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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双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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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起,你停下来,停下来啊......”
广阔的天地之中,残阳如血,尸山血海里,仿佛只剩下那影绰的一点。城门前,浑身浴血的将军撑着身旁立着的一杆长枪,半跪在混合着血水的泥地里。他微微低着头,却不见丝毫弱势,反而带着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无边戾气。
不远处,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终于,在城门前那人倒下之前,一人一马终于赶到,接住了那个满身鲜红的人。
嬴政将人抱上马,又沿着来时的路折返。怀里的人似乎艰难地撑了撑眼睛,实在无力,便只得放弃。他动了动手指,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扯了扯嬴政的衣袖。嬴政却没有丝毫放松,察觉到怀里抱着的人的动静,反而加快了速度,愈加急切。白起无奈地笑了下,片刻便松了气力,彻底昏睡了过去。
等白起在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玄雍城。他睁眼环顾了四周,依旧是熟悉的环境,他默默地松了口气。却在目光扫过床沿时,倏地愣了愣。
年轻的帝王一身黑衣常服,坐趴在床沿,眼底青黑清晰可见。窗外天光穿过窗杦,照亮了整间屋子,远处似乎朝阳初升,泛黄的光映在帝王脸上,平白地添了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嬴政似乎陷入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噩梦中,眉头紧锁着,额间还挂着几滴汗水。白起看了几眼,忽的起身下了床。
嘈杂的人群中,一阵吵闹声尖刻地刺激着周围人的耳膜。嬴政身在屋内,此时却也被吵闹地受不住。
他本来安坐于室,手里捧着书,脑子里还想着这个时辰了,阿起也该回到玄雍城了。他有些坐不住,忽的听着这一阵吵嚷声,便更加地坐立难安了。
若是他知道他这一出门,会见到如此景象,他大概会在白起出城门时便将他拦下来吧。
艳阳当空,人群中,白起却如同会吃人的禽兽般被人关在笼子里,和另一个面目不清的人一起,被众人拖了回来。嬴政瞳孔一缩,只想立刻到白起身边去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阿起,他那么好的阿起,凭什么要被这么作践?
他刚抬起步子往前冲,便被拦了下来。他看了那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做,好像都没办法把近在咫尺的人放出来。他尝试了无数种办法,可那把锁就像是无坚不摧似的,没有钥匙,更没有任何突破它防线的办法。嬴政在那一阵疯狂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边的绝望。
他抬头看着笼子里那人的眼睛,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冷漠。就好像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他,甚至于,对他来说,他好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周围的人早已散去,只剩下先前拦着他的人默默地站在不远处。年过而立的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眼看着他的殿下为了个毫无意义的怪物发疯。
是的,怪物。在他眼里,从前那个众人眼里的战神将军,如今只是个怪物而已。
嬴政想方设法地开锁,却一无所获。他半跪在笼子面前,里面的人支起一条腿,坐在笼门处,背后靠着栏杆,若换个地方,便是个一派闲适的姿势。此时的白起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却令方圆十里内的人都感受到了那阵颓然与绝望。
“阿政,算了吧”
嬴政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了,可他一抬眼,眼前的人却直直的看着他。那一刻,他忽的松了解锁的手,心头涌上一阵无力。
从幼年至少年,从少年至今,数十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夕间破碎。你不信我?你不信
我......你到底要我怎样做?你要我怎样做才能相信我是能护住你的啊?啊?白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到底要怎么做?
白起没再开口,嬴政也一直沉默着。不大会儿,嬴政撑着已经麻了的双腿,回了屋子里。蒙恬早已离开,整个院子里,不过他们两人而已。嬴政拖着步子回到屋内,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房门未关,远远的,他仍旧能看见那人的模样。他似乎什么反应也没有,依旧靠坐在那儿,仿佛刚说的话就像是平时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儿。
他忽然间就想起了那年白起刚发病时,他日日夜夜守在他床前,等着他醒来。那时的他也是如此,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希望他放弃。可那时的他们尚有希望,谁也没坚持地放弃。他记得那时他对白起说,世人如何看你,与我何干?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就行了。
彼时的嬴政还不知道,未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们还能遇到那样多的荆棘,多到......足以打垮两个心智坚定的人。
嬴政醒来的时候,天色昏黑,他睁眼便是一片漆黑的屋顶。嬴政眼神迷茫,愣了愣,似乎是还没从梦中彻底抽身出来。忽的,他弹了起来,转首扫视屋内,直到看见身边躺着的那个熟睡着的身影,才重新安静下来。
身旁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嬴政的动作仿佛将他从梦中拉了出来,隐隐有些要醒来的趋势。嬴政歪着身子,斜倚在床头,就那么看着身边的人,眼神定定地,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他看着那个人英武的面容,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怪物呢?这是他的阿起啊,他最为温暖热烈的阿起啊。
许久之后,屋外渐渐传来一片光亮,声音逐渐嘈杂起来。嬴政有些气恼,却也知晓,他最该给个交代的人来了。他起身穿好外衣,又顺手给白起掖了掖被角,确认白起没有任何不妥之后,这才整了整衣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芈月站在人群中间,身旁是刚收尾回来的大将军蒙恬。祖孙俩没有多话,默契地走向僻静的地方,各自谈判。
夕阳已散,嬴政在这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感到一阵无边的悲凉。七年了,距阿起发病已然七年过去了。
这些年来,他仍旧想方设法地护着白起,可为什么,总有人不愿意放过他们。
阿起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若是有选择,他宁愿不做这个君主,陪着他的阿起,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
祖孙俩的谈话很快结束,芈月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嬴政则回了房。原先躺在床上的人依旧安然地睡着,他走到床边,伸手抚了抚白起的脸,坐在床沿,发起了愣。
在他不曾看见的的地方,白起眼睫晃了晃,片刻间便恢复了原样。
就这样吧,他想。他想着那时的芈月字字珠玑的话语,心中已无波动。世人皆知他是个怪物,可从来无人究其原因。幸好,他一心护着的帝王,从未想过要放弃他。甚至,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地护着他。
足够了,这一生,他值了。
这一夜,两个人,一坐一躺,直至天明,无人入睡。他们或许知道对方没睡,或许不知道。可是那都不重要了。
他们互相陪伴数十年,期间种种,两人仍旧记忆深刻。可如今,却不得不分别。
就这样吧,就这么结束吧,对所有人都好。
后来,年轻的帝王亲自送走了自己的将军,他站在城门上,远远望着那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无端生出无边的孤寂,他不曾想过,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或许他知道,却无力改变。
后来,秦王勤政,再无心其他。心里数十年如一日地念着一人。直至死后,也选择与万千兵马葬在一起,身边永远跟着个英眉剑目的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白起和嬴政的故事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写才是最合适的,这个结局多少有点草率,但确实是我现在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