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大明星》为褚

1、第1章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腐朽刺鼻的气味直扑感官顺进五脏六腑，呛得人睁不开眼。

　　老旧的检测仪器凌乱摆放在四周，不时发出一阵轰鸣。仪表指示灯红蓝闪烁，旋转变化，在幽暗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十分诡谲。盘面数据逼近临界，指针不受控制地摆动，剧烈摇晃得仿佛一只冲撞束缚、躁动嘶吼的野兽。

　　嘁——

　　负重不堪的蒸汽锅炉终于长长吐出袅袅水汽，徐徐上升。

　　啪！

　　顶灯倏然亮起，一束光柱倾泻而下，劈开黑暗。

　　室内正中赫然出现一座几乎180度斜放的医用病床，一个双臂张开、束手束脚、被黑色胶条层层封住嘴唇和双眼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沉睡。

　　床头的护理标签工工整整写着：N5-楚仇。

　　这个叫“楚仇”的男人上身赤裸，肌肉健硕，白皙紧致的皮肤暴露无遗，修长的颈部轮廓顺着锁骨蜿蜒至胸前，断裂在几道刀痕的起点。

　　丝丝鲜血沿着皮肤纹理汩汩渗出，奢侈品般修饰得刚刚好，令谁看了都忍不住轻柔爱抚。

　　像是感受到光照温度，楚仇惊醒，浑身一怔，忽而剧烈挣扎，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腔中拼命挤出，□□撞击固体的铿锵声听上去既凄惨又尖锐。

　　奈何双眼和嘴唇都被死死封住，他只能强迫自己镇定，清醒地判断周围捉摸不定的一切。

　　刺啦——一阵长长的金属划擦墙面的声音缓缓靠近。

　　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剐蹭声令楚仇顿感头皮发麻，巨大的恐惧感直冲前额，胸腔因过快的换气频率而上下剧烈起伏，楚仇还是因短暂缺氧而不禁眩晕。

　　他拼命忍住不适，眉宇紧蹙，隐约听到颇有节奏的舞步声和悦耳的口哨声正从不远处向他缓缓靠近……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Dreamland第二圆舞曲！

　　那至死都刻在骨子里的节奏，他曾经许诺一生只给一个人演奏的乐章——

　　怎么会……难道他还没死！

　　回忆从心底深处侵袭，暗处幽幽传来的一阵诡秘笑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一个体型修长瘦削、身穿黑色西装燕尾服搭纯白内衬，手握圆形金属头权杖的小丑踢着轻快的舞步，不急不慢地走近。暖黄色光束的照射下，他的五官立体精致，鼻梁挺立，唇如激丹，上唇微微向上翻翘，怪诞的妆容却将他柔美秀气的面庞遮盖。

　　小丑始终颔首，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着Dreamland的律动旋转、跳跃、晃动双臂，不时拍手鼓掌，手套相互碰撞出软绵绵的闷声。

　　快到病床前时，小丑脚步一闪，停在楚仇身侧，俯身将楚仇从头到脚细细观赏，脸上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仿佛技艺高超的猎人历经终于降服森林里最凶猛剽悍的猎物。

　　锵锵——权杖在床沿轻轻敲打。

　　这一天终究还是逃不过。

　　他整个人松弛下来，放弃做出多余抵抗和挣扎，任由眼前人摆布。

　　几秒钟的死寂，周围的空气将至冰点。

　　一个浑厚阴沉的声音贴着楚仇的耳廓：“这么多年，我们又见面了。哥哥。”

　　楚仇没有丝毫的意外，脸上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像一潭死水泰然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小丑对楚仇的镇定略感出乎意料，随即拿起床头半开的白酒就往楚仇身上自上而下地浇灌。

　　灼烧般的剧痛绞碎整个腹部神经，楚仇冷汗直冒，死死咬紧牙关，指甲嵌在手心硬生生里抠出一块皮肉。

　　楚仇面额上细细的水珠从鬓角划过下颚和喉结，一种奇异的美感在他身上散发。

　　小丑还不尽兴，他将手套脱下，抚摸着楚仇结实紧致的□□，将酒精均匀抹平在每一处惨烈的刀口上，像最有造诣的雕刻家对自己毕生顷尽的心血进行最后一次打磨雕琢。

　　更深的疼痛让楚仇几乎昏厥。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知道是我，怎么一点不激动呢？我为了找你，跑遍天涯海角，吃了多少苦……哥哥，你看看我——”

　　刺啦——楚仇嘴唇和眼睛蒙着的胶带同时被用力撕下。四周涌来的强光令楚仇难受得不由更加紧闭双眼，许久才缓缓微睁。

　　面前浮现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是眼前人瞳孔中爆裂的熊熊杀气，却又饱含与之相悖的担忧。

　　“——看看，你曾经多么渴望杀死的弟弟。”

　　楚仇面色平静泰然：“我并没有想杀你，那只是场意外。”

　　“意外？”

　　小丑被瞬间激怒，抬手抡起权杖重重地击打在楚仇满是伤痕的腹部。

　　楚仇惯性弓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喉咙间一股铁锈味直冲脑部，一口血痰涌上嘴里已经没力气吐出。

　　“你明明可以带我一起逃走！！”

　　“你知不知道这几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回来找我！！”

　　“你居然跟我说，那只是场意外！要不是你，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明明应该是你的命运，为什么要我来背负！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

　　……

　　小丑声嘶力竭地控诉。

　　阴森的地下室内，悲恸欲绝的声音在四周脱落的墙壁上冲撞、反射，最后一针一针扎在楚仇心里。

　　“咳咳——咳。”

　　小丑突然握紧拳头紧紧贴在唇边剧烈得咳嗽，本就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青筋暴起，一丝丝鲜血从指缝流入掌心。

