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I ...

  •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坐落在某道海岸线边,小到初来乍到的旅人会不得不接受那一扇扇窗户后面投射来的,堪称不善的陌生目光。这里的煤油路灯光亮起得比伦敦要晚,缓慢迟钝得一如其余一切,灰暗的柔光透过满是脏污的玻璃灯罩映照着石板路,投射下男孩的瘦消身影。马车驶过,轮子碾轧上泥地,将杂草与马蹄印挤进泥土里,留下两行车辙的深邃痕迹。男孩站在距警署不远的街口,那是个非常之平凡的街道一角,几棵榕树参差不齐地并立在街道边,枝叶零落,路灯上绕着几只飞蛾,路灯下有男人驻足抽烟,吞吐间云雾缭绕。他对此情景已经熟悉得厌烦了,遥遥望去,警署的灯光依旧昏昏沉沉地亮着,虚无飘渺得似是雨中灯塔,恩赐风雨中飘摇的航船一缕天光,却又虚无得令人绝望。
      那年是莫特森警督救出男孩的第二年。两年前的英国,家庭妇女们开始忙活着从男人手中争夺权力,重工业时代的弊端初见端倪,伦敦的雾气开始变得愈发沉重,而阿拉贡莫特森在英国某个不知名的小镇边缘的仓库里救下了一个男孩。这次是他第三百七十四次在下班时,于警局门口初上华灯与昏黄夕照下看到他和他的父亲。男人一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堪堪拄着手杖,斜倚在路灯下;而那男孩怀中紧紧地抱着他自己的西装外套,低垂着头,任由鬓边的金发落在颊侧遮挡住视线,而他自己则时不时地微抬眼睫,透过金发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窥探过路行人。他们站的很远,乍看之下并不似是一对父子,若不是那一般璀璨的金发,如何都会被误认为只是这纷乱世间恰逢陌路的陌生人而已。阿拉贡推开警署沉重古旧的木门,门上镶嵌着的两块玻璃积满了厚重灰尘,合页上满是锈迹,以至于他的动作扯出了一声悠长哀怨的哀鸣。他松手后门立即撞回了那门框,男孩闻声小步跑上前去拽了拽他的袖子,却不将头抬起来看他,莫特森轻轻理了理他头顶细腻柔软的发丝,伸手抬起自己头上的圆顶帽,远远向他父亲点头致意。佩斯先生是一位眉目清隽的高挑绅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和着温和的夕阳勾出了那足以撩拨起所有异性,甚至是同性心弦的匀称身材,散在肩头的金发被晚风吹动,悄然缠上夕阳仅剩的几缕余晖,眉目间的孤寂疏离衬着高傲与自矜同怜,到了阿拉贡眼里看来,却只不过是张样貌过人的皮囊罢了。
      瑟兰迪尔佩斯摘下圆顶礼帽向他回以一礼,面目冷峻地毫无感情流露,黑榉木镶银手杖的杖尖点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闷在渐渐浓重的雾气中,褐色手工印花牛津鞋踏着如斯曲调渐行渐远。
      阿拉贡低头去看那个男孩,而后者对父亲的离去一般毫无感触。佩斯先生自然有各种理由将他这个儿子视若无睹或是置之不理,阿拉贡莫特森也没什么可怪罪他的立场——而今伦敦城里依旧因那个案子而闹得沸沸扬扬,哪怕是泰晤士报的记者们都恨不得挖出这可怜孩子的脑袋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秘肮脏的故事未说出口,还有什么狰狞伤疤没揭开暴露出来供人观赏的,而他那些苏格兰场的同僚们依旧企盼着这迄今为止的唯一幸存者为他们的无能提供一些足以拯救案情的线索——瑟兰迪尔佩斯先生而今还依旧如此待他儿子已算是念及亡妻的情分了,况且这孩子与男性基本交流都极其困难,堪称完全无望,母亲因谋杀而撒手人寰,对外人又极不信任,于他父亲而言,现今亲自照顾这个男孩简直难如登天。
      阿拉贡莫特森作为那个将男孩带离地狱逃回人间的年轻警督,自然理所当然而又迫不得已地成了佩斯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一叶风雨中飘摇的孑然孤舟所能希冀的,最后的希望。
      “今天想吃司康饼吗?”
      男孩穿着钴蓝色的西装背心,底下是白色的衬衫,领口有两枚蓝宝石雕篆的领口,将本就白皙的面容衬得更为透明。他终于抬头看了看他,不知是在犹豫是否要出声回应,亦或只是从未听过“司康饼”这个名词。他面部的线条平静得犹如一滩沉重的死水,任由手中的外套被人接过,眨了眨眼睫又看了阿拉贡一眼,而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莫特森警督低头瞥见少年那映着微光的眼睫,透过其看向那双大西洋般清澈的眼里时,恍然发觉其中连半分温和暮色都映照不出。

