抚着胸口,周身绵软,毫无力气,那一身傲啸江湖的武功再也不能施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的父亲大人所赐,怕他离开,禁锢他的身体,成为他在朝堂之上的一个棋子。
“安儿,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原谅你。”
“只要公子所问,安儿知无不言。”
陆尚书站在府中,喜笑颜开,与丞相联姻,对他和陆风的仕途将无可限量,就连当今圣上都送来贺礼,让他面上增光不少。
那个让他堂堂尚书府蒙羞的女人已经沉在了湖中,湖水碧沉沉的,白裙飘开,如绽放的百合,那一刻,异常的圣洁,陆尚书一惊,恍惚中似乎曾经见过这一幕,却在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只要让陆风娶了丞相千金,他就可以再无挂碍。只是那女子沉湖前的笑和倨傲至极的话,让他思之不祥。
花轿已经到了大门口,可服侍陆风的仆役都没有回来,打发人去找,下人惶急回复,说在湖边找到了公子。
黑发被吹得凌乱,雪白的袍服紧裹在身上,陆风静静的躺在湖边,湖水轻吻着他的袍角,手掌平摊,血红的掌心中静躺着一块精美逾恒的玉玦,玉色湿润,触手生温。
那一刻,理智轰然倒塌,那两个雪白的身影在眼前重合,起先模糊,后来渐渐清晰。
女子低眉浅笑,柔顺温婉。
女子荆钗布裙,辛勤劳作。
女子挑灯刺绣,纺纱织布。
“只要你能高中,我便辛苦些,又有何妨。”
为什么初初见到莫言,难言的熟悉会涌上心头,却原来,那是他的女儿啊!
年轻的书生上京赶考,高中状元,更被高门看中,许以娇女,可是他家有糟糠,不能下堂,娇美艳丽妻子,前程似锦的仕途,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身心。
给他两月来了结家中一切,归家的那日夜晚,他抚着妻的身体,任由激情在两人之间蔓延,一日复一日,每一天都当末日来过,直到一日,妻红着脸,娇羞的告诉他,她已有孕,他才惊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算来时日,快到结束之时。
当那纸休书横亘在桌上,妻眼中的清泪不能软化他的铁石心肠,她的苦苦哀求不能求得他的回还,他记得那日,她苦求未果后,决绝的眼神。
“有朝一日,你必将为今日之举而后悔终生!”
莫言掩唇轻笑,只是那笑冷如冰:“若我死了,只怕大人府中会多一人来陪小女子!”
仰天狂笑,他抄起陆风手中的玉玦,奋力扔进湖中。
“你赢了,你终于赢了!”
碧沉的湖,似那女子无底的心,玉玦只溅起了一个小小水泡,沉入水中。
任他富贵在天,
任他金玉满堂,
任他情比鸳鸯,
却敌不过,
浩浩荡荡黄泉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