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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朵红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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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殊聿从某国漂洋过海坐船回来的当天,海市刚结束一场动乱。
莫殊聿下船时接受了非常严格的审查。
他的两个行李箱,被一群人和一条巨大的黑狗搜查近一个小时,入关检查才终于结束。
莫殊聿坐在安检处的长椅上,近达两个月的船上时光让他精疲力竭。
——即使他现在看到这群人把行李箱里的东西翻来覆去,也毫无心情开口质问。
直到有人试图去扯开一包消毒巾,莫殊聿忍不住开口阻止:“这是医用品,如果开封就失效了。”
可惜他还是提醒晚了,一大包消毒巾已经被拆封。
一切乱成一团,莫殊聿无奈地扶了下额,空荡的躯体也只攒着无尽的疲惫,生不出半点脾气。
“先生,欢迎您回到祖国。”安检人员自知手下人的莽撞,歉意笑笑,他朝乱糟糟的行李箱点了点下巴,“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最近海市实在是不太平,我们也是为了市民们的安全。”
莫殊聿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自己行李箱前。
他没有心情再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按照原本的位置一件件放好,暴力合上后,他拎起两个箱子离开,再一次被领头的高大安检人员拦下。
“先生,我想您需要随身带着这个。”
莫殊聿的手心里被塞了一头大蒜。
莫殊聿:“……?”
他抬头看向那个安检人员。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冷,安检人员见他面色不虞,主动解释:“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压低声音,朝四下看了看,才凑到莫殊聿跟前神神秘秘地说:“最近海市出现了吸血鬼,外面天色已黑,如果您想平安回到家里,千万要把大蒜带在身上。”
“真是谢谢您的好意。”莫殊聿长相俊朗,因常年读书,气质文雅,微笑时格外吸引周围人的视线——即使他此刻的笑容并非发自肺腑。
吸血鬼?
他作为一个接收了马恩思想,坚持唯物主义的新时代青年,不由怀疑安检人员或许看多了志怪小说,才会说出世上存在吸血鬼这般惊世骇俗的疯话。
离开码头时,莫殊聿顺手将那头大蒜和被人塞到手里的小传单一并扔进了垃圾桶里。
海边黄昏的景色美得像一副油画。
莫殊聿站在海边欣赏片刻的美景,抬脚去往归处。
他离家时二十出头,如今归来年纪已近二十六。
海市这些年动乱频发,他记忆里的充满了静谧和花香的故乡早已满目疮痍。
莫殊聿沿路看到许多乞儿,还有不少在炮火中失去手臂和双腿的可怜人。
莫殊聿不敢置信:眼前炼狱般的景象,与母亲信中描述的一派人间静好大相径庭。
战乱波及太多无辜人,莫殊聿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决定先为这些人做简单的医治。
莫殊聿在外这些年,潜心研究医术。
此番回来,本是为了与互相思念的母亲团聚,但眼前之景,却让他在短短时间内下定决心。
他要留下来,用自己的知识救人!
他忙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在他救助期间,不断有其他街道滞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闻声赶来。
这些人无钱求医,小病拖成大病,而病情严重的往往难以坚持几日,结局大多是在某个寒夜毫无体面的横尸街道,寂静死去。
莫殊聿在这短短两个小时所受震撼几下,更坚定了他要留下救死扶弱的决心。
见他收拾好东西,提起行李箱要离开,被他无偿医助的一个年轻姑娘忽然开口叫住莫殊聿:“这位先生,稍等!”
年轻姑娘青春的脸上布满青紫的创口,身上的衣服也因为长久的奔波而脏旧,只有那双眸子,明亮似星子,藏了无尽的能量和生机在里面。
莫殊聿回身,态度温和有礼:“何事?”
年轻姑娘犹豫片刻,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您能帮我看看我的弟弟吗?”
莫殊聿不明白这姑娘为何不将弟弟一起带来,心中没有细究,干脆答应:“可以。”
年轻姑娘见他如此爽快,反而在原地犹豫片刻,才主动向莫殊聿坦白:“先生,我弟弟不是普通的病症。”
莫殊聿眼神一凝,不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年轻姑娘索性说了个明白,“他被吸血鬼咬了!”