      阿拉贡是在一个废弃仓库找到他的——严格来说他并没有找到他。新上任的年轻警督被告知了这个男孩,这个被开膛手杰克绑架后的唯一幸存者现在的位置,名闻遐迩的连环杀人犯明目张胆地写了信给伦敦苏格兰场,带着胜利者的怡然自得与高傲睥睨着那些被嘲笑戏弄的警察们,看他们在黑暗的仓库里徒劳地寻找哭声。
      “我们本当好好享受这小镇的宁静的……而不是再这里应某个莫名匿名者顶着开膛手名号写的……认罪状。”
      “耐心点,波罗米尔。如若那上面写的是真的,那我们这是在救人性命。”
      “是啊是啊,要是你真能找到那人的话。”
      阿拉贡打着煤油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转手推开另一间仓库的木门。
      黑暗中,他看见了那个男孩模糊的轮廓。那是一身红丝绒的昂贵西装,在粮仓里那昏暗朦胧的飘渺光线下透着死寂的血色。苍白的双手平置于膝盖,脊梁与肩胛挺立着生硬的弧度,端坐在椅子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像一具在福尔马林里泡得发白了的尸体标本。
      阿拉贡跑上前去——他本以为男孩被绳子束缚住了,待到上前去后才惊觉他只是坐在了那把破旧的椅子上。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要逃跑的迹象。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他手足无措地将人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我找到你了——别怕。”
      阿拉贡转头去喊波罗米尔,后者小跑着赶到,长出了一口气:“真有你的,阿拉贡……小朋友,你叫什么?”
      男孩不答,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像两颗毫无感情的玻璃球,反射着阿拉贡脸上那不知所措的神色,与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双眼睛像是在寂静无声地哀鸣哭号,祈求垂怜——而后在无边的空寂中挣扎着归为绝望。
      波罗米尔想伸手将他扶起——男孩往后仰了一下,避过了他的触碰。两位警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困惑,阿拉贡将孩子抱起,向同僚做出了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后者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半长的金发在月光下映着灰暗的光。

      独居绅士的家中不当有厨房的存在,房东太太将司康饼端上楼来时莱格拉斯正坐在阿拉贡对面的扶手椅上听他读书。将近十岁的男孩当恰是耐不住性子的年纪,却沉默寡言得宛如生来失语,习惯性地躲避任何眼神接触,年岁渐长,对于同性的恐惧与疏远却没有丝毫好转。阿拉贡有时会恍然间觉得这孩子似是从未长大过,他的时间与其他相关联的一切,仿佛都无可奈何地停滞在了那年仓库里坐在椅子上,被阿拉贡拥入怀中的那一瞬。
      对开膛手杰克的调查而今也早已不了了之。自莱格拉斯的母亲被杀后他再未犯案,就此消失在了伦敦灰暗的浓雾中,留下的唯一线索便是这个沉默不语,因受到心理创伤而几乎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的可怜男孩。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莱格拉斯坐在阿拉贡对面,将自己陷进扶手椅里,双手端置于膝盖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偶尔抬起头去,越过阿拉贡的肩膀,去看窗外那棵榕树微颤的枝桠。

      公寓外的榕树绿芽新长,这是第九年,男孩刚庆祝过自己的十七岁生日。他早有了少年人眉目俊朗的模样,个子在近几年间不可抑制地飞速成长,金发亦如他父亲一般留长,已然过了肩膀,半束成一缕细小精致的长辫,其上别着阿拉贡买来作为礼物的白银丝水晶发卡——阿拉贡给他买过很多东西,而这枚发卡是同样年岁渐长的警官先生最为中意的——像一颗由璀璨金发衬着的星星,能用其夺目的光辉遮掩住所有过往的伤痕苦痛。
      鉴于佩斯先生已经离开不列颠去往苏格兰居住两年了,阿拉贡能比莱格拉斯的生父瑟兰迪尔还要更为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变化,莫特森警督现在亦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莱格拉斯佩斯先生在世上最为信任也最为亲近的人。
      莱格拉斯坐在扶手椅上——扶手椅已然再无法将他包裹进来了——读一本硬壳的精装书。阿拉贡坐在他对面,草草翻看着工作档案。
      “你父亲由让你学习法律或是政治的打算,莱格。你怎么想?”
      少年将自己从书中艰难地剥离开来,撕扯得鲜血淋漓,抬起头去看他,怔愣了一瞬。而后才勾起唇角画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由暖阳衬着,美好如斯,堪堪遮掩着底下的满目疮痍。
      “都可以,都可以。”
      立即又将自己沉醉进了幻想里。
      阿拉贡无奈地低头去看手中的文档,翻过某桩无人问津的抢劫案,瞥见了一个档案袋。牛皮纸上是苏格兰场的名号,封口是艳红的火漆,印着同样极富盛名的那枚警徽。他试图打开——手微颤着,险些没握住将其摔到地上。
      里面的资料很薄,仅有两三页纸,言简意赅,附了一张照片。
      瞥见那张照片时阿拉贡失手把资料掉到了地上。莱格拉斯抬头:“阿拉贡?”
      少年起身弯腰去拾,莫特森警督想拦他,已然来不及了。莱格拉斯将纸张整理起来放到桌上,神色如常,凑过去坐到了阿拉贡的扶手上:“是开膛手吗?”
      阿拉贡点点头。
      一切原本都那么的顺利,顺利的像是童话故事里注定会拥有幸福结局的公主与王子——如果开膛手没有复出的话。
      伦敦再一次无可避免地笼罩上了惊惶恐惧与人人自危的迷雾。
      莱格拉斯向剑桥提交了心理学与医学的入学申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