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之归故乡》玉有瑶

28、归故乡

　　夜已四更末，林中处处泛着秋夜的寒气，正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击退了毒蝎，他们返回了城南演武场。
　　今夜感染人数太多，为了及时观察到他们的异常，所有感染者皆被安置在演武场中间的空地上。
　　经过一夜的恐惧，此时，他们已经安静下来，等待着渺茫的天光。或枯木死灰地枯坐，等着异变的到来；或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地上，任体内蛊虫繁衍涌动。

　　温客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头抬了抬，阴昧的眼睛里透出点点精光，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腐草为萤，此时，他们是一棵棵腐烂枯死的秋草，只需一颗种子、一些水源、一点春光便能活。

　　当在树林中，温客行在蝎揭留波口中得知解药是野草和秋露的时候，他当真觉得世间虚妄。这种感觉好像一个人历经千帆地想要回到家乡却辗转不能，回过头却发现故乡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脚下。
　　却又好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与自己无数次地擦肩而过。
　　原来是不合时宜，所以无知无觉。

　　温客行不记得“腐草为萤”的故事，因为他不是纯粹的温衍。而幼时温衍与秦彻共同见识过的“萤蛊”，自然也在温客行的记忆里无知无觉。

　　这一世，蝎揭留波赌温客行仍然记得，赌他会想起“萤蛊”的解法，赌他还记得秦彻，赌他赢，赌自己输，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赔给他。
　　可最终，是蝎王自己赢了，赢得好没意思。

　　很快，感染之人的“萤蛊”自然解了，浑身的血液在秋露野草中苏醒沸腾重回生机，而体内的蛊虫，在手腕割破的血管之下，快速地爬出来，一接触到空气便长出了轻细扇翅，成了闪着黄绿光点的萤火虫，在夜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

　　很快，整个演武场上空都是闪着光亮的萤火虫，他们飞舞着，跳跃着，成群结队地，大片地，自发地，扑向周围燃烧的火光之中，化作了灰烬。

　　等到众人的体内已经再也飞不出一只虫子之后，天不知何时悠悠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静静撒遍整个演武场，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出他们最真实的样子：有茫然错愕、有死里逃生、有不可置信、有喜悦激动。

　　对于神医谷，对于温客行，他们又开始无限敬仰感佩起来。

　　人心鬼域，上一世，这一世，温客行早已见识得彻彻底底，他毫不在意众人的趋奉，走到众人面前，指着演武场旁边的铁笼，面无表情道：“他们已经异变成药人，毫无生机，为了不再感染生者，除了焚烧别无他法。”
　　这一次，人群中不再有异议，大家都支持和赞同温客行的决定，毕竟那些变异之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的躯壳只是一个容器，而里面盛着的全是凝着血液的、稠得流不动的蛊虫。
　　此时，那群药人，仍然声嘶力竭地撞击着铁笼，想要逃出来。

　　“多谢温神医救了我们，我们自然听神医谷的。”有人开始赞同，人群渐渐附和起来，一人义正言辞道，“我始终相信六十年前神医谷绝对没有错杀一个无辜之人。”

　　温客行不理会这些恭维之话，只是冷眼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重复着一个事实：“自始至终，神医谷没有对不起天下人。”

　　“诸位，大道行远。好自为之。”温客行说完，便阔步从人群中间走了出去。

　　毒蝎已灭，萤蛊已解，而神医谷与巫医谷的百年恩怨终于了尽。外族对中原虎视眈眈，自有无数国人拿起武器，保家卫国。
　　温客行想，这江湖纷扰，这世间风雨，终于都和他没关系了。等去城北接过阿湘，与岳伯伯告别，他就可以带着周子舒，带着温湘，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神医谷，回到他的故乡。

　　可当他们行至长街的时候，忽听城外传来了极速猛烈的战鼓之声，听闻战鼓响，周围之人纷纷赶去城墙、赶去议事厅，似有大战发生。
　　温周二人站在城墙之上，只见南蛮千军万马已围在衡阳城下，正在使用蛮力攻城，粗大的树干架在战车上，被几十个人推着，不断地撞击着城门。

　　城门之上，魏将军启动了最高的防御机制，攻城的敌军纷纷溃落，却又一批接着一批补充进来，继续攻城，无休无止。
　　以尸体铸成的阶梯，凝结着贪婪与怨气，牢固而不可破。

　　敌军大将拓土留波远远地坐在战车之上，看不清表情，但在他的指令之下，一批又一批的南蛮兵士以血肉之躯强力攻城。
　　南蛮似有无限怨气、疯狂可怕，以万千子民的血肉之躯铸成攻城壁垒，一味强攻。

　　没有哪座城池可以抵抗得了这般破釜沉舟的攻击，何况衡阳城以一城之兵力对抗整个南蛮之兵力。
　　不久，城门被敌军攻开，南蛮进入城内，疯狂屠杀。

　　两军交战，以衡阳城为战场，在死亡的恐惧与国仇家恨面前，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哪怕是普通的孱弱的衡阳百姓，也纷纷拿起武器，与敌军对战，守卫家国。

　　没有人可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激战中置身事外，温周二人且战且退，往城北寻找温湘。长街之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对战持续到了第二天黎明，两军已经两败俱伤，以城中郴河为界，南蛮占据城南，我军守于城北。即使已死了太多太多人，却永远不会有人缴械投降。
　　魏将军手握着中原旗帜立在尸山之上，即使伤重，却对着对面的南蛮道得义愤填膺：“中原之地，寸土不让。犯我者，必诛之。”