说完,她便不敢去看莫殊聿那双干净的眸子。
虽然这位先生愿意无偿救助,但……
姑娘摸掉眼眶忽然溢出来的眼泪,心中一片悲凉。
她见了太多人听完她所说之后避犹不及的模样,心中早已不抱希望。
毕竟,怎么会有人愿意去接触被吸血鬼传染的怪物呢?
莫殊聿心底的怪异却是越来越重。
怎么又是吸血鬼?
想到入关是安检人员说的那番话,莫殊聿脸色微变,仍觉荒谬。
“这位小姐,您为何会有这样的结论。”
姑娘止住泪水,“他的伤口一看便知!”
莫殊聿:“……”
作为医者,莫殊聿自认不能通过观察伤口就百分之百肯定伤口来源到底出自何物。
他自然也不能理解这位姑娘为何会如此执着地认为其胞弟就是为吸血鬼所咬。
“我跟你去看看。”莫殊聿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姑娘一愣,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欢喜道:“您还愿意医治我的弟弟?”
她抹掉眼泪,领着莫殊聿穿过几条小巷,也许是心里的思忧太久,遇上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她的莫殊聿便忍不住说太多。
“先生,我的弟弟被吸血鬼咬伤后,一直有渴血的症状,您千万别被他吓到,他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本能。”
咳血?
莫殊聿默默思忖可能导致这种病状的起因,并未将姑娘后一句的提醒放在心上。
心中有了几个猜测,莫殊聿提着行李箱,跟在姑娘身后走到一处阴暗的隐蔽处。
姑娘停在五步之外,低声喊人:“玉书,我带来一位会医术的先生,也许能治好你。”
昏暗处,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一道沙哑压抑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我没救了!你别管我了,你快点离开海市!”
“不行!”姑娘又气又急,“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见里面的人没动静,姑娘一怒之下撸起袖子,弯腰闯进昏暗中,又是几声拌嘴,姐弟俩才怒视彼此推搡着走出来。
刘玉书脸色白得可怕,几乎不是活人的颜色。
莫殊聿微微眯起眼,默默打量他此刻的状态。
刘玉书自从被路过的吸血鬼咬过之后,便再难咽下正常的食物。他如今也变成了一个见不了阳光,只能靠着饮血才能苟活的怪物。
他不知道海市到底藏了多少吸血鬼,他能活下来实属侥幸。
一入夜,他便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那晚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在他姐身上。
刘玉琴扯住刘玉书的胳膊不让他往后缩,怒其不争道:“你怕什么!”
没想到刘玉书一见莫殊聿,挣扎得更激烈,他一边和刘玉琴撕扯,一边面目狰狞、气喘吁吁地对刘玉琴说:“姐,拉住我!一定要拉住我!”
刘玉琴一愣,差点没拉住朝莫殊聿窜过去的刘玉书。
此刻刘玉书意识昏沉,脑袋里只剩下对血的渴望。
刘玉琴带人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空气中有股让他牙根发痒的甜味。
直到他见到不远处气质冷峻的莫殊聿,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瞬间直了。
好香!
这个人的血,一定很好吃!
刘玉琴也懵了,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了刘玉书的身上,也只是艰难又勉强地让他暂时停在原地。
刘玉书两条胳膊抓向莫殊聿,发狂道:“我要血!我要血!”
莫殊聿拧眉,仔细打量刘玉书的神态举止。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有什么疾病会让人有如此奇怪的病症。
刘玉琴一下子冒出一身冷汗,她也顾不上让莫殊聿帮刘玉书看病,扯着嗓子对莫殊聿喊到:“麻烦先生跑这一趟,您先离开吧!”
再不跑她就要拉不住发狂的刘玉书了!