　　楚仇对这些话仍然是毫无反应：“我说过了，这只是场意外，你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想杀了我，请便。”他闭上眼睛，不再发一言。

　　小丑刚才的嘶吼已经耗费他所有的力气，羸弱的身体因大脑缺氧而摇晃，腿脚一软差点跪下：

　　“好，我的好哥哥，我找了你二十年，恨了你二十年，今天我们兄弟重逢，是时候做个了断。”

　　他双手艰难支撑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缓缓拿出一把因沾满陈旧血液而呈黑红色的匕首。

　　他用这把匕首独自生存到现在，如今又用这把匕首亲手斩断他赖以生存的梦魇。

　　楚仇在小丑眼睛里看到一丝悲悯的犹豫闪过。

　　“来生再见。”

　　下一刻，手起刀落，寒光四射，心脏处是刀尖入体的冰凉——

　　晌午。

　　烈日当头，阳光明朗，光线透过巨大玻璃落地镜在纯洁透白的天鹅绒地毯上洋洋洒洒地铺开，所到之处无不静谧温暖。夏日绵长，蝉鸣不绝，美好得令人慵懒放松。

　　“醒醒，楚先生，时间到了。楚先生？”

　　一个富有磁性、醇厚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将楚仇从半昏迷的状态里渐渐拉回。

　　周遭的环境音慢慢清晰，楚仇徐徐睁开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隐秘地滑到耳后，消失不见。

　　他活动了下筋骨，却发现浑身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一样酸疼无比，脖颈后还有阵阵的灼热感。楚仇一手按压着后勃颈，一手手肘顶着扶手挣扎坐起，刚抬头便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冷峻清秀的脸和一双深邃陌生的眼睛。

　　这双眼睛隐藏在薄薄的无框圆边眼镜后，显得深不可测，眼底流露出职业性的审视，仿佛已经将楚仇所有的心理活动看穿。

　　他也回馈一个招牌微笑：“不好意思啊，最近拍戏日夜颠倒，一不小心睡着了。奇怪了，你这里比酒店睡得还舒服，以后我再失眠就来找你，哈哈……哈。”

　　对面人从鼻腔里发出礼节性附和的笑声。

　　从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睡着时肯定做了些奇怪的事。楚仇恨不得现在就化成一团烟雾消失。

　　“不必客气，楚先生，您的经纪人章先生联系我就是为了替你缓解失眠症和头疼症。其实您的情况并没有这么严重，在我进行催眠之前，您就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而且是刚躺上去的时候。”对面人伸出关节分明的食指指了指椅子。

　　四目相对，气氛尴尬到极点。

　　楚仇这辈子都没想到，一直以来在镜头前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表情管理大师”、“高冷贵公子”、“清新玉面小郎君”的人设就这么在崩塌一个陌生人面前。

　　面前人仿佛洞察出楚仇内心的小九九：“楚先生请放心，由于治疗没有顺利开展，所以我并没有打开录像机，您的肖像权和隐私权受到严格保护，不必担心。”

　　楚仇悬心落地，夸张地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万一照片泄露出去，我的演艺生涯可算是到头了！你是不知道外面那群小姑娘有多可怕，长枪短炮怼着你的脸就拍，哎呀呀，连脸上的黑头和倒刺都看得出来……”

　　楚仇好像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陌生人话也太多了，突然噤声。

　　面前人的良好素养让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仍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客户。

　　这人笑起来怎么阴森森的。楚仇心里犯嘀咕。

　　“一不小心说太多了，抱歉啊。账单发给我经纪人就行。对了，您尊姓大名？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对面人转身从红杉实木桌上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递给楚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楚先生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年纪不大，装修还挺老成。

　　楚仇拿起这张正反面都是黑白印刷、连个彩色的logo都没有的、极简到变态的名片仔细端详：

　　陆灵均。平阳市壹灵心理咨询与健康中心。主治医师（心理咨询）。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取自屈原，够伟岸的啊。”

　　“还行。没想到楚先生连这个都知道。”陆灵均不温不火地回敬。

　　楚仇不甘示弱：“陆先生这张名片跟本人一样，毫无特色啊。”

　　两人此刻像斗志被点燃的的两头雄狮，战火一触即发。

　　陆灵均的眼神上下扫过楚仇的衣衫，仍然是面无波动：“我不喜欢浮夸的点缀。”

　　楚仇噎住，看了眼胸前blingbling光芒四射的大金链子和窗帘布般眼花缭乱的T恤，心里大喊：

　　老子演的是卧底！！这是拍戏需要！！

　　陆灵均看着楚仇欲哭无泪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楚先生，咨询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您的经纪人还在楼下等您。”

　　楚仇垫脚朝楼下望了望，果然一个矮胖圆墩的人正绕着门口一圈圈打转。

　　“我可是你的病人哎，你就没什么药开给我吗？”

　　“没有。”

　　“那我精神状态呢？”

　　“好得很。”

　　“……”

　　楚仇输得彻底。

　　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呢子风衣和黑色鸭舌帽，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镜，说：“那行，我不打扰您了，再会！对了，胸针不错，mourning jewelry，品味挺……独特的。”楚仇隔空轻轻点了点。

　　陆灵均含笑不语。

　　楚仇在落地镜前仔仔细细的穿戴好，一寸肌肤都包裹得滴水不漏，打开门正要离开，手臂陡然被拉住。

　　他疑惑地转过头望着陆灵均。

　　后者神情肃穆，看不出情绪的涟漪。片刻，低沉着嗓子说道：

　　“你嘴边有口水，擦擦。”

　　“……”

　　楚仇的脸一阵红一阵紫，腮帮咬得鼓起。