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祸来 ...
-
神佑五年,正值秋日,瑟索的秋风为这磅礴壮阔的都城洛阳更添一抹苍凉。
夕阳照下,辽阔的天幕被落日的余晖倒映,仿佛火焰星星点点的连片燃起。
去岁,阳陆长公主的驸马都尉朱宣因为虐打家奴闹到了廷尉府,却反被告发以巫蛊之术诅咒建章帝。
丞相朱屿及都尉朱宣父子当庭下狱,在盗室里求告无门,还未上书申辩就惨死狱中。
阳陆长公主也因为求情过甚,身为王室宗亲,却被和汝南朱氏一族皆坐诛。
自此,洛阳的空气都染上了焦灼,空前紧张起来。
诸侯王爵,公卿大臣,没有一个不战战兢兢,深怕这噩梦哪天没准就降临到自家身上。
一时间皇城上下风声鹤唳,只差一点火星,顷刻间便能引燃。
皇城内苑星罗棋布,红墙灰瓦,往来的宫人也都正襟肃容,并不敢多与人交谈闲话,生怕在这多事之秋,牵连上什么祸事,殃及自身。
皇城一角的博望苑,那是建章帝赐给太子的居所,尺树寸泓,亭台廊桥错落有致,风将屋檐角上挂着的惊鸟铃吹的叮当作响。
四五个年岁不大,一袭青色外衫,身后坠着一条发辫的小宫女行色匆匆,正四处张望着寻人。
“找着了,找着了!”芦兰气喘吁吁的跑上前,“邓皇孙在望月阁前。”
鱼兰听闻,才将提着的心落下,方能喘口气。近来局势颇为紧张,便是太子也没在建章帝手中讨着好。
太子本就因此多有不豫。
博望苑内太子妻妾众多,但太子几近而立却也只不过得了两个孩子。
今日倘使邓皇孙有什么差池,只怕服侍她的这些宫女宦官即刻便要丢了命去。
能找到邓皇孙自然是最好,心里想着,鱼兰赶紧转身招呼身旁的人一起去望月阁。
众人还未到望月阁,只远远望去,就见一个身穿密合色曲裾,梳着双平鬓,身上披着月白色织锦斗篷的小女孩,正扶着下巴,屈膝坐在望月阁前的台阶上。
那女孩面容白皙,极为惹人怜爱,眸中含星,正朝这边望来。
赵曼已经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下午,自打她来到这所谓的大燕,就再未独自处过。
这些宫女,像是将她当成了琉璃做的娃娃,别说穿衣不用伸手,连脚都不曾让她沾地。
“我在这。”赵曼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伸手向打头的鱼兰招招手示意。
鱼兰疾步上前,朝赵曼行了礼,就要伸手抱起她。
才刚刚伸出双臂,却只瞧见赵曼身子一缩,像旁边侧去,巧妙地避开了她。
“阿父派女媪来是为我掌管朝阳馆诸事的,岂敢如此劳动女媪。”
赵曼为了逃避被抱着,抬头诚恳的同鱼兰说道。
“太子殿下派奴来,奴便是皇孙的仆婢,何谈劳动。”鱼兰的笑意更加矜持殷切了,“皇孙快些回朝阳馆吧,今日遍寻不到皇孙,快把邓良娣急坏了。”
赵曼却只是眨眨眼,歪着头看着鱼兰,她头上小金冠的穗子也随风摇曳,甜笑着开口:“不妨事,我昨日同阿父说想去文学馆寻些诗词游记看看,我们先去那里。”
说话间,赵曼已经步履轻快的朝文学馆的方向走去。鱼兰只得无奈的摇摇头,急忙带人跟上。
文学馆前,往日大开的馆门却紧闭着。赵曼行至窗下,顺着窗棂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只见馆内影影绰绰,有数个身影。
她刚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些声音,却已有一只手稳稳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啊!”她陡然一惊,尖叫出声来。
“什么人?”屋内有人喝问道,“外面谁在看守,还不将来人拿下。”
“郑平,外面是谁?将人拿进来。”赵曼听见她阿父的声音透过梨花木的门板传来。
但这声音到也让她有几分不确信,太子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有人在他的喉咙里塞了一块滚烫的木炭,使得他说话间嗓音含糊不清,全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
“是我!阿父。”她应声答到,轻巧地躲过肩上的手,扭头一看,才发现鱼兰等人已被远远的拦在了后面。
太子此刻也在心中暗忖:昨日夜里,这小女郎的确同他撒娇说要来找些书看,当时被她磨得没法子,只得应了她才算了结。
屋内沉默下来,众人只看太子如何行为。
太子开口安抚道:“你且进来寻吧…”话还未说完,就传来了太子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咳罢,才继续吩咐门外把守的人:“郑平,你不必拦着她。”
郑平推开门,勾着腰悄无声息的退后,又垂着头缩回文学馆的阴影下。
赵曼提步迈进门,抬头看去,见到狭小冗仄的文学馆内,已是挤的满满当当,她猜这些人应当是太子的客卿属臣。
往日里打扮的一丝不苟、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的太子,此刻衣衫凌乱,面容青黄,眼下更是黑青一片,连总是挺得无比板正的背脊也塌了下去。