莫殊聿颔首:“胞弟这种病状,我从未见过,等我回去查阅资料,再来替他医治。”
刘玉琴顾不上感谢,两行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离开前,莫殊聿回身对刘玉琴道:“我住在九云公寓,如果需要帮助可前去找我。”
等莫殊聿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刘玉书才渐渐从疯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等到理智战胜了对血液的渴望,刘玉书用拳头捶了几下脑袋,悻悻地对刘玉琴抱歉:“姐,对不起。”
刘玉琴累得要死,背靠矮墙,坐在地上大喘气:“幸亏把你拦下来,要不然再害了别人,我就带着你一块投江算啦。”
“九云公寓,莫殊聿。”刘玉琴将刚才莫殊聿留下的联系方式又回忆一遍,脸色突变,她猛地转头,对上刘玉书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
“九云公寓是那位大人的住址吧!”刘玉书傻不愣登地张大嘴。
刘玉琴点头,神情十分复杂:“难道刚才帮助我们的先生,是那位的亲戚?”
刘玉书恍然:“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家里正房太太的儿子,传说几年前被送到国外读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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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云公寓时,天色大暗。
三层欧式别墅灯火通明,这样的情景大多只在宴会时才能见到。
今夜九云公寓并无宴会,几位衣着华贵的女人坐在客厅,为首的那位翘首以盼,终于等来门房传来好消息。
“大少爷回来啦!”
“回来了?”为首的女人欣喜起身,前去前厅迎接。
剩下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慢慢缀在后边。
前院的红玫瑰在蒙蒙的夜色中更显美艳。
莫殊聿进门后,几个下人堆笑迎上来,争抢着接走他手上的行李,七嘴八舌地热情地念叨:“大少爷,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莫殊聿路过庭院栽种的那片红玫瑰时,脚步微顿,目光在娇艳的花上停留片刻,快步走到前来迎接他的莫夫人面前。
向来沉稳的人,面对数年不见的至亲也不免有些哽咽:“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莫夫人将早已不能长成挺拔青年的儿子抱住,眼角含着泪光:“我的儿子,这次可要多陪我些日子。”
莫夫人身后的女人娇笑着同莫殊聿打招呼,莫殊聿在看见这几张年轻娇美的面容时便猜出这些女人的身份。
他下意识看向莫夫人,却发现她面上平静,对这一众莺莺燕燕似乎早以坦然。
莫殊聿心底一沉,握住母亲的手:“这回来我会留在海市。”
莫夫人眼睛一亮:“不走了?”
莫殊聿:“我已决定留下了。”
母子俩温情的对话让其他女人心中警铃大作,这一次回到客厅,却是与莫夫人对调了心境,坐立难安。
莫桁迟迟未归,一屋人围在长桌前等了许久,还是莫夫人发话,才终于动筷。
晚饭后,莫夫人似乎还想与莫殊聿说着什么,见他一脸疲惫,忍住话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休息吧。”
行李箱已被下人放在了卧室内,莫殊聿扯开领带,倒了杯桌上摆着的水,握着被子踱步到卧室阳台。
阳台下是那片茂盛的红玫瑰,馥郁的香气涌动在温热的夜色里,神秘又惑人。
本以为是温水,入喉却成了辛辣的酒。
一杯饮尽,莫殊聿头脑已经昏沉。
高悬的圆月在红玫瑰上撒下一片冷冷的清晖。
莫殊聿揉了揉额角,眨眼间,楼下的玫瑰花丛中似乎多了一道倩影。
莫殊聿头疼欲裂,仰靠在躺椅上,鼻间齿间尽是滚烫的酒气。
他醉了。
上一秒还在红玫瑰中的窈窕身影,下一秒就如同鬼魅般来到他的眼前。
莫殊聿心想,竟然出现了幻觉。
酒意烧得他整个人发烫。
太热了,他抬手解开领口扣子。
女人红唇轻启,扶在莫殊聿肩膀,在他的耳畔,留下一道微凉的气息。
莫殊聿想要看清这张脸,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到她暧昧的轻笑。
那道凉意在他皮肤上一寸一寸地挪,像一把要凌迟他的刀,最终停在了莫殊聿的脖颈上。
莫殊聿安静等待片刻,听到她痴痴地问:“我可以尝尝,你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