　　战争就这样僵持着，激战，激战，连天激战。
　　眼看着就要收回衡阳城，将南蛮赶出中原之外，这时，自江南朝廷却传来了议和的消息：
　　“朝廷与南蛮订立盟约，自此南蛮退出中原，友好邦交，双方开展互市贸易，中原给南蛮岁币，银十万，绢二十万匹。”

　　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愤懑不平，不仅仅是衡阳城的守将，还有拓土留波。退兵前，他骑马立在城门之下，对着衡阳城道得惨烈：“终有一天，拓土留波会回来，铁蹄踏遍中原大地，诸位等着吧！”

　　但衡阳城个个对议和之策义愤难平的将士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也不会给南蛮这个机会。不顾朝廷旨意，魏将军率领战士们冲了出去，对南蛮退兵进行围剿，不留下一个活口。
　　所有人都明白，衡阳之战必须胜利，南蛮之人必须诛尽。
　　中原只有为国战死的将士，没有缴械投降的懦夫；中原只有四方朝拜的气魄，没有议和向外族进贡的耻辱。

　　更惨烈的对战开始了，在衡阳城外，两军厮杀在一起。这一次，无所忌惮，无所迟惧，只是怀着一腔孤勇、一腔激愤，洗刷耻辱，扬我国威。

　　拓土留波最终还是跪在了周子舒的白衣剑下，南蛮之兵失了主将，不攻自破。拓土留波的头颅被魏将军彻夜返朝送至天子面前，举国震慑。中原终究还是洗刷了议和之耻。
　　魏将军将拓土留波的头颅自边防之城上，丢到了下面，连同那撕毁的和约。南蛮守兵万分恐惧地托起拓土留波的头颅，退到了边防线之外。

　　从此，南蛮再不敢犯。

　　中原恢复安定，神医谷在世间倍受敬仰。
　　这一次的归乡之程变得轻快。

　　温客行和周子舒并排骑在马上，已近岁末，枯枝被北风折断，林中惊寒声，二人聊得欢愉。而温湘独坐在马车之中，却显得心事重重。

　　终于，温湘拉开了帘子，有寒气透进来，她吸了一口气，对着前面的温客行问道：“哥，我们回神医谷之后还会出来吗？”
　　“神医谷隐于世间，我们自然不再出谷。”温客行转过头笑着看周子舒，答得十分干脆。

　　“哥，那曹蔚宁怎么办啊？”听到温客行的话，温湘信以为真，急得快哭出来了，“他一根筋，找不到我，肯定要伤心死了。”
　　“他伤不伤心，关你什么事？”温客行问道。

　　周子舒笑起来，在温客行胳膊上打了一下，又瞪着他：“老温，我说你别逗阿湘了。”他又转过身，骑到马车旁边，对着温湘安慰道：“阿湘，别哭了，你哥骗你的。”
　　“真的？”温湘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子舒哥，你别哄我。”

　　“自然是真的，你哥昨晚亲口和我说的，他还要给你准备三条长街的嫁妆呢！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曹蔚宁。”周子舒接着道。
　　温湘的脸瞬间红了：“谁要嫁给他？”说完便钻进了马车里。

　　周子舒笑着骑马来到温客行旁边，温客行瞪了他一眼，双手扯着他的嘴，不满道：“大嘴鱼，就你话多！”

　　周子舒也伸出手双揪着他的脸，与他打闹道：“温衍，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

　　“疼！周子舒，你下手这么重！”温客行不悦道，手上动作也重起来。

　　“叫哥哥，我就松开。”周子舒调笑道。
　　“你做梦！”温客行十分生气。

　　“周子舒，有本事别用内力，和我打一场。”
　　“来啊，谁怕谁？输了可不许哭！”

　　温湘坐在马车里，红着脸看着曹蔚宁临行前送给她的玉簪，忽听外面传来打斗之声，他掀开帘子，只见温客行和周子舒正骑在马上，双手相博，拳脚互踢起来。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揪我脸颊，我扯你耳朵。

　　双马受惊，嘶鸣起来。

　　“哥，子舒哥，你们这又是怎么了？”温湘问道。
　　二人同时瞪了她一眼，异口同声道：“进去。”又继续打起来。
　　温湘知趣地回到马车内，对自己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朔风阵阵，但在明媚的冬阳下，竟泛着丝丝暖意，道路两旁枯枝上，不知何时已萌发出了点点青芽，为这萧条的冬日带来阵阵春意。

　　在这晴好冬日里，马车悠悠地行在古道上，驿路梨花渐开。
　　他们，一同归故乡。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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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山河令之归故乡》至此连载结束，感谢各位读者。特别感谢留评支持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深夜码字时最大的安慰，谢谢你们！
同人文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意难平的产物，仅是自己的片面感受，但于自己来说，却是真切地历经了他们的故事，一个人启幕，一个人落幕，相遇又告别。
我始终相信，在另一个时空，重生后的温客行与周子舒执手江湖，不必心怀愧怍，不再背负杀戮，不用相互救赎，而是坦坦荡荡地活在阳光下。因为，他们本是光。
而在那些孤独又贫瘠的日子里，他们也是我的光。
2021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