太子靠在凭几上向馆内的人解释:“这是孤的长女,一向伶俐好学,昨日我许她来馆内寻两本书,不过一会儿功夫罢了,只让她自去罢了,我们继续。”
众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茬,只当是太子怕他们怪罪皇孙,随口扯谎。
赵曼正要轻手轻脚走向藏书阁,突然听见有人轻慢出声:“帘窥壁听,小人行事。”
赵曼登时感到有股气窜了上来,心中泛起了火,又气又羞,她朝出声的那人瞪去。
自来了大燕,她是一脚出八脚迈,人人待她似珠如宝,还从未被人这般指着鼻子轻蔑过。
那人年岁也不大,容貌秀丽,眉眼高挑,只扫她一眼,就继续同屋内众人商议起来,并没将她放在心上。
赵曼自讨没趣,蹬蹬两步冲进了藏书阁,余光瞥见太子摇着头轻笑,心中莫名有几分羞恼。
走近书架间,赵曼目光扫过架上的书,光线投过窗棂钻进来,空气中的颗粒在光下也显得清晰起来,像是给藏书阁笼上了一层轻纱,烛火跳动着,微微发出声响。
因着刚刚俊秀少年的嘲讽,她是真的一句也不想听他们究竟商议些甚么。
可有时候,事与愿违,你越不想听,那些话反倒更清楚的入你的耳。
她听见他们在不停的争论,声音越来越激烈。
一个粗犷声音激动的吼着:“大安宫那儿已经传来消息,陛下决心已定,殿下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马上,就有人不急不缓道:“如今殿下有所行动,那才是真真坐实了罪名,辩无可辩。”
“在等下去,就怕只能和卫氏父子在地下抱头痛哭了。”粗犷声音立即反驳道,“旁的事还好分辩,巫蛊这种物什着实难以解释。”
“很是,很是。”有人压着嗓子赞同道,“陛下一向信重神仙道法,都尉事发,卫氏父子连陛下的面儿都未曾见到就被下了狱。没过几天,卫氏就举族皆诛,长公主何等身份,都没个下场。”
话毕,室内骤然沉默。
赵曼的心高高提起,在听到“巫蛊”二字时,她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巫蛊,但凡和这两个字纠缠上的,阖家上下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听着他们的话,情势恐怕也不容乐观。
她抿着唇,凝神细听。
一个尖细声音问道:“窦绪那小子怎的不来?凭着一张好脸得了陛下爱重,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若不是曾经有大司马收留他,他也不过就是个货郎罢了。”
语气中极看不起窦绪这种以貌侍君的行径,对他本人似是也多有鄙薄之情。
“若非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入陛下的眼不成?”粗犷声音立时冷声讽刺,“怕不是看见我们如今卷了麻烦,要划清界限吧。”
“好了,火烧眉毛了,还在攀扯这些有的没的。”
太子疾声喝止,言语中透露着烦躁,一拍凭几,发出“啪”的一声。
烛火映照下,众人的脸上斑驳,明明暗暗,馆内气氛愈加僵持,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赵曼心中杂乱,有了些许难言的不安,随手在架上扯了两本书,握在手中,缓步出了藏书阁。
她刚走出来,本想着埋头出去,却听见刚刚嘲讽她偷听的那人开口了。
那人举手投足间潇洒自得,声音清朗,慢悠悠的开口:“今日之事,关乎皇孙阖府性命,皇孙就当没来过文学馆。听到的、看到的也当是做梦,绝不可对旁人说起。”
赵曼本想点头应是糊弄过去,可又担心被巫蛊的祸事牵连,踌躇半天,还是探头问:“我的确是来寻书,只是恰好此时才到。
“在门外实实在在是什么也没听到,可在藏书阁里我总也不能把耳朵割掉,是听见了一些…”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他打断,“皇孙且回,此事不是您该想的。”
“虽是政事,但也是我家事,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赵曼仰起头同他争辩。
馆内的众人也开始打量起来这个头矮矮,雪面玉容,称得上是神姿秀丽的小姑娘。
这打量泰半是因为这话若是个成年人说出来,是不足为奇的,可偏偏是个还不过在场人腰高的小姑娘说出来的,那就颇有些神异了。
那容貌秀丽的半大少年也终于在她身上投注了几分目光,不再只是泛泛的看着。
“我听说但凡巫蛊之祸,便都牵连甚广,多少人因此破家灭门,更有人为了保存性命去攀咬别人。”赵曼顿了顿,望向上座的太子,“且这等鬼神之事本就是信则有,分辩也难,阿父还需早生决断才好。”
说罢,赵曼朝太子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文学馆。
“皇孙的确天资粹美。”属臣们目送赵曼离去,向上首太子夸赞着,“眼下就连皇孙都明白的事,殿下自当有所决断。”
![note](//static.jjwxc.net/images/icon/note.png?ver=0307)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